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李家公子大喜的日子。卯時剛過,迎親的隊伍便吹吹打打地出發(fā)了。
十六人抬的大紅花轎,綴著金線繡的鴛鴦戲水圖,四角掛著鎏金鈴鐺,一路叮當(dāng)作響。
李府家丁沿途撒著銅錢和喜糖,孩童們嬉笑著爭搶,紅紙屑揚了半條街。
李修文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面如冠玉。他是鎮(zhèn)上李老爺?shù)莫氉樱?/p>
十八歲中舉,如今在縣衙當(dāng)書記官,是鎮(zhèn)上出了名的才俊。
今日娶的是鄰鎮(zhèn)李家的千金李玉娥,據(jù)說知書達理,容貌秀麗,這門親事可謂門當(dāng)戶對,
羨煞旁人?!袄罴艺媸呛酶獍?,公子中舉,又娶美嬌娘。
” “聽說新娘子嫁妝足足有二十箱呢!” “快看快看,隊伍回來了!
”迎親隊伍轉(zhuǎn)進鎮(zhèn)中心大街,人群越發(fā)擁擠。李修文面帶微笑,不時向兩旁鄉(xiāng)鄰拱手致意。
花轎后的樂手們吹奏得越發(fā)賣力,嗩吶聲嘹亮高亢,幾乎要掀翻這初夏的天空。忽然,
一陣風(fēng)過,卷起轎簾一角。李修文不經(jīng)意瞥見新娘的手安靜地放在膝上,
涂著丹蔻的十指緊緊交握。他心頭一暖,想起三個月前在燈會上初次見到玉娥的情形。
那時她正猜一枚難解的燈謎,他上前相助,四目相對時,竟都紅了臉?!巴^I!
”前方轎夫突然一聲大喝,打斷了李修文的思緒。花轎猛地一頓,重重落地。
轎內(nèi)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撞到了轎壁?!霸趺椿厥??”李修文勒住馬,皺眉問道。
轎夫頭老王慌忙上前:“公子,不知哪來的野狗竄過街面,驚了隊伍?!崩钚尬狞c點頭,
策馬至轎旁,輕聲問道:“玉娥,沒事吧?”沒有回應(yīng)。“玉娥?”他又喚了一聲,
心下隱隱不安。依然寂靜。一陣風(fēng)再次拂過,這次掀起了轎簾更多。
李修文瞥見一抹鮮紅——不是喜服的紅色,而是更深、更暗的紅,正緩緩在轎底蔓延。
他猛地翻身下馬,一個箭步?jīng)_到轎前。周圍樂聲漸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頂靜止的花轎上。李修文顫抖著手,掀開了轎簾。時間仿佛凝固了。
新娘李玉娥歪倒在轎中,鳳冠已經(jīng)歪斜,大紅蓋頭落在一旁。她雙目圓睜,
原本應(yīng)該含羞帶怯的眼眸里只剩下驚恐和不可置信。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橫貫她白皙的脖頸,
鮮血染透了嫁衣,正滴滴答答落在轎底,匯聚成一小灘血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新娘的右手緊緊攥著什么東西,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
“啊——”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空氣,不知出自何人之口。李修文癱軟在地,面無人色。
“玉娥...玉娥...”他喃喃著,伸出手卻不敢觸碰那已然冰冷的身體。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有人驚呼,有人嘔吐,更多人擠上前想看個究竟。
喜慶的迎親隊伍轉(zhuǎn)眼成了兇案現(xiàn)場,樂手們手中的樂器茫然地垂下,奏不出半個音符。
“讓開!仵作來了!”有人高喊。鎮(zhèn)上的老仵作徐伯提著工具箱匆匆趕來,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他彎腰鉆進花轎,先是探了探鼻息,又檢查了瞳孔和體溫,
最后搖了搖頭?!斑@新娘...死了?!毙觳林氐卣f,“傷口極深,幾乎割斷喉管,
兇器應(yīng)該很鋒利。死亡時間不超過一炷香。”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李修文。
新郎官是最后一個與新娘在一起的人嗎?徐伯輕輕掰開新娘緊握的右手,
一塊玉佩落入他掌心。那玉佩質(zhì)地溫潤,雕工精細,
上面刻著奇怪的紋路——既非花鳥也非祥云,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復(fù)雜圖案,似字非字,
似圖非圖。“這是什么?”徐伯低聲自語,將玉佩舉起細看。人群中,
一個頭戴斗笠的身影微微一動。那人站在街角陰影處,看不清面容,
但目光死死盯著那塊玉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翱h令大人到!
”伴隨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清河縣縣令趙德明帶著十余名捕快匆匆趕來。趙縣令年約四十,
面容清瘦,一雙眼睛銳利如鷹。他任清河縣令已有五年,以斷案如神著稱?!胺怄i現(xiàn)場!
所有人等不得離開!”趙縣令一聲令下,捕快們立即分散開來,攔住各個路口。
趙縣令先是查看了新娘的尸體,然后目光落在李修文身上:“李公子,節(jié)哀。
本官必會查明真相,給你一個交代。請你詳細說說今日迎親的經(jīng)過?!崩钚尬拿銖娬痉€(wěn),
聲音嘶?。骸敖袢瘴乙辉绫闳ビH,一切都好好的。玉娥她...她上轎時還好好的,
我們還說了幾句話...”他哽咽著,“路上也沒遇到什么異常,就是快到鎮(zhèn)中心時,
突然有野狗竄過,轎夫停轎避讓,然后...然后就...”“中途花轎可曾落地?
”趙縣令追問。“沒有,一路都未停過,直到剛才?!崩钚尬目隙ǖ卣f。趙縣令眉頭緊鎖。
花轎未曾落地,新娘卻在中途被殺,這怎么可能?除非...“檢查花轎!”他命令道。
幾個捕快立即將花轎里外檢查了個遍?!按笕?,轎底完好,沒有破損。
轎簾和轎壁也沒有被利器刺穿的痕跡?!边@就奇了。新娘在密閉的花轎中被割喉,
兇手是如何做到的?難道真是鬼魅作祟?趙縣令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塊玉佩上。
“這是新娘的東西嗎?”李修文搖頭:“從未見玉娥戴過這樣的玉佩。她平日偏好素雅飾物,
這種雕工復(fù)雜的玉佩,不像是她的?!薄盎蛟S是兇手留下的?”徐伯推測道。就在這時,
一陣騷動從人群后方傳來?!白プ∷?!”有捕快大喝。
只見那個頭戴斗笠的神秘人突然沖向花轎,伸手欲奪徐伯手中的玉佩。徐伯猝不及防,
玉佩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說時遲那時快,李修文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撲過去,
在玉佩落地前接住了它。那神秘人見事不成,轉(zhuǎn)身便逃,幾個起落間已竄出數(shù)丈遠?!白罚?/p>
”趙縣令厲聲喝道。三名捕快立即追去,但那人身手矯健,在人群中穿梭如魚得水,
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小巷深處。李修文緩緩站起身,手中的玉佩溫潤依舊,
但那奇怪的紋路似乎更加深邃了。他注意到玉佩邊緣沾有一點暗紅色的痕跡,
不像是新娘的血,倒像是某種胭脂?!按笕?!這里有個香囊!”一個捕快在花轎旁喊道。
那是一個精巧的繡花香囊,落在花轎陰影處,不仔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香囊上用金線繡著并蒂蓮,
里面裝著干花瓣和香料,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趙縣令接過香囊,
仔細端詳:“這不是新娘的吧?”李修文搖頭:“玉娥的香囊是我送的,是鴛鴦戲水圖,
并非并蒂蓮?!壁w縣令沉吟片刻,忽然命令:“徐伯,檢查一下香囊。”徐伯接過香囊,
小心地打開,將里面的東西倒在白布上。干花瓣和香料中,混著幾粒極小的黑色顆粒,
若不細看幾乎無法察覺?!斑@是...”徐伯捻起一粒,放在鼻下輕嗅,臉色驟變,“大人,
這是迷魂香的顆粒!”場面頓時嘩然。迷魂香乃是禁藥,能使人昏迷失去知覺。
為何會出現(xiàn)在新娘花轎旁?趙縣令面色凝重:“看來兇手先用迷魂香使新娘昏迷,然后行兇。
但他是如何在不留痕跡的情況下做到的?”李修文忽然道:“大人,可否讓我看看那個香囊?
”趙縣令遞過香囊。李修文仔細察看繡工,
臉色漸漸發(fā)白:“這、這繡工...我認(rèn)得...”“是誰的?”趙縣令緊迫地問。
李修文欲言又止,最終搖頭:“不,
不可能...或許是我看錯了...”趙縣令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即逼問,
轉(zhuǎn)而吩咐:“將新娘遺體送回衙門進一步檢驗。李公子,也請你隨我們回衙門錄口供。
其他人等,逐一盤問,不得遺漏任何細節(jié)!”衙門內(nèi)室,李玉娥的遺體被安置在驗尸臺上。
徐伯仔細檢查著每一處細節(jié),趙縣令和李修文在一旁等待著?!爸旅鼈挥泻聿窟@一處,
切口平整,兇手應(yīng)該是一刀斃命,力道很大,像是慣用右手之人所為。”徐伯報告著,
“新娘指甲內(nèi)有少量皮屑和布料纖維,應(yīng)該是掙扎時抓傷了兇手?!薄斑€有別的發(fā)現(xiàn)嗎?
”趙縣令問。徐伯猶豫了一下:“大人,新娘手臂上有幾處舊傷,
像是...像是被鞭打過的痕跡。至少是數(shù)月前的事了。
”李修文震驚地抬頭:“玉娥從未提起過!李家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
怎會...”趙縣令若有所思:“或許新娘有些不愿人知的秘密。那玉佩呢?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徐伯將玉佩置于燈下:“這玉佩質(zhì)地極佳,是上等的和田玉。這紋路十分奇特,
不像中原常見的圖案,倒像是某種異族符號。邊緣這抹胭脂...似乎是最近沾上的。
”李修文忽然道:“大人,我能再看看那塊玉佩嗎?”接過玉佩,
李修文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些奇怪的紋路,
眼神逐漸變得恍惚:“這圖案...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仔細想想!在何處見過?
”趙縣令緊迫地問。李修文蹙眉思索,忽然頭痛欲裂,
扶額道:“記、記不清了...只覺得十分熟悉...”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捕快匆匆進來:“大人,追蹤那神秘人的兄弟回來了,人沒抓到,
但在巷子里找到了這個!”捕快呈上一塊布料,似乎是被人故意丟棄的。
那是一塊上好的青色錦緞,邊緣有被撕裂的痕跡,上面沾著少許血跡。
“這料子...”李修文接過布料,臉色一變,“這是蘇州錦緞,價格不菲。
鎮(zhèn)上穿得起這種料子的人不多...”趙縣令目光銳利:“你能認(rèn)出這是誰的衣物嗎?
”李修文猶豫片刻,低聲道:“王員外家的公子王振宇,前日穿的就是這種料子的長衫。
但...但這不可能啊,振宇兄與我是多年好友,他怎么會...”“王振宇?
”趙縣令瞇起眼睛,“就是那個與李家有生意往來,據(jù)說也曾向李小姐提親的王家公子?
”李修文默然點頭,面色復(fù)雜。趙縣令立即下令:“暗中監(jiān)視王振宇,但切勿打草驚蛇。
此外,派人去李家打聽一下,新娘手臂上的舊傷是怎么回事?!笔且?,
李修文獨自一人坐在新房中,紅燭高燒,鴛鴦被褥整齊地鋪在婚床上,一切都準(zhǔn)備就緒,
唯獨少了新娘。他手中握著那塊染血的玉佩,對著燭光反復(fù)查看。
那些奇怪的紋路在燈光下似乎活了過來,蜿蜒流動,仿佛在訴說著什么秘密。忽然,
一陣風(fēng)吹開窗戶,燭火搖曳不定。李修文仿佛聽到有人在輕聲呼喚他的名字。
“修文...修文...”他猛地抬頭,只見窗外月光下,一個白衣身影一閃而過?!罢l?
”李修文追出門外,卻只見庭院空蕩,月色如水。地上,一枚銀簪靜靜躺在青石板上,
簪頭雕成蝴蝶形狀,翅膀上鑲著細小的珍珠。李修文撿起銀簪,心中一震。
這簪子他再熟悉不過——是玉娥的貼身之物,是他親自為她挑選的定情信物。
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忽然注意到簪身上沾著少許泥土,似乎剛從地里挖出來。
簪子末端系著一小片紙條,上面娟秀的字跡寫著:“明月寺后桃樹下”。
明月寺是鎮(zhèn)外一座荒廢的古寺,香火早已斷絕。玉娥為何要去那里?這紙條又是何時所寫?
李修文不再猶豫,回屋取了燈籠和短刀,悄悄從后門離開李府,向著鎮(zhèn)外明月寺方向走去。
月色朦朧,小路兩旁樹影幢幢,仿佛隱藏著無數(shù)秘密。李修文提著燈籠,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草叢中,心中滿是疑問。玉娥究竟隱瞞了什么?
那玉佩上的圖案為何如此熟悉?王振宇是否與命案有關(guān)?那個神秘人又是誰?
無數(shù)問題縈繞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明月寺漸漸出現(xiàn)在視野中,
斷壁殘垣在月光下如同鬼魅。寺后的桃樹孤獨地立在山坡上,枝葉在夜風(fēng)中沙沙作響。
李修文走到樹下,用隨身帶來的小鏟開始挖掘。土壤松軟,似乎不久前剛被人翻動過。
挖了不到一尺深,鏟尖就碰到了什么硬物。那是一個小巧的鐵盒,已經(jīng)銹跡斑斑。
李修文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疊信件和一枚與新娘手中一模一樣的玉佩!
他顫抖著手展開信件,就著燈籠的光閱讀起來。越讀,他的臉色越是蒼白,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
眼中滿是震驚與痛苦。這些信件揭露了一個驚人的秘密:李玉娥并非李家的親生女兒,
而是十五年前被收養(yǎng)的孤兒。她的真實身份是...“嗖”的一聲破空之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