車庫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泡面調(diào)料包的虛假香氣和顧辰身上未干的冷汗味。林暖暖那句“桃花債”和“保鏢服務(wù)”像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混合著窗外可能存在的、楚瀟瀟窺視的目光，讓他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需要冷靜，更需要力量。
錢到賬了，很多錢，足以讓他把銀行欠款一口氣還清，甚至還能剩下不少。但他握著手機，看著那條轉(zhuǎn)賬短信，第一次沒有感到狂喜或安心。這數(shù)字像是一座沙堡，看似壯觀，卻可能被下一波浪潮輕易抹平。楚瀟瀟、林暖暖、李念笙，還有那個深不可測的林天嘯……他們?nèi)魏我粋€人，都有能力讓他重新變得一無所有，甚至更糟。
真正的安全感，不是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而是別人奪不走的東西。是自身的力量，是別人不知道的底牌，是……能從那個詭異世界帶回來的、超越常人理解的東西。
比如，那一池詭異的高密度液體。比如，那本只有曹雪芹署名的《紅樓夢》。比如，那張精妙絕倫的內(nèi)燃機圖紙。
這些東西，才是硬通貨，才是能讓他在這泥潭里站穩(wěn)腳跟，甚至反過來拿捏別人的籌碼。
烈酒帶來的灼熱感很快退去，留下更清醒的決絕。他走到工具箱前，拿出那本《紅樓夢》，摩挲著粗糙的封面。然后又拿起那張內(nèi)燃機圖紙，上面復(fù)雜的線條和公式對他這老工科生來說，依然散發(fā)著致命的吸引力。
不能只滿足于煙酒了。必須冒險，去更深的地方，找更“硬”的東西。
他重新穿戴好裝備，這次更加仔細。防刺服、護腿勞保鞋、防割手套一件不落。強光手電電量滿格，甩棍別在腰側(cè)最順手的位置。那根六十米長的攀巖繩被他反復(fù)檢查了幾遍，尤其是之前被灼燒過的地方，他剪掉了那截脆弱的纖維，重新打了結(jié)，雖然長度短了幾米，但更讓人安心。
他站在那面決定命運的墻前。墻上暗紅的字跡依舊：【LEVEL 1：周末購物體驗】和【LEVEL 2：夏季游泳池】的選項如同惡魔的低語。
LEVEL 2 的泳池雖然產(chǎn)出過那種奇異液體，但環(huán)境開闊，上次除了那個詛咒BP機，似乎沒有立刻致命的危險。但……提示說過“夜晚的收獲更豐厚”，也警告過“巡行的保安”?，F(xiàn)在是晚上。
LEVEL 1 的超市更熟悉，但也更詭異，那些標(biāo)簽異常的調(diào)味品、長著兩個頭的魚圖片……誰知道深處藏著什么？而且，他還沒探索過消防通道和更遠的區(qū)域。
猶豫只持續(xù)了幾秒。超市的環(huán)境更復(fù)雜，貨架可以提供掩護，而且他對那里的“詭異”稍微更適應(yīng)一點。他選擇了LEVEL 1。
按下按鈕，墻壁再次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昏黃燈光下無盡的貨架景象浮現(xiàn)。熟悉的、帶著甜膩腐朽氣味的空氣涌出。
他固定好繩索，深吸一口氣，踏入了那片死寂的購物區(qū)。
這次他沒有立刻奔向煙酒柜，而是像一只警惕的老鼠，貼著貨架邊緣，朝著上次注意到的消防通道方向緩緩移動。手電光柱切開濃稠的昏暗，照亮飛舞的塵埃。他的腳步放得極輕，耳朵豎起來，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以及遠處冷柜持續(xù)不斷的、低沉的嗡鳴。
越往里走，光線似乎越發(fā)暗淡，貨架上商品的包裝也變得越發(fā)奇怪。有些顏色搭配極其刺眼不協(xié)調(diào)，有些上面的文字扭曲如同蟲爬，根本無法辨認。他甚至看到一個貨架上堆滿了某種類似肉罐頭的商品，但玻璃瓶里浸泡的，分明是無數(shù)顆密密麻麻的、葡萄干大小的眼珠，在昏暗光線下似乎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他。
顧辰胃里一陣翻騰，猛地移開視線，加快了腳步。
消防通道的門就在前面不遠了。那是一扇厚重的綠色鐵門，上面果然貼著一張紙。不是普通的“安全出口”指示，而是一張看起來像是手寫復(fù)印的告示，紙張泛黃卷邊：
【通知】
因內(nèi)部調(diào)整，本區(qū)域貨架（編號S-77至S-89）商品暫停止采購。
如有任何身穿黃色制服、聲稱進行盤點的員工試圖與您交談，請勿回應(yīng)，并立即前往最近的客服中心報告。
請注意，本超市不存在穿黃色制服的盤點員工。
—— 管理辦公室
字跡模糊潦草，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拔鸹貞?yīng)”、“立即報告”、“不存在”……每一個詞都透著令人不安的矛盾和信息量。
顧辰的心跳更快了。他用手電掃了一下旁邊的貨架編號：S-75。再往前兩個通道，就是S-77了。
去不去？
貪念和恐懼再次激烈交鋒。被明確警告的區(qū)域，往往意味著更大的風(fēng)險，但也可能藏著更好的東西?！安淮嬖凇钡膯T工？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他咬咬牙，決定快速穿過那片區(qū)域，目標(biāo)是消防通道門！如果能打開那扇門，后面會是什么？安全樓梯？另一個層級？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他壓低身子，盡可能減少目標(biāo)，快速而無聲地穿過S-76號貨架（上面堆滿了各種型號、但看起來都陳舊不堪的燈泡），來到了S-77號貨架的端頭。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一愣。
S-77到S-89這片區(qū)域，燈光比其他地方更加昏暗，仿佛電壓不穩(wěn)，忽明忽滅。貨架上的商品不再是整齊排列，而是像被颶風(fēng)掃過一樣，散落一地，許多包裝破損，里面流出各種顏色詭異、氣味不明的粘稠液體，在地面上匯集成一灘灘惡心的水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鐵銹、腐爛水果和某種化學(xué)試劑的怪味。
這里像是發(fā)生過一場騷亂。
而更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是，在貨架之間的陰影里，他似乎看到……不止一個身影在晃動！
不是無臉保安那種清晰的實體，而是更模糊、更扭曲的影子，像是由煙霧和黑暗組成，緩慢地、無目的地在散落的貨物和倒塌的貨架間飄蕩。它們沒有固定的形狀，時而拉長，時而縮成一團，偶爾似乎會凝聚出類似肢體或頭顱的輪廓，但下一秒又消散開。
它們沒有注意到他。
顧辰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那些是什么東西？幽靈？能量體？還是后室里另一種可怕的實體？
他不敢再看，目光快速鎖定在大概十幾米外的消防通道門上。門把手看起來銹跡斑斑。
沖過去？風(fēng)險太大，萬一驚動那些影子……
繞路？其他通道未必安全，而且更浪費時間，繩索的長度也有限。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一陣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腳步聲，從他來的方向傳了過來！
嗒…嗒…嗒…
節(jié)奏均勻，不緊不慢，像是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
顧辰渾身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這個腳步聲……他記得！是LEVEL 0里那個無臉保安的腳步聲！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LEVEL 1？層級之間的實體難道會串門？！
前有未知幽靈，后有索命保安！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幾乎是憑借本能，猛地向旁邊一撲，滾進了S-77貨架最底層的空當(dāng)里，緊緊蜷縮起來，同時飛快地拉過旁邊一個破了一半的紙箱擋在自己身前。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一種輕微的、金屬摩擦的刮擦聲，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拖行著。
顧辰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從紙箱的破洞死死盯著外面。
昏黃閃爍的燈光下，一個高大的、穿著類似保安制服的身影緩緩走過他藏身的貨架端頭。它的臉依舊是一片平滑的空白，只有兩個黑洞般的眼睛，冷漠地掃視著前方混亂的區(qū)域。它的手里，果然拖著一樣?xùn)|西——那是一個穿著某種工裝、但已經(jīng)毫無生氣的人形物體，軟綿綿地被拽著一條腿，在地面上拖行，留下一條暗色的、濕漉漉的痕跡。
無臉保安似乎對貨架間那些飄蕩的陰影視若無睹，而那些陰影也對它毫無反應(yīng)。它只是拖著那具“尸體”，徑直走向那片被禁止進入的區(qū)域深處，消失在更濃重的黑暗里。
嗒…嗒…嗒…腳步聲漸漸遠去。
顧辰像虛脫了一樣，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疼得像要裂開。
剛才那一刻，他離死亡如此之近。
他不敢再多待一秒。消防通道門是別想了。他連滾帶爬地從藏身處出來，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片陰影區(qū)域，順著來路發(fā)瘋般地向回跑！
他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被地上散落的雜物絆倒，終于看到了繩索的盡頭和遠處那代表安全的、自家車庫的模糊輪廓。
就在他即將沖出LEVEL 1的范圍時，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旁邊調(diào)味品貨架的陰影里，站著一個模糊的、穿著黃色制服的身影，正對著他，臉上似乎帶著一種極其標(biāo)準(zhǔn)的、卻毫無溫度的微笑。
【請注意，本超市不存在穿黃色制服的盤點員工?！?/p>
告示的內(nèi)容如同冰水澆頭。
顧辰魂飛魄散，爆發(fā)出最后的潛力，猛地撲出了波動的水幕，重重摔在車庫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反身手腳并用地蹬地，瘋狂拉扯繩索，直到卷簾門轟然落下，將他重新鎖回絕對安全的堡壘之中。
他癱在地上，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喘息，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一次，他除了驚嚇，幾乎一無所獲。
不……也不是完全沒有。
在他因為極度恐懼而劇烈收縮的手心里，不知何時，死死攥住了一個小小的、冰冷堅硬的物體。
那是他剛才撲倒藏身時，從那個破紙箱里隨手抓到的，當(dāng)時只是為了尋求一點虛無的心理安慰。
他顫抖著，緩緩攤開手掌。
掌心里，躺著一枚徽章。
材質(zhì)像是某種暗沉的金屬，邊緣有些磨損。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他從未見過的標(biāo)志，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個扭曲的齒輪?；照碌谋趁?，則刻著一行細小的、同樣無法辨認的文字。
這不是超市里該出現(xiàn)的東西。
這像是……某種身份的標(biāo)識？
就在他盯著這枚意外得來的徽章發(fā)愣時，車庫的墻壁上，那暗紅的字跡再次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這一次，帶著一種冰冷的戲謔：
【喜歡來自后室的紀(jì)念品嗎？】
【它可能會為你引來不必要的關(guān)注哦?！?/p>
【現(xiàn)在，您是否對LEVEL 2的清涼泳池，更加向往了呢？】
顧辰看著那行字，又看看手心里那枚冰冷的、仿佛帶著不祥氣息的徽章，第一次對那面墻，產(chǎn)生了徹骨的寒意。
它不僅僅是一個通道。它似乎……有某種意識。它在玩弄他。
而此刻，車庫外，一輛靜靜停靠在街角陰影里的黑色轎車內(nèi)，一架長焦鏡頭，緩緩從車窗邊緣收回。
鏡頭后的那雙眼睛，銳利而冰冷，將顧辰剛才連滾爬出、驚恐萬狀、以及最后盯著手心發(fā)呆的全程，都記錄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