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是在和江辰出差回來的那個凌晨。他們租的公寓在老小區(qū),
頂樓,夏天漏雨冬天透風,
上貼滿了他倆的合照——大學(xué)畢業(yè)照、第一次發(fā)工資的聚餐照、去年在海邊拍的婚紗照樣片,
還有一張用便簽寫的婚禮倒計時,貼在冰箱門上,紅筆圈著“還有92天”。那天凌晨兩點,
林晚洗完澡,對著洗手池漱口,突然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扶著池沿彎下腰,
吐出來的水里帶著縷縷血絲,像極了以前江辰煮面條時不小心撒進去的番茄醬,
卻比那紅得扎眼。水流嘩嘩轉(zhuǎn)著,血絲很快被沖沒,仿佛剛才那陣惡心、那點紅,
全是她的錯覺?!巴硗??你在里面待多久了?”江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是不是累著了?”林晚趕緊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拍了拍臉,
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有點白,但眼底還帶著出差成功的雀躍——他們熬了三個星期,
拿下了那個能讓子公司落地的大項目,江辰說,等忙完這陣,就帶她去買她看中的那款鉆戒。
她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練了個跟平時沒差的笑,才開門:“沒事,可能是最近熬夜多了,
牙齦出血?!苯娇吭陂T框上,領(lǐng)帶松松垮垮掛在脖子上,襯衫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手腕上那塊她送的廉價手表——還是他生日時,她攢了兩個月房租買的。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卻還是俊朗得讓她心頭顫了顫。他們從大二在一起,整整八年。
剛畢業(yè)時擠在十平米的隔間,冬天只能用小太陽取暖,
江辰總把她的手揣進他懷里;后來換了大點的房子,她熬夜做方案,
他會默默煮一碗番茄雞蛋面;現(xiàn)在終于要熬出頭了,婚期定在初秋,銀杏黃的時候,
她還想穿中式嫁衣,繡上他們名字的首字母?!皠e太拼了。”江辰伸手把她攬進懷里,
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頭頂,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
混著點威士忌的氣——慶功宴上他喝了兩杯,怕她擔心,只敢抿幾口,“婚禮那天,
我要我最美的新娘?!绷滞戆涯樎裨谒r衫里,貪婪地吸了吸那股熟悉的味道。
這味道陪了她八年,從青澀到成熟,她原以為能聞一輩子?!澳堑让ν?,我們?nèi)ケ鶏u吧。
”她聲音悶在布料里,“看極光,你以前說過,想和我一起看。”“好啊?!苯叫α?,
胸腔震得她耳朵發(fā)麻,“就去冰島,住能看見極光的小木屋,白天滑雪,晚上煮火鍋。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指尖劃過她的發(fā)頂:“快去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去體檢嗎?
年度體檢,別偷懶?!绷滞淼纳眢w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又放松下來,
輕輕“嗯”了一聲。她沒說,其實上周她就胃不舒服了,疼起來的時候只能蜷在椅子上,
咬著胳膊不敢出聲,怕江辰分心。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林晚后來常常想。
停在他們相擁的深夜,停在冰箱門上那個“92天”的便簽前,
停在她還能心安理得規(guī)劃未來的時候。可時間從不會為誰停下腳步。第二天去體檢中心,
林晚是自己去的。江辰要見投資人,早上出門前還特意給她裝了保溫杯,
里面是她愛喝的紅棗小米粥,叮囑她“檢查完給我打電話”。體檢中心的走廊白得刺眼,
消毒水的味道像針一樣扎鼻子。林晚坐在等候區(qū),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一對年輕情侶,
女孩攥著男孩的手,眼睛盯著叫號屏,男孩不停地說“沒事的,
就是常規(guī)檢查”;有個老太太由兒子推著輪椅,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化驗單,
嘴角抿得緊緊的;還有個穿西裝的男人,和她一樣獨自坐著,手指不停劃著手機,
臉色不太好。林晚低頭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溫杯,小米粥還溫著。她想起以前江辰陪她體檢,
總是在旁邊絮絮叨叨,“抽血別害怕,我給你捂眼睛”“等會兒去吃你愛吃的包子”,
那時候她總嫌他煩,現(xiàn)在卻盼著他能在身邊?!傲滞砼?,請到3診室。
”廣播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起身,手指無意識地攥了攥衣角,腳步像灌了鉛似的,
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門。醫(y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戴著金絲眼鏡,手里拿著她的檢查報告。
林晚坐下時,看見醫(yī)生皺著眉,把報告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的憐憫,讓林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傲中〗?,你最近是不是經(jīng)常胃疼?
”醫(yī)生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她心上,“比如吃完飯?zhí)郏蛘甙胍固坌眩?/p>
有沒有覺得沒胃口,吃點東西就脹?”“有……”林晚的手指摳著椅子扶手,指甲都泛白了,
“我以為是胃炎,工作忙,沒太在意……”醫(yī)生沉默了一會兒,把CT片推到她面前,
指著上面一塊模糊的陰影:“你胃里有個腫瘤,從大小和形態(tài)看,情況不太樂觀。
我們需要做病理活檢,但根據(jù)經(jīng)驗,大概率是胃癌晚期?!薄巴砥凇眱蓚€字,
像冰錐一樣扎進林晚的耳朵里。她盯著CT片上那塊陰影,明明是黑白的,卻覺得紅得刺眼,
和那天洗手池里的血絲一樣,繞得她頭暈。“晚期……是什么意思?”她聲音發(fā)顫,
連呼吸都覺得疼,“是……還有多久?”醫(yī)生嘆了口氣,聲音放得更柔:“如果確診,
中位數(shù)生存期大概是兩個月。當然,這只是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每個人情況不一樣……”兩個月。
林晚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飛。她和江辰的八年,她盼了那么久的婚禮,
她心心念念的冰島極光,竟然只剩下兩個月了。沒有婚紗,沒有鉆戒,沒有火鍋和小木屋,
甚至沒有時間和他好好說一句“我愛你”?!搬t(yī)生,”她突然抬起頭,
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強忍著沒掉下來,“能不能……別告訴任何人?
尤其是我的未婚夫,他叫江辰,他不能知道?!贬t(yī)生看著她泛紅的眼睛,點了點頭,
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你放心。”走出診室的時候,林晚的腿都是軟的。
她沒給江辰打電話,也沒去公司,就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走。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可她卻覺得渾身發(fā)冷。路邊有賣糖葫蘆的,裹著晶瑩的糖衣,她以前最愛吃,
江辰總說“吃多了牙疼”,卻還是會給她買;街角的咖啡店,他們第一次約會就在這里,
江辰緊張得把咖啡撒在了褲子上,傻得可愛;還有前面的大學(xué)門口,現(xiàn)在正是放學(xué)時間,
學(xué)生們?nèi)齼蓛勺叱鰜?,笑著鬧著,像極了八年前的他們。林晚站在大學(xué)門口,
看著那些年輕的笑臉,突然蹲在路邊哭了。她從來沒這么害怕過,怕自己走了,
江辰一個人怎么辦?怕他會難過,怕他會忘不了她,怕他的未來里沒有她,卻全是她的影子。
哭夠了,她起身,在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煙是最便宜的那種,
打火機是粉色的,印著小草莓。她以前最討厭煙味,江辰也從不抽煙,可現(xiàn)在,她想試試,
能不能用煙味壓下心里的疼。走到公寓樓下,她在樓道里抽了第一根煙。煙味嗆得她咳嗽,
眼淚都出來了,可胃里的疼好像真的輕了點。她把煙蒂摁滅在垃圾桶里,
對著樓道的窗戶又練了個笑,才掏出鑰匙開門——江辰應(yīng)該快回來了,她不能讓他看出來。
接下來的兩周,林晚活得像個演員。白天和江辰一起去公司,他開會,
她就坐在外面的工位上改方案;晚上一起回家,他煮面,她就坐在旁邊剝蒜,
還像以前一樣和他聊婚禮的細節(jié)——她故意說“婚紗要加蕾絲,長拖尾”,
說“喜糖要選巧克力味的,你愛吃”,說“蜜月去冰島,要拍很多照片”。江辰總是笑著聽,
偶爾會捏捏她的臉:“都聽你的,我的新娘最大。”可只有林晚自己知道,每次說完這些,
她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樣疼。她偷偷在包里放止痛藥,
疼得厲害的時候就躲在衛(wèi)生間吃一片;她故意多吃點飯,怕江辰看出她瘦了,
可轉(zhuǎn)身就會在衛(wèi)生間吐出來;她晚上不敢睡太沉,怕自己疼醒時叫出聲,驚擾了旁邊的江辰。
有一次深夜,她胃里疼得厲害,蜷在被子里發(fā)抖。江辰迷迷糊糊醒了,伸手想抱她,
她卻趕緊往旁邊挪了挪,假裝翻身:“沒事,做了個噩夢?!苯?jīng)]多想,
只是把她往懷里拉了拉,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別怕,我在呢?!绷滞砜吭谒麘牙?,
眼淚無聲地掉在他襯衫上。她多希望這只是個噩夢,醒了就能回到以前,
回到她還能心安理得愛他的時候。直到那天在公司會議室,她正在給團隊講方案,
突然胃里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手上插著針管,旁邊的監(jiān)護儀“滴滴”響著。江辰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臉色蒼白得嚇人,
眼睛通紅,下巴上冒出了胡茬——她從沒見過他這么狼狽的樣子?!巴硗?,你終于醒了。
”江辰的聲音發(fā)顫,手指輕輕摸著她的臉,“醫(yī)生說你是急性胃出血,還說你貧血嚴重,
體重掉了十斤,這根本不是簡單的胃病,對不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林晚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心里的防線差點崩了。她想告訴他真相,想抱著他哭,
想讓他陪著她,可她不能。她要是說了,江辰會瘋的,他會放棄工作,放棄未來,
守著她這兩個月,然后用一輩子來難過。她不能這么自私?!熬褪俏秆?,醫(yī)生小題大做了。
”她勉強擠出個笑,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淚,“你別擔心,輸幾天液就好了,
還能趕上我們的婚禮?!苯竭€想說什么,主治醫(yī)生推門進來了,手里拿著一份報告,
臉色凝重?!敖壬?,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們需要和林小姐談?wù)劜∏??!薄拔也怀鋈ァ?/p>
”江辰抓著她的手不肯放,“她是我未婚妻,她的病情我有權(quán)利知道。
”林晚看著他固執(zhí)的樣子,心里又疼又暖。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先去給我買杯熱巧克力吧,我突然想喝了,要加雙倍糖的。
”江辰猶豫了半天,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好,我馬上回來,你別亂跑?!彼叩臅r候,
一步三回頭,眼神里滿是擔心。門關(guān)上的瞬間,林晚臉上的笑就沒了。
她看著醫(yī)生手里的報告,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結(jié)果出來了?是晚期對嗎?
擴散到哪里了?”醫(yī)生愣了一下,隨即把報告遞給她:“活檢結(jié)果確診是胃癌晚期,
已經(jīng)擴散到肝臟和淋巴了。手術(shù)意義不大,化療或許能延長點時間,但……”“能延長多久?
”林晚打斷他?!胺e極治療的話,可能三到四個月,但化療反應(yīng)會很大,吃不下飯,掉頭發(fā),
生活質(zhì)量會很差?!薄安恢委熌??”醫(yī)生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放得很輕:“兩個月左右,
后期會很疼。”林晚望向窗外,夕陽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
她想起以前和江辰在海邊看日落,他說“夕陽真美,以后每天都陪你看”,現(xiàn)在看來,
她連下一個日落都未必能等到?!拔疫x姑息治療?!彼p聲說,“就用點止痛藥,
別讓我太疼就行。”她不想化療,不想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想留著最后一點體面,
讓江辰記住她以前的樣子。門外,江辰手里的熱巧克力掉在了地上。
滾燙的液體濺在他褲腳上,他卻沒感覺。他剛才沒走遠,就站在門外,
醫(yī)生的話一字不落地鉆進他耳朵里。晚期胃癌,兩個月,
不治療……那些字像重錘一樣砸在他心上,他站在走廊里,腿軟得差點摔倒,
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最近林晚總是躲著他,為什么她瘦得那么快,
為什么她不敢提未來——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卻一個人扛著。從那天起,林晚開始“變了”。
她不再去公司,每天睡到中午才起,起來就坐在沙發(fā)上抽煙,煙灰缸里的煙蒂堆得像小山。
江辰下班回來,總能看到她面前放著一瓶白酒,杯子里的酒還冒著泡?!巴硗?,別喝了,
對胃不好?!苯较氚丫破磕米撸齾s猛地推開他,酒灑了一地?!安挥媚愎埽?/p>
”她眼睛紅紅的,語氣沖得很,“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你管得著嗎?”江辰?jīng)]生氣,
他知道她是難受,是在發(fā)泄。他蹲下來擦地上的酒,輕聲說:“我不管你誰管你?
我們是要結(jié)婚的人?!薄罢l要和你結(jié)婚!”林晚突然站起來,把桌上的婚禮策劃書扔在地上,
“這破婚禮我不辦了!我受夠了每天跟你一起熬夜,受夠了擠在這破公寓里,
受夠了你滿腦子都是工作,根本不在乎我!”江辰擦地的手頓住了。
他看著地上散落的策劃書,上面還有林晚畫的小愛心,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
他知道她不是真心的,可那些話還是像針一樣扎進他心里?!拔抑滥汶y受,晚晚。
”他站起來,想去抱她,“我們一起面對,不管是病還是什么,我都陪著你?!薄澳銊e碰我!
”林晚后退一步,躲開他的手,“江辰,你能不能別這么假?我告訴你,我不愛你了!
八年了,我早就膩了!”她說完,轉(zhuǎn)身摔門進了臥室,把自己鎖在里面。臥室里,
林晚靠在門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剛才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在自己心上劃刀子。
她聽見江辰在門外輕輕敲門,聲音帶著懇求:“晚晚,開門好不好?我們好好說。
”她咬著嘴唇,不敢出聲,怕自己一開口就哭出來,怕自己忍不住告訴他真相。那天晚上,
她沒在臥室睡。她給閨蜜蘇雨發(fā)了條信息,然后偷偷從陽臺翻下去——他們住頂樓,
陽臺下面有個小平臺,她以前總跟江辰開玩笑說“要是吵架了,我就從這跳下去”,
沒想到今天真的用上了。蘇雨開門看到她時,嚇了一跳。林晚頭發(fā)亂蓬蓬的,臉上還有淚痕,
手里攥著一件江辰的襯衫,上面有她白天掉的眼淚。“雨雨,他為什么不放手???
”林晚撲進蘇雨懷里,哭得像個孩子,“我都這么對他了,他為什么還不討厭我?
他應(yīng)該走的,應(yīng)該忘了我的……”蘇雨抱著她,眼淚也掉了下來。她早就知道林晚的病情,
林晚那天從體檢中心出來,第一個找的就是她,在她懷里哭了一下午?!耙驗樗麗勰惆?,
傻瓜?!碧K雨給她遞了杯熱水,“他從大學(xué)就喜歡你,追了你兩年,陪你吃了那么多苦,
怎么可能說放手就放手?”“就是因為愛,我才不能拖累他?!绷滞砗攘丝跓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