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的鐵皮屋頂在秋日的斜照里泛著冷光,煙囪早不冒煙了,只有風卷著枯葉在空地上打旋。
距離眾人在這處廢棄農機廠落腳,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月。最初的安穩(wěn)像層薄冰,
很快被生存的重錘敲得開裂。倉庫里的罐頭早在半個月前見了底,
附近的野菜被挖得只剩光禿禿的根須,連老鼠都少了——最后幾只被孩子們用木棍追著打死,
熬成了渾濁的湯。更要命的是,一場說不清的“寒病”纏上了隊里的老弱,先是咳嗽,
接著發(fā)燒,林玥翻遍了帶來的藥箱,只剩下半瓶過期的退燒藥,喝下去跟沒喝一樣。
“得出去?!崩钋锒自趥}庫門口,手里摩挲著一塊磨尖的鐵板,
鐵板上還留著上次修發(fā)電機時蹭的油污。他面前站著周尚和王富貴,周尚年輕,
眼里憋著股勁,手里總攥著根鐵棍;王富貴年紀大,臉上溝壑里積著灰,手里捏著個空煙盒,
正無意識地折著?!巴娜??”王富貴問,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周邊的村子、小店都搜遍了,連供銷社的墻都扒了,沒東西。”“往南走,
”李秋抬手指向遠處,那里有片模糊的山影,“林玥說老輩人講過,山腳下有個藥材市,
就算廢了,說不定能找到點草藥。再往前有個鎮(zhèn)子,比咱們來時的地方大,或許有糧。
”周尚立刻接話:“我?guī)巳?!帶五個兄弟,騎那輛三輪摩托,快!”李秋搖頭:“不行,
太遠,三輪跑不動。開那輛皮卡,再帶上老張他們三個,老張懂點草藥,能幫林玥看看。
”他頓了頓,看向工廠深處,那里傳來孩子們的哭鬧聲,“注意安全,盡量別惹事,
要是遇到其他活下來的人……先觀察,別輕易動手,也別輕易信。”出發(fā)前一天,
工廠里先出了亂子。起因是廚房的鐵鍋里,還剩最后一小捧土豆和幾把野菜。
負責分食的是個叫二柱的年輕人,他偷偷給自己媳婦多塞了半塊土豆,
被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漢子看見了。漢子撲上去就搶,二柱護著媳婦,
兩人滾在地上扭打起來,土豆掉在泥里,被踩得稀爛?!岸甲∈?!”李秋的聲音炸響,
他從倉庫里走出來,手里還握著那塊鐵板,鐵板的寒光讓兩個打架的人瞬間僵住。
二柱媳婦哭著喊:“秋哥,他欺負人!就半塊土豆……”“規(guī)矩是啥?”李秋沒看她,
目光掃過圍過來的眾人,“誰破壞規(guī)矩,誰滾出工廠。”那瘦漢子梗著脖子:“他先多拿的!
憑啥只罰我?”“你動手了,”李秋的聲音沒起伏,“而且,”他看向二柱,“你也一樣。
”二柱臉一白:“秋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錯了就得認?!崩钋飫e過臉,
“現在就收拾東西,離開?!睕]人敢求情。當初定下規(guī)矩時,李秋就說過,末日里,
餓肚子能逼瘋人,只有規(guī)矩能讓人活下去。二柱和那漢子哭喪著臉,撿了幾件破衣服,
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工廠大門,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眾人沉默著散開,
空氣里除了土豆泥的腥氣,還有股子恐慌。李秋看著他們的背影,眉頭皺了皺,
轉頭對林玥說:“我?guī)讉€人去鎮(zhèn)上再找找,說不定能有意外收獲。
”他帶了王富貴和另外兩個兄弟,沒開皮卡,就步行往之前路過的小鎮(zhèn)走。鎮(zhèn)子早就空了,
門窗都被砸爛,風從破窗里灌進去,嗚嗚地響。他們挨家挨戶地搜,翻遍了床底、柜子,
連灶膛都掏了,只找到幾個空罐頭瓶?!芭率钦鏇]了?!蓖醺毁F嘆口氣,靠在墻上喘氣。
李秋沒說話,盯著一戶人家的地窖口——那口地窖被人用土埋了,上面還蓋了塊木板,
木板上壓著些柴草,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不了。他走過去,扒開柴草和浮土,露出地窖的木蓋。
“下去看看。”王富貴下去的,地窖不深,里面堆著幾個麻袋。拉上來一看,
竟是半袋玉米面,還有幾串掛著的干辣椒和蒜頭,甚至有一小罐鹽?!澳锏?,藏得真深!
”王富貴笑出聲,眼里有了光。他們又在旁邊幾戶人家找到了兩個類似的地窖,
加起來竟湊了兩袋多糧食,還有一捆曬干的草藥,老張看了說能治風寒?;厝サ穆飞希?/p>
王富貴拍著李秋的肩膀:“秋哥,你這眼睛是真毒?!崩钋餂]笑,
只是回頭看了眼遠處的工廠,心里隱隱覺得,這安穩(wěn),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三天后,
周尚他們回來了。皮卡后面裝著半車草藥,還有幾袋米,看起來收獲不錯,
但所有人的臉都沉得像鍋底。周尚跳下車,眼圈紅著,走到李秋面前,“秋哥,
我們遇到人了。”“是好人還是……”“是混蛋!”周尚一拳砸在皮卡上,“隔壁鎮(zhèn)的周武,
你還記得不?以前就是個地痞,現在拉了幫人,在鎮(zhèn)上占了個超市當窩點。我們路過時,
想跟他們換點油,他們二話不說就動手,搶了我們半車米,還……還殺了老李和小馬。
”老李和小馬是隊里的老伙計,老李會修東西,小馬年輕,總跟著周尚跑前跑后。
李秋的臉瞬間冷了,他沒說話,只是走到皮卡邊,看著車斗里沾著的血跡,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不過我們也沒白去,”老張在一旁低聲說,“往南走,過了山,有座城。我們繞路看了眼,
城里好像……好像還有電!煙囪在冒煙,路燈也亮了幾個,說不定有水有糧,
比這工廠強百倍?!边@個消息像顆石子,在眾人心里激起浪。但老李和小馬的死,
又像塊石頭壓著,沉甸甸的。李秋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眾人:“先把草藥給林玥,
讓她給病人用上。糧食分下去,省著吃。”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周尚身上,“周武的事,
我們不能就這么算了?!惫S里的氣氛變了。老李和小馬的墳堆在工廠后面的空地上,
連塊墓碑都沒有,只用石頭壓了塊木牌。孩子們不敢靠近,大人們路過時都低著頭。
周尚每天都蹲在墳前,手里磨著那根鐵棍,鐵棍的頭被磨得锃亮,像把短矛。
糧食暫時夠吃了,但仇恨像野草一樣在心里瘋長。第四天晚上,李秋把所有人召集到倉庫里,
倉庫里點著油燈,昏黃的光映著一張張臉,有憤怒,有猶豫,還有恐懼。
“周武殺了我們的人,搶了我們的東西,”李秋站在油燈旁,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這事,要么忍,要么報。忍了,以后誰都能欺負我們;報了,可能會有危險,
但至少沒人敢再小看我們?!薄皥螅”仨殘?!”周尚第一個站起來,
鐵棍在地上頓得“哐當”響,“秋哥,我?guī)值苋ィ阎芪淠腔锶硕缌?!”“我也去?/p>
”幾個年輕的兄弟跟著喊。王富貴抽著李秋給的一根煙——那是從地窖里找到的半包,
他慢悠悠地說:“周武那伙人有十幾個人,手里有刀,還有把獵槍,硬拼怕是要吃虧。
得先摸清情況?!崩钋稂c頭:“富貴叔說得對。大劉,你跟小升去隔壁鎮(zhèn)一趟,別靠近,
遠遠看著,看看周武他們每天都干啥,有啥規(guī)律?!贝髣⒑托∩际菣C靈人,點點頭,
當天后半夜就出發(fā)了。這五天里,工廠里倒是安生。有了糧食,沒人再鬧,
林玥用找到的草藥熬了藥,病人們的燒漸漸退了。只是沒人笑,連孩子們都知道,
大人們在等著什么。第五天傍晚,大劉和小升回來了,兩人灰頭土臉,眼里卻閃著光。
“秋哥,摸清了!”大劉喝了口水,急著說,“周武那伙人懶得出奇,每天就守著超市,
就晚上熱鬧。他們每三天去鎮(zhèn)上那家‘老酒館’喝一次酒,每次都喝到后半夜,
醉得跟死豬一樣!酒館后面有個小胡同,能繞到后門,好下手!
”“明天就是他們喝酒的日子。”小升補充道,“我們看了,他們喝酒時,
只有兩個人在酒館門口守著,還老偷懶,靠在墻上抽煙。
”李秋走到地圖前——那是張皺巴巴的鄉(xiāng)鎮(zhèn)地圖,他用手指點著老酒館的位置,
又看了看周圍的街道?!爸苌?,你帶十個兄弟,明天下午準備好家伙,
把廠里那幾把菜刀磨利,再找?guī)赘K子?!彼聪蛲醺毁F,“富貴叔,你經驗足,
跟我一起帶隊?!薄昂谩!蓖醺毁F應著,把煙頭摁滅在地上?!捌渌肆粼趶S里,
”李秋又說,“林玥,你帶著大家守好門,不管聽到什么動靜,都別開門。”林玥點頭,
看了李秋一眼,沒說話,只是遞給他一塊干凈的布,讓他擦了擦手上的灰。當晚,
工廠里靜悄悄的,沒人說話,但每個人都沒睡好。周尚在磨菜刀,
沙”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楚;王富貴在檢查帶來的舊獵槍——那是之前從一個獵戶家找到的,
只有幾發(fā)子彈,他把子彈一顆顆擦干凈,擺在面前;李秋坐在倉庫門口,看著天上的月亮,
月亮被云遮著,昏昏沉沉的,像他此刻的心情。第二天傍晚,天色剛擦黑,
李秋帶著三十個兄弟出發(fā)了。沒開車,怕驚動別人,所有人都步行,手里攥著家伙,
腳步輕得像貓。周尚走在最前面,手里握著磨亮的鐵棍,眼神里全是狠勁。走了一個多小時,
才到隔壁鎮(zhèn)。鎮(zhèn)子比他們住的地方熱鬧點——至少有燈,超市門口掛著盞油燈,晃悠悠的。
老酒館在鎮(zhèn)子另一頭,老遠就聽到里面的吵嚷聲,還有劃拳的聲音,酒氣順著風飄過來,
又腥又臭。李秋揮手讓眾人停下,躲在酒館后面的胡同里。胡同窄,只能容兩個人并排走,
墻根堆著些爛菜葉和空酒瓶。從胡同口能看到酒館的后窗,窗戶沒關,
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周武坐在中間的桌子旁,光著膀子,肚子上的肥肉堆著,
正拿著個酒瓶子往嘴里灌,旁邊圍著十幾個漢子,都喝得臉紅脖子粗,
地上扔著七八個空酒壇子。“等?!崩钋锏吐曊f,聲音壓在喉嚨里。眾人都沒說話,
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酒館里傳來的嬉笑聲、罵聲。周尚攥著鐵棍的手出汗了,
他盯著窗戶里周武的身影,牙齒咬得咯咯響。等了快兩個小時,酒館里的聲音漸漸小了。
有幾個漢子醉倒在桌子底下,還有幾個扶著墻往外走,腳步虛浮。周武趴在桌子上,
頭埋在胳膊里,打起了呼嚕,嘴里還嘟囔著“再喝……再喝一杯”?!皠邮?。
”李秋低喝一聲。眾人像箭一樣竄出去。周尚第一個沖到后門,一腳踹開虛掩的木門,
門“哐當”一聲撞在墻上。門口守著的兩個漢子嚇了一跳,剛要喊,
就被王富貴和另外兩個兄弟捂住嘴,按在地上捆了。酒館里剩下的人還沒反應過來,
有的醉眼朦朧地抬頭,有的還在打盹。周尚沖過去,一鐵棍砸在一個想站起來的漢子頭上,
那漢子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其他人也沒猶豫,手里的菜刀、鐵棍往醉漢身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