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律部隊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樓道盡頭，如同退潮般帶走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留下的卻是更深沉的冰冷和緊迫。
陸川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汗水早已冰涼，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他劇烈喘息著，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劫后余生的生理反應和大腦高速運轉后的缺氧。
冷汐顏……她又救了他一次。
用那種看似合理，實則經(jīng)不起深究的理由。
王隊長真的信了嗎？或許暫時信了，但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播下。學院紀律部隊不是傻子，異常空間波動是實打實檢測到的，絕不會輕易放過。后續(xù)很可能還有更隱蔽的監(jiān)視。
這里，這個父母留下的、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已經(jīng)從一個相對安全的避風港，變成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刻也不能。
他必須立刻離開，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消化這次冒險的收獲，規(guī)劃下一步行動。
但去哪里？
學院宿舍早已被收回。舊城區(qū)的其他地方？在清道夫和學院都可能盯著的情況下，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身無分文（積分被清零），無處可去，強敵環(huán)伺……巨大的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垮。
就在這時——
噠。噠噠。噠。
一陣極其輕微、富有特定節(jié)奏的敲擊聲，從他身后的門板下方傳來。
不是用手，像是用某種細小的金屬物件。
陸川渾身一僵，瞬間屏住呼吸，超感知力凝聚到極致。
門外沒有任何能量波動，沒有呼吸聲，仿佛剛才的敲擊聲只是幻覺。
但他知道不是。
這節(jié)奏……是黑市里流傳的一種極簡單的聯(lián)絡暗號，意思是“注意，有信息”。
是誰？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清道夫去而復返？是紀律部隊留下的暗哨？還是……
他小心翼翼地，無聲無息地挪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望去。
樓道空無一人。
只有門縫底下，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塞進來一張折疊起來的、材質粗糙的灰色紙條。
陸川沒有立刻開門。他耐心地等待了足足十分鐘，確認外面再無任何動靜后，才用一根細鐵絲，小心翼翼地將紙條從門縫里勾了進來。
展開紙條，上面用一種歪歪扭扭、仿佛用左手寫的字跡，寫著一行簡短的話：
“窩漏了，風緊。老地方，速來。——鼴鼠”
窩漏了？風緊？
陸川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黑話，意思是“藏身地點暴露了，情況危險”！
是黑鼠傳來的消息！他在警告自己！而且他知道自己剛剛經(jīng)歷了檢查！
他怎么知道的？他一直在附近監(jiān)視？還是他在紀律部隊或者清道夫內部有眼線？
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像鼴鼠洞那次一樣，引誘自己出去？
無數(shù)的疑慮瞬間涌上心頭。
但……黑鼠如果真想害他，剛才完全可以在紀律部隊檢查時揭發(fā)他，或者直接引導清道夫過來，沒必要多此一舉。
而且，“窩漏了”這三個字，精準地描述了他現(xiàn)在的處境！
去，還是不去？
這是一個堵伯。
不去，留在這個已經(jīng)暴露的“窩”里，等待他的很可能是下一波更致命的檢查或襲擊。
去，則要面對黑鼠這個神秘莫測、意圖不明的家伙，前途未卜。
幾乎沒有太多猶豫，陸川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留在這里是坐以待斃！與其被動等死，不如主動闖入險境，或許還能搏得一線生機！
他迅速行動起來。
將身上可能暴露身份的所有東西（學院標識、個人終端——雖然積分清零但仍有定位功能）全部取下，藏在密室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只帶上那件貼身佩戴的“荒燼”護臂，以及從材料柜里取出的那一小盒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疑似生物結晶的東西（直覺告訴他這東西可能有用）。
他換上一身從舊衣柜翻出的、最不起眼的灰色舊衣服，用灰塵稍微弄臟臉和頭發(fā)，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的舊城區(qū)流浪少年。
再次仔細檢查，確認沒有留下任何明顯的個人痕跡后，他深吸一口氣，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溜出家門，沒有走樓梯，而是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翻出，沿著外墻老舊的管道和凸起，敏捷地滑落到地面，迅速融入了舊城區(qū)陰暗的巷道之中。
他超感知力全開，如同雷達般掃描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遠處的話語聲、能量管線的微弱嗡鳴……所有信息匯入大腦，幫他規(guī)避著可能的監(jiān)視點和巡邏隊。
按照紙條上的暗示和之前的記憶，他在迷宮般的巷道里穿梭，目的地是靠近城市邊緣的一處廢棄的凈化處理廠。那里管道縱橫，建筑破敗，是各種灰色交易的常見地點，也符合“鼴鼠”這種生物的習性。
越靠近處理廠，環(huán)境越發(fā)荒涼。斷壁殘垣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化學試劑殘留的刺鼻味和金屬銹蝕的氣息。
在一個堆滿了廢棄濾芯、如同鋼鐵叢林般的廣場邊緣，陸川停下了腳步，將自己隱藏在一個巨大的破裂反應罐后面，仔細感知。
前方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過金屬縫隙發(fā)出的嗚咽聲。
他撿起一塊小石子，屈指一彈。
石子劃過一道弧線，落在遠處一堆金屬廢料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幾乎在響聲發(fā)出的瞬間，側上方一根粗大的、銹蝕的管道口，一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正是黑鼠。他臉上沒有了往常的嬉皮笑臉，而是帶著警惕和一絲緊張。
“這邊！快！”他壓低聲音，朝著陸川的方向招了招手，然后又迅速縮了回去。
陸川沒有立刻行動，再次確認周圍沒有埋伏后，才如同幽靈般快速移動，幾下攀爬，鉆進了那根直徑足有一米多的巨大管道內部。
管道內光線昏暗，彌漫著鐵銹和機油的味道。黑鼠正蹲在里面，看到他進來，明顯松了口氣，但眼神依舊緊張。
“你怎么知道我家被查了？”陸川沒有任何寒暄，直接盯著他問道，眼神銳利，身體微微緊繃，處于隨時可以爆發(fā)或逃離的狀態(tài)。
黑鼠似乎被他直接的態(tài)度和隱隱透出的氣勢懾了一下，撇撇嘴：“嘖，別那么緊張行不行？哥們兒我可是冒著風險來給你報信的！我在舊城區(qū)混，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耳朵靈，眼睛尖。紀律部隊那幫家伙動靜那么大，我想不知道都難?！?/p>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而且，不止他們。還有另一批人，更隱蔽，更嚇人，好像也在附近轉悠，像是在找什么……我感覺不對勁，就趕緊給你遞消息了。”
另一批人？清道夫？
陸川心中凜然，但面上不動聲色：“為什么幫我？你想得到什么？”
黑鼠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我看人很準的，哥們兒。你跟那些認命的廢物不一樣，你眼里有東西，藏著狠勁。我黑鼠就喜歡投資你這種有‘潛力’的人。當然，以后你要是發(fā)達了，別忘了拉兄弟一把就行?！?/p>
這話半真半假，陸川一個字都不信。但他沒有戳穿，繼續(xù)問道：“老煙槍和鼴鼠洞是怎么回事？清道夫是不是你們引來的？”
黑鼠臉色微微一變，連忙擺手：“哎喲喂！這話可不能亂說！老煙槍那老家伙是有點貪，壓價狠，但他絕不敢跟清道夫扯上關系！那是要掉腦袋的！鼴鼠洞那天之后我也覺得邪門，就沒再去了。估計是你運氣不好，正好被哪條線上的瘋狗聞著味兒了?！?/p>
他看起來不像說謊，至少對老煙槍是否勾結清道夫這件事上態(tài)度明確。
陸川暫時壓下疑慮，換了個問題：“你說窩漏了，那我現(xiàn)在能去哪里？”
黑鼠撓了撓頭，露出為難的神色：“這……舊城區(qū)怕是待不住了。那兩幫人肯定都撒開網(wǎng)了。除非……”
他眼珠轉了轉，壓低聲音道：“除非你去‘墻外’?！?/p>
“墻外？”陸川一愣。指的是蔚藍星人類居住區(qū)之外的荒野？那里充滿了未凈化區(qū)域、輻射廢墟、以及各種危險的變異生物和非法組織，是真正的法外之地。
“對，‘墻外’?！焙谑簏c點頭，“我知道一條很少人知道的廢棄維護通道，能通到第三排污口的邊緣，那邊監(jiān)管最松。出去之后，往東走大概十幾里，有一個叫‘生銹齒輪’的小型流浪者聚集點，魚龍混雜，只要你有本事，就能暫時落腳。”
墻外……流浪者聚集點……
這無疑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更危險的火坑。
但眼下，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學院和清道夫的觸角，暫時還難以完全覆蓋混亂的“墻外”。
“通道在哪？”陸川沉聲問道。
黑鼠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問，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手繪的簡易地圖，塞給陸川：“標記紅叉的地方就是入口，偽裝成一個廢棄的增壓泵站。記住，晚上子時之后，守衛(wèi)換崗的空隙最好通過。我只能幫你到這了?！?/p>
陸川接過地圖，深深看了黑鼠一眼：“這份情，我記下了。”
不管黑鼠有什么目的，至少眼前這條信息，可能救了他的命。
黑鼠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記著就行?？熳甙?，此地不宜久留。我也得挪窩了?！?/p>
說完，他如同真正的老鼠般，敏捷地順著管道深處溜走了，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陸川握緊手中的地圖，看向管道外灰暗的天空。
家的方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前方，是充滿未知與危險的荒野。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污濁的空氣，眼神變得堅定。
那就……去墻外！
從廢墟和荒野中，殺出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