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識像一塊沉入墨海底部的石頭,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有無邊無際的虛無和沉重。
然而,痛苦是唯一的燈塔,頑固地將燼明從這片虛無中打撈出來。
首先回歸的是聽覺。
一種持續(xù)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抓撓聲。就在不遠(yuǎn)處,伴隨著低沉的、野獸般的嗚咽和咆哮。還有沉重的撞擊聲,每一次都讓身下的地面微微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是門。祖祠的門。它們還在外面。
緊接著,是嗅覺。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來自他自己。傷口腐爛的惡臭,混合著一種詭異的、甜膩的紫色穢氣特有的味道。還有祖祠里熟悉的、冰冷的塵埃味,以及…一絲微弱的、焦糊的氣味,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燒焦了。
最后是觸覺。
冰冷。石磚地板的冰冷透過單薄的衣物滲入骨髓,與傷口那灼燒般的劇痛形成殘酷的對比。胸腹間那道裂口依然存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痛苦,紫色的穢氣仍在絲絲縷縷地蠕動,試圖往更深處鉆。但似乎…有某種微弱卻堅韌的力量,正在傷口最深處與那穢氣對抗,帶來一陣陣灼燙的悸動。
是那赤金色的光芒。婆婆最后打入他體內(nèi)的那點心火。
記憶碎片如同冰錐,刺入昏沉的腦海。
婆婆…死了。為了壓制他的傷口,為了對抗門外的邪祟,為了將那點心火和最后的遺言留給他,她燃盡了自己。
祖靈…熄滅了。黑水塢最后一點微薄的庇佑,徹底消失了。
而他…還活著。像一具被遺棄在死亡邊緣的殘破玩偶。
“活下去…用盡一切…活下去…”
婆婆嘶啞的、帶著血沫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活下去?怎么活?
門外是無窮無盡的邪祟。體內(nèi)是不斷侵蝕的穢氣和一個不知是福是禍的“鑰匙”。他孤身一人,重傷垂死。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淹沒他?;蛟S就這樣放棄,讓黑暗徹底吞噬,才是解脫……
咚!
又是一次沉重的撞擊!這一次,門板上傳來清晰的木頭斷裂的脆響!一道縫隙被撞開,一只覆蓋著黑色粘液、指甲尖銳烏黑的爪子猛地伸了進(jìn)來,瘋狂地抓撓著空氣!
冰冷的邪氣瞬間加劇,刺激得燼明傷口處的穢氣更加活躍,劇痛讓他幾乎慘叫出聲。
不!
不能死!
婆婆用命換來的機(jī)會,不是讓他在這里自怨自艾的!
黑水塢的仇…那些死在火光和邪祟利爪下的鄉(xiāng)親…張大叔、小玲、老族長…他們的臉在模糊的記憶中閃過。
還有…那些東西…它們想要他體內(nèi)的“鑰匙”?它們毀了他的家!
一股冰冷的憤怒,混雜著求生的本能,猛地壓過了絕望和劇痛。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脖頸,目光在昏暗的祠堂內(nèi)搜索。
祠堂里空蕩蕩的,除了中央那個布滿灰塵的空祭壇,和四周墻上模糊的、描繪著早已被遺忘的先祖故事的壁畫,什么也沒有。婆婆的遺體就在他不遠(yuǎn)處,蜷縮著,如同干枯的落葉。
沒有任何武器。沒有任何幫手。
唯一的依靠,只有他自己,和體內(nèi)那點不穩(wěn)定的、帶來痛苦也帶來生機(jī)的力量。
他嘗試動一下手指。鉆心的疼痛從胸口蔓延到指尖,讓他眼前發(fā)黑。但他咬碎了牙,強(qiáng)迫那根手指彎曲,摳住了地面冰冷的磚縫。
一點一點地,他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挪動身體。每移動一寸,都像有無數(shù)把刀子在體內(nèi)攪動。傷口再次滲出粘稠的、帶著紫色的血液,在地上拖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他的目標(biāo)是大門旁邊那堆倒塌的雜物——或許是從前祭祀用的器皿、破舊的蒲團(tuán),還有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破爛。那里,或許有一根夠硬的木棍,或者一塊鋒利的碎片。
抓撓聲和撞擊聲越來越密集,門上的裂縫越來越大,更多的爪子伸了進(jìn)來,瘋狂的嘶吼聲幾乎要震破耳膜。冰冷的邪風(fēng)灌入,吹得他渾身發(fā)抖。
快了…就差一點…
他終于挪到了雜物堆旁,一只手顫抖著在里面摸索。灰塵嗆得他再次咳嗽起來,血沫噴濺。
摸到了!一根斷裂的桌腿,一端還算尖銳!
就在他抓住那根桌腿的同時——
轟?。?!
祖祠那扇飽經(jīng)摧殘的木門,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被一股巨力徹底撞得粉碎!
木屑紛飛中,冰冷粘稠的邪氣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入!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嘶吼,數(shù)只形態(tài)扭曲、散發(fā)著濃郁腐臭的蝕尸犬?dāng)D了進(jìn)來!它們通體沒有毛發(fā),皮膚潰爛流膿,露出森森白骨,猩紅的眼珠死死鎖定了他這個唯一的生者!
最近的一只蝕尸犬低吼一聲,后腿蹬地,帶著一股惡風(fēng)直撲過來!張開的巨口里滴淌著粘稠的唾液,獠牙尖銳而骯臟!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燼明瞳孔驟縮,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他根本來不及思考,握著那根粗糙桌腿的手猛地抬起,不是刺向蝕尸犬,而是狠狠扎向自己胸腹間那翻卷的傷口!
噗嗤!
劇烈的、遠(yuǎn)超之前的痛苦瞬間淹沒了他!但同時,那深藏在傷口深處的赤金光芒,仿佛被這極致的痛苦和瀕死的威脅徹底引爆!
嗡——!
一股灼熱的氣流以他為中心猛地擴(kuò)散開來!那根插進(jìn)傷口的桌腿,瞬間被染上了一層微弱卻熾熱的赤金色光芒!
“嗷嗚——!”
撲到半空的蝕尸犬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那赤金光芒仿佛對它而言是劇毒的陽光,它腐爛的皮膚接觸到光芒的瞬間,竟發(fā)出“嗤嗤”的灼燒聲,冒出黑煙!它驚恐地想要后退,但慣性讓它依然撞了過來。
燼明借著劇痛激發(fā)出的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散發(fā)著赤金光芒的桌腿向前一送!
嗤!
桌腿尖銳的一端,狠狠地捅進(jìn)了蝕尸犬的胸口!
沒有鮮血噴出,只有大股大股的黑煙和惡臭的膿液從傷口處涌出!蝕尸犬瘋狂地掙扎、慘叫,身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蠟像般開始溶解!
其他的蝕尸犬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懾住了,它們低伏著身體,發(fā)出威脅的嗚咽,猩紅的眼中首次出現(xiàn)了遲疑和…一絲恐懼?
燼明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撕裂的痛楚。桌腿還插在蝕尸犬的身上,那赤金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劇痛和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他看著那幾只徘徊不前的邪祟,又看了看門口不斷涌入的更多陰影,心中剛剛?cè)计鸬囊唤z微弱的希望之火,再次被冰冷的現(xiàn)實壓得幾乎熄滅。
這點力量…根本不夠…
但就在絕望再次襲來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婆婆冰冷的遺體,和她嘴角那抹已然干涸的、暗紅的血痕。
“活下去…”
他猛地咬緊牙關(guān),幾乎將牙齒咬碎。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光芒。
他伸出顫抖的手,不是去拔那根桌腿,而是再次狠狠地…按向了自己那不斷淌血的、恐怖的傷口!
更多的鮮血涌出,沾染了他的手掌。
然后,他抬起血淋淋的手,用盡最后的意志,開始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劃動……
他不懂高深的符箓,更不會布置陣法。他只是在模仿,模仿記憶里偶爾見過的、鎮(zhèn)邪匠刻畫的最簡單的紋路,將他所有的痛苦、憤怒、不甘以及對生的渴望,伴隨著那蘊(yùn)含著一絲微弱赤金力量的鮮血,狠狠地涂抹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個簡單的、殘缺的、甚至可笑的血色圖案,在他身下緩緩成型。
與此同時,最后一點微弱的赤金光芒,終于徹底從他傷口處熄滅。桌腿上的光芒也消失了,那只被重創(chuàng)的蝕尸犬化作了一灘惡臭的膿水。
其他的蝕尸犬似乎察覺到了力量的消散,眼中的恐懼消退,貪婪和兇殘再次占據(jù)上風(fēng),開始一步步逼近。
燼明躺在自己畫出的、那歪歪扭扭的血色圖案中央,望著祠堂屋頂破洞外那片污濁的、看不到絲毫希望的天空,意識再次開始模糊。
他失敗了么?
就在他即將閉上雙眼的瞬間——
身下那個用鮮血繪制的、簡陋無比的圖案,那些沾染了他強(qiáng)烈求生意志和微弱赤金氣息的血線,忽然極其微弱地…閃動了一下。
仿佛一顆火星,落在了極干的引信上。
雖然微弱,卻真實存在。
逼近的蝕尸犬腳步猛地一頓,警惕地看向了地面。
燼明渙散的瞳孔中,重新凝聚起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