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帶著澗中草木和濕土的清冽。蕭翎在父親身邊安睡了一夜，醒來時，枕邊多了一物。
一枚玉質(zhì)細(xì)膩、形似鱗片的玉鱗箋。
她拿起箋，觸手溫潤。展開，上面是熟悉的、帶著點不羈灑脫的筆跡：
“吾兒冠軍：終局捉藏，啟！猜父今匿何方？（提點：釜甑生煙，金鐵交鳴）”
是父王！蕭翎嘴角忍不住上揚。這頑童性子，剛回來就玩！她捏著玉鱗箋，感受著上面殘留的、屬于父親的獨特氣息，心里暖烘烘的。
“釜甑生煙，金鐵交鳴？”她念著提示，眼珠一轉(zhuǎn)，有了目標(biāo)。
循著炊煙和人聲，蕭翎來到澗中一片稍平的空地。眼前景象讓她噗嗤笑出聲。
空地中央，架著一口巨大的行軍鐵鍋。鍋下柴火燒得正旺。一個系著粗布圍裙的高大身影，正圍著鍋臺“鏖戰(zhàn)”！正是她爹，鎮(zhèn)北王蕭啟！
只是此刻的王爺，沒了半分戰(zhàn)場煞氣。圍裙上沾著可疑的黑色糊點，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抓著把大鐵勺，正跟鍋里翻滾的一團(tuán)混沌糊狀物較勁。那東西顏色詭異，灰中帶綠，咕嘟咕嘟冒著泡，散發(fā)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焦糊和生腥的怪味。幾只好奇心重的小狐貍湊近嗅了嗅，立刻被嗆得噴嚏連連，四散奔逃。
旁邊，大長老蒼玄拄著煙桿，一臉痛心疾首，煙袋鍋子遙指那鍋“杰作”，胡子氣得直翹：“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王爺！上好的山菌、嫩筍、澗鯉…全糟蹋了！這…這煮的是毒藥嗎？！”
玄離（赤霄）蹲在稍遠(yuǎn)的石頭上，一只爪子捂著眼，銀光流轉(zhuǎn)的尾巴尖煩躁地亂搖，嘴里嘀咕：“完了完了，這手藝…白芷以后還敢來吃飯嗎？”
蕭啟卻渾不在意，抹了把額頭的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急的），看到蕭翎，立刻揚起鐵勺，朗聲大笑：“哈哈哈！翎兒！快來嘗嘗爹的手藝！這‘八珍混沌羹’，包你回味無窮！” 鐵勺攪動間，鍋底一塊黑乎乎的東西粘了上來，頑強的掛在勺邊。
父女倆目光對上。蕭翎看著父親臉上沾的灰，看著那口慘不忍睹的鍋，再看看蒼玄的痛心和玄離的捂眼，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清亮，在晨光中回蕩。
蕭啟也大笑，扔了鐵勺，張開手臂。蕭翎跑過去，父女倆在晨光和那鍋“混沌羹”的詭異氣味中，用力擁抱。沒有言語，只有劫后重逢、失而復(fù)得的濃濃溫情在無聲流淌。
陳鐵山和蘇小碗并肩站在不遠(yuǎn)處。蘇小碗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發(fā)髻上那根嶄新的桃木簪，臉頰還帶著未褪盡的紅暈。陳鐵山站得筆直，古銅色的臉膛在晨光下發(fā)亮，只是耳根還有點可疑的紅。
蕭啟瞥見，松開女兒，大步走過去，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陳鐵山結(jié)實的肩膀，聲音洪亮，帶著促狹的笑意：“好小子！眼光不錯！待回王府，本王親自給你們主婚！要大辦！酒水管夠！”
“王爺！”陳鐵山和蘇小碗同時驚呼，臉?biāo)查g紅透。陳鐵山手足無措，蘇小碗更是羞得把臉埋進(jìn)了手掌。兩人慌忙跪下謝恩，聲音都打著顫，但眼里是藏不住的巨大驚喜和幸福。
玄離湊到白芷身邊，銀尾尖得意地晃了晃，壓低聲音：“瞅瞅！鐵疙瘩都抱得美人歸了！小美，咱啥時候也…” 話沒說完，就被白芷羞惱地一爪拍在銀尾尖上：“閉嘴！沒個正形！” 玄離夸張地“哎喲”一聲，琥珀眼里卻全是笑意。
回程的路，氣氛輕松了許多。蕭啟的虛影凝實了不少，雖然還有些透明，但已能騎馬而行，與蕭翎并轡，低聲說著什么，時而發(fā)出爽朗的笑聲。玄離恢復(fù)了點聒噪本性，圍著蕭啟和蕭翎打轉(zhuǎn)，銀尾掃來掃去，偶爾被蕭啟虛拍一下腦袋才老實點。陳鐵山和蘇小碗跟在后面，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甜蜜的暖意。趙破虜依舊盡職地在前方探路，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山林。
數(shù)日后，隊伍抵達(dá)邊陲小鎮(zhèn)“野馬集”。
小鎮(zhèn)不大，黃土夯的矮墻，風(fēng)沙磨礪的街道?？諝饫锘祀s著牲畜、皮革、劣質(zhì)酒水和塵土的味道。人來人往，多是風(fēng)塵仆仆的商旅、粗獷的牧民和眼神警惕的江湖客。
奔波多日，人馬皆疲。蕭啟示意在鎮(zhèn)上休整半日。蕭翎帶著趙破虜，隨意走進(jìn)一家看起來還算干凈的臨街酒肆——“忘塵居”。
店里人不多。幾張油膩的桌子，光線有些昏暗。蕭翎找了個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趙破虜抱著槍，站在她身后警戒?；镉嫅醒笱蟮囟藖硪粔卮植?，幾個粗陶碗。
蕭翎倒了碗茶，茶水渾濁，味道苦澀。她小口抿著，目光透過蒙塵的窗格，看著外面喧囂又粗糙的街景。從白鳴澗的世外桃源回到這煙火人間，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就在這時，鄰桌一個聲音，不高不低，帶著點落拓的懶散，清晰地飄了過來：
“紫藤藥葉逐青驄，白鳴澗深鎖囚龍…郡主此行，可還順?biāo)欤俊?/p>
蕭翎手中粗糙的陶碗猛地一頓！茶水差點潑灑出來！
她倏然轉(zhuǎn)頭！
鄰桌只坐著一人。一襲半舊的青衫，洗得發(fā)白。頭發(fā)隨意束著，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桌上放著一壺酒，一只杯。那人背對著她，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個落拓不羈的側(cè)影線條，和握著酒杯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
他自斟自飲，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話語，只是隨口吟哦的一句閑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