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咆哮驟然炸響。
整個山洞都在劇烈地顫抖。
塵土和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坦克的裝甲上,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拇囗憽?/p>
六十年了。
這頭鋼鐵巨獸的引擎,在沉睡了六十年后,第一次發(fā)出了屬于它的怒吼!
駕駛艙內(nèi)李建國被震得氣血翻涌,那股熟悉的混雜著柴油和灼熱機油的味道,像是最烈的酒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瞬間舒張開來。
他的血液在燃燒!
那臺老舊的V型12缸柴油發(fā)動機,正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tài),將積攢了半個多世紀的死寂徹底碾碎!
“咳咳咳!”
一股濃烈的黑煙,從排氣管噴涌而出,嗆得李建國劇烈咳嗽起來。
李建國那張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的手死死攥著操縱桿,像是攥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半條命。
他能感覺到,整個車體都在他的身下微微起伏,像是一頭正在蘇醒的巨獸,在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
“老伙計,醒了就好?!?/p>
李建國的喉嚨里擠出幾個沙啞的音節(jié)。
他緩緩推上左側的操縱桿。
咯吱!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像是瀕死之人的哀嚎。
左側的履帶在停滯了六十年后,以一種極其艱難的方,向前滾動了那么一寸。
雖然僅僅一寸,但它動了!
李建國雙眼赤紅,布滿了血絲,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將兩根操縱桿向前推到了底!
“給我動起來!”
轟!
發(fā)動機的轉速瞬間飆升到了極限!
坦克的整個車體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像是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掉時間的枷鎖。
履帶和地面摩擦,迸射出耀眼的火星。
前進!
這輛重達三十六噸的鋼鐵造物,以一種一往無前的姿態(tài),朝著洞口那塊數(shù)百斤重的巨石狠狠撞了上去!
一聲巨響,仿佛山崩地裂。
那塊偽裝了洞口六十年的巨石,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塊豆腐。
它被硬生生撞開,翻滾著砸向一旁的山壁碎石四濺。
清晨第一縷刺眼的陽光,順著被撞開的洞口,照射了進來。
光線里無數(shù)的塵埃在飛舞。
李建國瞇起了眼睛。
他已經(jīng)有太久,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外面的世界了。
他拉下潛望鏡,鏡中是熟悉的,卻又無比陌生的秦嶺山林。
鳥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四散飛逃,在天空中盤旋哀鳴。
李建國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他緩緩開口,聲音在轟鳴的駕駛艙內(nèi)回響。
“老伙計,外面的人,已經(jīng)不講道理了,他們忘了疼?!?/p>
“今天咱們就去教教他們,什么叫道理?!?/p>
“跟我一起,去討回一個公道!”
話音落下。
功勛-028,這頭從歷史塵埃中爬出的戰(zhàn)爭巨獸履帶轉動,碾碎了腳下的灌木與荊棘,帶著一身的蕭殺與決絕,朝著山下朝著青陽鎮(zhèn)的方向,緩駛去。
它每前進一步,大地都隨之顫抖。
……
與此同時。
青陽鎮(zhèn),李家老宅的廢墟前。
天龍集團的推土機旁,臨時拉起了一面紅色的橫幅。
“天龍集團助力青陽鎮(zhèn)舊城改造,共建美好家園?!?/p>
十幾個記者扛著長槍短炮,將天龍集團總經(jīng)理劉光明圍在了中間。
閃光燈咔嚓咔嚓響個不停。
劉光明今天特意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臉上掛著一副公式化的,充滿親和力的笑容。
“各位媒體朋友,請大家放心?!?/p>
“對于此次拆遷過程中,發(fā)生的一些小小的摩擦和誤會,我們天龍集團,深表遺憾。”
劉光明頓了頓,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繼續(xù)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說道:
“我們集團的宗旨,一向是以人為本。對于那位受傷的李安老先生,我們已經(jīng)第一時間派人慰問,并承擔了全部的醫(yī)療費用。后續(xù)的賠償和安置問題,我們也會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誠意,保證讓老人家滿意,保證讓他住上比以前更好、更寬敞的房子!”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是活菩薩下凡。
周圍的記者們也十分配合地記錄著點頭著。
畢竟,紅包已經(jīng)到位了。
“劉總,我們相信天龍集團的誠意。”一個看起來像是電視臺的男記者,順著話頭問道:“那么對于后續(xù)的拆遷工作,貴集團有什么具體的規(guī)劃嗎?”
“問得好?!?/p>
劉光明贊許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正準備發(fā)表一番宏圖偉論。
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從人群的角落里響了起來。
“劉總?!?/p>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女記者,戴著黑框眼鏡,手里只拿了一個小小的錄音筆。
“我想請問,據(jù)我了解,那位叫李安的老人,今年已經(jīng)九十歲高齡,目前還在ICU重癥監(jiān)護室,昏迷不醒。而沖突的起因,是貴公司的員工,強行踩碎了老人的手指,逼迫他簽字。”
女記者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現(xiàn)場和諧的氛圍。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她。
劉光明的笑容,第一次,僵在了臉上。
“您剛才說,這只是小小的摩擦和誤會?”
女記者毫不畏懼地,迎著劉光明的目光,繼續(xù)追問:
“把九十歲老人的手指一根根踩碎,這也算小小的誤會嗎?天龍集團一向是這么以人為本的嗎?這次下手這么狠,是不是有些太過火了?”
一連串的質問,像是連珠炮一樣,打得劉光明措手不及。
現(xiàn)場,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之前那些還在點頭哈腰的記者,此刻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那個女記者,同時悄悄地和她拉開了距離。
太歲頭上動土,這丫頭是瘋了吧?
劉光明的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紅。
他眼中的笑意,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陰鷙。
他盯著那個女記者,像是要用目光把她生吞活剝。
“這位記者朋友,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p>
劉光明的語氣,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威脅。
“關于你提到的這些情況,純屬子虛烏有,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在惡意造謠!對于這種行為,我們天龍集團,將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
他話說得狠,但那個女記者,卻只是冷笑了一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
可就在這時。
一陣奇怪的,低沉的震動,毫無征兆地,從所有人的腳底下傳來。
那震動很輕微,像是遠處有重型卡車經(jīng)過。
沒有人當回事。
劉光明也借此機會,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正準備示意保安把那個不識相的女記者請出去。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腳下的地面,震顫的幅度,越來越大。
周圍推土機上的鐵皮,都開始發(fā)出嗡嗡的共鳴聲。
這絕對不是卡車!
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種極其沉重,極其壓抑的,金屬摩擦和碾壓的聲音。
仿佛有一頭看不見的史前巨獸,正邁著沉重的步伐,由遠及近。
“怎么回事?”
“地震了?”
記者群中,開始出現(xiàn)了一絲騷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面面相覷,臉上帶著一絲驚疑。
劉光明的心頭沒來由地咯噔一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像是藤蔓一樣瞬間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做過的虧心事太多了。
挖人祖墳,逼人簽字,打殘老人……
這種莫名的天地異象,讓他本能地感到恐懼。
他下意識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也就是后山的方向,望了過去。
山林依舊茂密,什么也看不見。
但是那聲音,那震動,卻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轟隆,轟隆,轟?。?/p>
那聲音像是戰(zhàn)鼓,一下一下,重重地捶在每個人的心口上。
整個廢墟,都在這有節(jié)奏的震顫中,瑟瑟發(fā)抖。
“快看!”
人群中,一個扛著攝像機的記者,突然發(fā)出一聲見了鬼似的驚呼。
“那是什么東西!”
所有人包括劉光明在內(nèi),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在那拐角的盡頭。
一個巨大鋼鐵質感的龐然大物,緩緩地從山林的陰影中探出了它的身軀。
圓形的炮塔,黑洞洞的的炮管。
兩條覆蓋著厚重裝甲的不斷碾壓著地面的履帶。
如此細節(jié),徹底刷新了所有人的認知!
“坦……坦克?”
一個記者用夢囈般的聲音,喃喃自語。
下一秒,不知是誰,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我,操……是坦克!”
“這什么年代了,怎么會有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