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的空氣,剛剛因趙得柱那通自爆電話而稍顯松動,此刻卻又因這兩位新來的、制服筆挺、表情嚴肅的“文化市場綜合執(zhí)法隊”隊員,驟然降回冰點。
非法倒賣文物?
這六個字像一道全新的枷鎖,哐當一聲砸在了胤禩剛剛稍微喘過氣的心口上。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懷里那疊剛剛捂熱還沒焐透的鈔票,瞬間變得滾燙而刺眼,仿佛下一秒就會自行跳出來指證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送走豺狼,又迎來虎豹?這現(xiàn)代世界的“王法”,怎得如此層出不窮,無孔不入?!
那位高大警官(李警官)的眉頭也擰得更緊了,顯然沒料到情況會如此復雜。他審視地看向兩位執(zhí)法隊員:“文物?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年紀稍長、面容刻板的執(zhí)法隊員出示了一下證件,語其公事公辦,帶著一種程序化的冷硬:“我們接到實名舉報,稱本市第一人民醫(yī)院住院患者艾胤思,今日下午在影視城汲古齋,非法交易一枚清代康熙通寶銅錢,涉嫌違反《文物保護法》相關規(guī)定。需要帶他回去協(xié)助調查?!?/p>
實名舉報!汲古齋!
這兩個詞像兩顆釘子,將胤禩瞬間釘死!交易過程被人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精準到了具體店鋪!是誰?是趙得柱那個睚眥必報的小人?他剛被警察盯上,就反手來這么一出,意圖攪渾水甚至拉他墊背?還是……那個看似儒雅的汲古齋掌柜?表面交易,背后舉報,黑吃黑?
無數(shù)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帶來刺骨的寒意。無論哪種,他都陷入了極大的被動!
蘇念念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地想辯解:“不是的!警察叔叔,那錢是……”
“念念!”胤禩猛地開口打斷她,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阻止。這個時候,任何關于銅錢來源、交易細節(jié)的解釋,都可能越描越黑,甚至把蘇念念也拖下水。他必須獨自扛下來。
他強行壓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氣和驚怒,大腦在極限壓力下再次瘋狂運轉。文物?那枚銅錢算文物嗎?按照掌柜的說法,只是品相較好的普通錢幣,并非法律明令禁止交易的珍貴文物。舉報的關鍵在于“非法交易”,在于他是否擁有合法持有的證明,以及交易程序是否合規(guī)——而這些,他一樣都沒有!
不能承認交易!至少不能承認“明知故犯”的非法交易!
就在執(zhí)法隊員目光掃過來,準備開口帶走他的剎那——
胤禩的身體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比剛才更加厲害。他猛地抬起頭,臉上不再是單純的痛苦,而是交織著巨大的恐懼、委屈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崩潰,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這得益于他強大的情緒調動能力和此刻真實的絕望感),聲音帶著哭腔和嘶吼,指向了那個剛剛被掛斷的手機:
“又是他!肯定又是他舉報的!他搶我的東西不成!就要毀了我??!”他喊得聲嘶力竭,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將所有的矛頭再次精準地引向已然成為靶子的趙得柱!
這一招禍水東引,用得比剛才更加猛烈和決絕!
幾位警察和執(zhí)法隊員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失控的指控弄得一怔。
李警官沉聲道:“你說趙得柱舉報你?為什么?說清楚!”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少年似乎總能在絕境中爆發(fā)出驚人的指向性。
胤禩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抽噎著,斷斷續(xù)續(xù)地“回憶”和“控訴”,真真假假,難以分辨:“我……我之前好像隱約記得……那銅錢是家里留下的老東西……就一個……我快死了都沒舍得當……他……趙得柱!剛才在古玩街碰到,非要搶去看!說幫我賣高價……我不給……他就罵我……還動手搶……我沒他力氣大……差點被他搶走……幸好店主攔住了……他肯定懷恨在心!就誣告我!他剛才電話里還威脅我別亂說話……警察叔叔!你們要給我做主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個病人啊……”
他巧妙地將“主動賣錢”扭曲成了“被動保護傳家寶不被搶奪”,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惡勢力欺凌、無力反抗的受害者形象。情緒飽滿,邏輯看似通順(結合了趙得柱確實出現(xiàn)的事實和他的騷擾行為),極具欺騙性。
那兩位執(zhí)法隊員顯然沒料到是這種情況,互相對視了一眼,眉頭皺起。如果涉及經(jīng)濟糾紛和惡意舉報,那案件性質就變了。
李警官臉色更加陰沉。趙得柱這條線,看來比想象的更黑。他轉向執(zhí)法隊員:“同志,你們看這事……舉報人信息能提供嗎?如果確實存在惡意舉報和誣陷,這可能還涉及別的案件?!?/p>
年長的執(zhí)法隊員沉吟了一下,按規(guī)定,他們不能透露舉報人詳細信息,但眼前的狀況也確實存疑:“舉報是通過電話進行的,使用了變聲軟件,無法核實具體身份。但提供了交易的時間、地點和具體物品特征,非常詳細?!?/p>
變聲軟件?無法核實身份?但卻信息詳細?
胤禩心中冷笑,是趙得柱的風格沒錯,陰險又狡猾!
然而,就在情況似乎又要被胤禩的急智和表演引向對他有利的方向時——
那位年長的執(zhí)法隊員話鋒一轉,目光再次變得銳利,看向胤禩:“不過,艾胤思,即便如你所說,這枚錢幣是你家傳之物,屬于你自己所有,但進行交易,也必須遵循相關法律法規(guī)。你需要提供合法來源證明,并且交易需要在具備資質的平臺或場所進行備案登記。你之前的交易行為,無論出于何種原因,程序上確實存在違規(guī)嫌疑。這枚錢幣,我們需要暫時扣押,進行鑒定,并核實其來源?!?/p>
程序違規(guī)!扣押鑒定!
胤禩的心猛地一沉!千算萬算,沒算到這現(xiàn)代世界的“王法”竟如此繁瑣嚴密!他哪里來的“合法來源證明”?一旦深入鑒定,發(fā)現(xiàn)這錢幣品相過于特殊,甚至牽扯出可能存在的“宮錢”背景,會不會引來更大的麻煩?會不會有人順藤摸瓜,查到他這具身體原主根本不可能有這般來歷的“傳家寶”?
剛剛看到的一絲曙光,再次被厚重的烏云籠罩。
李警官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復雜性,揮了揮手:“案子要查,程序也要走。既然涉及同一個嫌疑人,并可能存在關聯(lián),我看就并案處理吧。艾胤思暫時還是留在醫(yī)院,由我們的人看守,哪兒也不準去!等趙得柱到案,鑒定結果出來,再一并理清!”
軟禁!徹底失去自由!
胤禩閉上眼,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席卷而來。他感覺自己就像掉進了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越是掙扎,纏得越緊。趙得柱、高利貸、溺水、銅錢、文物……這些線索亂麻般纏繞在一起,將他死死困在中心。
警察和執(zhí)法隊員又詢問了一些細節(jié),并通知醫(yī)院加強看護,這才相繼離開,留下兩名警員守在病房門外。
病房里終于暫時恢復了安靜,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絲毫未減。
蘇念念看著癱在床上、面色灰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胤禩,心疼得不得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小聲啜泣。
胤禩一動不動地躺著,望著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大腦一片空白。失敗了嗎?好不容易爭來一線生機,轉眼又墮入更深的牢籠?難道他愛新覺羅·胤禩,穿越三百年的時光,就是為了在這陌生的時代,再體驗一次身陷囹圄、束手無策的滋味嗎?
不甘心!絕不甘心!
就在這絕望的谷底,一種極其強烈的、屬于皇子的倔強和求生欲猛地燃燒起來!
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想辦法破局!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床頭柜上那張黑色的名片。
林瓔。
那個神秘莫測、氣場強大的女人。她似乎對張老師的事情極為關注,能力顯然不小。她遞出這張名片,絕不僅僅是“關懷”那么簡單。她是否……會對自己眼前的困境感興趣?或者說,自己這點“麻煩”,是否值得她出手?
這是一步險棋。無異于飲鴆止渴。求助她,可能擺脫眼前的警察和執(zhí)法隊,但必然會被她捏住更大的把柄,陷入更深的未知旋渦。
可是,還有別的選擇嗎?
就在胤禩的手指顫抖著,緩緩伸向那張名片,內心天人交戰(zhàn)之際——
病房的門,又一次被輕輕推開了。
沒有敲門,無聲無息。
一個穿著快遞員制服、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密封嚴實的牛皮紙文件袋。
他的目光首接越過門口的警察(警察看了一眼他的制服和手里的東西,以為是送日常用品的,并未嚴格阻攔),落在病房內的胤禩身上,聲音平淡無波:
“請問,是艾胤思先生嗎?有您的同城急件,寄件人要求必須親手簽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