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皮在院子里晾了三天,表皮的水分已經(jīng)收得差不多,硬邦邦地像塊鐵板。林躍進蹲在木架前,用細砂紙打磨著邊緣的毛刺,蘇媚則端著一盆草木灰水走過來,手里還拿著把硬毛刷。
“該上灰了?!彼涯九柰厣弦环?,熱氣混著草木灰的澀味飄過來,“這灰水得趁熱刷,才能滲進皮子里去,褪掉那層油皮?!?/p>
林躍進放下砂紙,接過硬毛刷。這是鞣制獸皮的關鍵一步,草木灰里的堿性能分解油脂,讓皮子變得柔軟。他以前在非洲獵過河馬,用的是類似的法子,只不過那邊用的是火山灰,效果比草木灰更烈。
“刷勻點,別漏了邊角?!碧K媚在旁邊指點,手里拿著根細竹片,時不時挑起沒刷到的地方,“我男人以前鞣皮子總嫌麻煩,刷一遍就完事,結(jié)果做出來的皮襖硬得像鎧甲,穿兩年就裂口子?!?/p>
林躍進沒說話,只是手上的動作更仔細了。毛刷劃過粗糙的豬皮,留下一道道灰黑色的痕跡,泡沫順著皮紋往下淌,在地上積成一小灘渾濁的水。老炮趴在旁邊的草堆上打盹,鐵頭則蹲在蘇媚腳邊,時不時用舌頭舔舔她濺上灰水的褲腳。
“對了,昨兒個李大膽來說,供銷社想要那張狼皮?!碧K媚突然說,竹片敲了敲豬皮邊緣,“給的價錢不低,能換十斤細糧票,還有兩尺布票?!?/p>
林躍進手上的毛刷頓了頓:“狼皮留著?!?/p>
“留著?”蘇媚愣了一下,“留著干啥?做褥子太硬,做皮襖又太小,還不如換點實用的?!?/p>
“做護膝?!绷周S進頭也沒抬,“進山爬坡的時候能護住膝蓋,比布的結(jié)實。”
蘇媚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也行,反正票證咱也不缺,前陣子分的野豬肉換了不少?!彼紫聛韼椭?,手指不小心碰到林躍進的手背,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
院子里的空氣突然靜了,只有風吹過晾衣繩的“嘩啦”聲。蘇媚低下頭,假裝整理盆里的灰水,耳根卻悄悄紅了。林躍進繼續(xù)刷著皮子,只是手上的力道輕了些,心里那點被觸碰的異樣感,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蕩開一圈圈漣漪。
中午的太陽曬得人發(fā)暖,林躍進把刷好灰水的豬皮重新掛回木架,蘇媚則去灶房忙活午飯。煙囪里冒出的青煙直直地往上飄,在藍天上拖出一道細長的尾巴。
“今天吃酸菜白肉鍋!”蘇媚的聲音從灶房傳出來,帶著點雀躍,“我把昨天煉的豬油切了塊,又泡了點酸菜,就等你這大勞力回來下鍋呢。”
林躍進走進灶房時,鍋里的水已經(jīng)開了,咕嘟咕嘟地翻著泡。蘇媚正把切得薄薄的五花肉片往鍋里下,白花花的肉片一遇熱水就卷起來,帶著豬油特有的香氣。旁邊的小砂鍋里,酸菜正用豬油炒著,酸香混著肉香,勾得人肚子直叫。
“把那壇新腌的辣椒拿過來?!碧K媚頭也不回地說,手里的長筷子在鍋里翻攪,“就著白肉吃,開胃?!?/p>
林躍進從炕柜里翻出壇子,打開泥封,一股酸辣味立刻竄出來。這是蘇媚自己腌的小米辣,紅得透亮,看著就夠勁。他夾起一個扔進嘴里,辣勁直沖腦門,卻忍不住又夾了一個。
“慢著點,沒人跟你搶?!碧K媚笑著拍掉他的手,把炒好的酸菜倒進鍋里,“再煮一刻鐘就能吃了,先把碗筷擺上?!?/p>
炕桌上很快擺好了碗筷,還有一碟剛切好的蒜泥,一小碗腐乳。蘇媚端著一大盆酸菜白肉鍋放在中間,熱氣騰騰的,肉片浮在湯面上,酸菜沉在底下,紅亮的辣椒油漂在上面,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快吃,涼了就膩了?!碧K媚給林躍進盛了碗湯,“這湯得就著蒜吃,解膩?!?/p>
林躍進喝了口湯,酸中帶鮮,辣得恰到好處,一點不膩。他夾起一片白肉,蘸了點腐乳,塞進嘴里——五花肉燉得爛而不柴,腐乳的咸香中和了油脂的膩,配上一口酸菜,簡直是絕配。
“比城里館子里的好吃?!绷周S進由衷地說。他在中東執(zhí)行任務時,蹭過當?shù)馗缓赖难缦?,那些號稱空運來的頂級食材,論起滋味,竟不如這口酸菜白肉鍋來得實在。
蘇媚被夸得眉梢都揚起來了,嘴上卻不饒人:“就你會說??斐阅愕模粔蝈伬镞€有,下午還得把豬皮翻個面,別到時候沒力氣?!?/p>
兩人埋頭吃飯,偶爾碰一下筷子,誰也沒說話。灶膛里的柴火偶爾“噼啪”響一聲,鍋里的湯“咕嘟”冒泡,窗外傳來鐵頭追逐蝴蝶的輕吠聲,一切都慢得像被拉長的棉線。
吃到一半,蘇媚突然想起什么,從炕柜里摸出個小布包,打開來是幾塊用紅線系著的干花。
“這是山茶花,前陣子上山采的,曬干了能泡水喝?!彼周S進碗里放了一塊,“敗火,你這幾天總吃辣,當心上火?!?/p>
林躍進看著碗里的干花,花瓣已經(jīng)蜷縮成深褐色,卻還能看出原來的形狀。他想起昨天處理狼皮時,手指被鐵鉤劃了道小口子,蘇媚半夜起來給他上藥的樣子,心里像被湯燙了一下,暖暖的。
“明天想去趟公社?!绷周S進突然說,夾起一片酸菜,“把剩下的狍子肉賣了,換點子彈?!?/p>
“我跟你一起去?!碧K媚立刻接話,“順便看看供銷社有沒有新到的針頭線腦,我想給你做雙棉手套,進山的時候戴,省得凍著手?!?/p>
林躍進看著她被柴火熏得微紅的臉頰,點了點頭:“行?!?/p>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院子,林躍進翻著木架上的野豬皮,蘇媚則坐在旁邊的小馬扎上,納著鞋底。麻繩穿過厚實的布底,發(fā)出“嗤啦”的輕響,和遠處大白山傳來的風聲混在一起。
“你說,這豬皮能做幾件皮襖?”蘇媚突然問,手里的針線沒停。
“夠做兩件,”林躍進掂量著皮子的大小,“給你做件短款的,方便干活;我做件長款的,進山擋風雪?!?/p>
蘇媚的臉又紅了,低下頭納著鞋底,聲音細若蚊蚋:“誰……誰要跟你穿一樣的?!?/p>
林躍進沒接話,只是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他拿起旁邊的56半,槍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槍托依然光滑——那里還沒有屬于他的劃痕,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這桿槍就會跟著他,在大白山的風雪里,刻下一道又一道印記。
而身后那個納鞋底的身影,會像這酸菜白肉鍋一樣,用最樸實的熱乎氣,熨帖他所有的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