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過了一夜,黑巖家的覆滅就傳遍了吉原。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yuǎn)超一場單純的滅門慘案。
那些曾經(jīng)夜夜笙歌的華貴府邸,仿佛一夜之間染上了風(fēng)寒。
懸掛于門楣、彰顯武家榮耀的家紋旗幟,被悄然降下,或卷起束之高閣。
庭院內(nèi)操練呼喝的武士身影稀疏了許多,即使操練,刀鋒破空之聲也顯得沉悶壓抑,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曾經(jīng)在酒肆高談闊論、肆意鞭笞賤民的武士老爺們,如今大多沉默地龜縮在深宅之中,連目光都收斂了往日的跋扈。
奢華無度的宴會幾乎絕跡,取而代之的是密室里壓低嗓音、充滿驚懼的竊竊私語。
“黑巖…那可是有數(shù)位上忍、數(shù)百精兵的本家啊…”
“連…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就…”
“約束子弟!收斂!都給我收斂點(diǎn)!別惹禍上身!”
“刀劍…真的能對抗那種東西嗎?”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武士貴族的心臟。
他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絕對的非人力量面前,所謂的家世、權(quán)勢、武士的驕傲,脆弱得如同風(fēng)中燭火。
然而,在武士階層噤若寒蟬的同時,市井巷陌之間,一股截然相反的聲音在呼喊。
“聽說了嗎?黑巖家!整個黑巖家!連帶著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走狗!全沒了??!”
骯臟的貧民窟深處,一個瘦骨嶙峋的老漢壓低聲音,渾濁的眼中卻閃爍著病態(tài)的、近乎狂熱的亮光。
“何止黑巖!血喰町那幫畜生!不也早沒了嗎?” 旁邊鐵匠鋪里,赤膊打鐵的精壯漢子狠狠啐了一口,火星四濺,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快意,
“鬼殺隊(duì)?哼!他們護(hù)著誰?還不是護(hù)著黑巖家那些騎在我們頭上拉屎的畜生!死了活該!”
“那位大人…他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一個曾被武士當(dāng)街鞭笞、背上留下猙獰疤痕的挑夫,激動地?fù)]舞著拳頭。
“那些武士老爺!那些稅吏!那些高高在上、把我們當(dāng)豬狗的貴人!他們才是真正的惡鬼!”
人群的角落里,一個衣衫襤褸、眼神卻異??駸岬哪贻p人大聲附和,臉上帶著殉道者般的激動,“燒盡這污濁的世道!燒盡那些披著人皮的豺狼!只有徹底焚毀這腐爛的根,才有我們窮苦人的活路!”
吉原游郭的喧囂似乎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間裝飾奢華的游女屋內(nèi)
“那位大人…真是像傳說中的惡鬼修羅呢…” 一個身著華麗和服的游女,慵懶地倚在窗邊,指尖玩弄著一朵凋謝的牡丹,眼神迷離,語氣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向往。
“黑巖家…那些高高在上的武士老爺…說殺就殺,說滅就滅……”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如同銀鈴,卻透著寒意,“這世道…早該有人這么做了…把那些骯臟的、虛偽的…統(tǒng)統(tǒng)燒干凈!”
旁邊另一個年紀(jì)稍小的游女,眼中卻帶著恐懼,緊緊攥著衣袖:“可是…姐姐…聽說他…他連無辜的人也…”
“無辜?” 年長的游女嗤笑一聲,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在這吉原,在這世上,誰的手是真正干凈的?我們?那些來尋歡作樂的老爺?還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武士?”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凝視著某個遙遠(yuǎn)的存在,“那位大人…他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這腐爛的世界…需要的不是修修補(bǔ)補(bǔ)…而是徹底的…焚盡重生!” 她的話語,竟帶著一絲殉道者般的狂熱。
支持的聲音如同野火燎原,在底層民眾間迅速蔓延。
長久以來積壓的屈辱、血淚、絕望,在無相那殘酷而高效的“審判”面前,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被扭曲成了狂熱的崇拜。
“糊涂!” 一間簡陋但整潔的茶屋內(nèi),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儒衫的老書生拍案而起,氣得胡須亂顫。
“那是鬼!是吞噬人命的惡鬼!無論他殺的是誰,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對人間最大的威脅!你們只看到他殺惡人,焉知他屠刀下一刻不會落到無辜者頭上?血喰町被波及的貧民呢?他們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旁邊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臉色蒼白,聲音帶著深深的恐懼,“他現(xiàn)在殺貴族武士,怎么知道明日會不會嫌我們這些平民的血肉骯臟?鬼殺隊(duì)…才是真正守護(hù)我們不受惡鬼侵害的屏障??!”
“鬼就是鬼!”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聲音顫抖,眼中充滿恐懼,“不管他殺誰,他都是吃人的怪物!我親眼見過被惡鬼啃噬的村子…那慘狀…你們忘了鬼殺隊(duì)這些年流的血了嗎?支持一個惡鬼…這是要拉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反對的聲音同樣清晰而堅(jiān)定,充滿了對非人存在的本能恐懼和對鬼殺隊(duì)犧牲的認(rèn)同。
平安京的街巷,成了分裂的戰(zhàn)場,支持者與反對者激烈爭辯,甚至爆發(fā)沖突。
酒肆里,有人為“審判”大人的壯舉舉杯痛飲,也有人為隕落的柱級劍士默默垂淚。
墻壁上,出現(xiàn)了拙劣卻狂熱的、描繪著背生七重鬼影“神明”的涂鴉,旁邊很快就會被寫上“惡鬼當(dāng)誅”的標(biāo)語覆蓋。
混亂與對立,如同瘟疫般在底層蔓延。恐懼暫時壓抑了武士階層的暴行,卻點(diǎn)燃了平民階層內(nèi)部撕裂的火焰。
…………
遠(yuǎn)離喧囂城町的荒山野嶺
無相的身影如同鬼魅,行走在清冷的血月之下。
他清晰地感知著遠(yuǎn)方人世間那洶涌澎湃、卻截然分裂的浪潮。
支持者的狂熱崇拜與感激,如同溫?zé)岬?、帶著血腥氣的暖流,絲絲縷縷地透過虛空,匯入他背后的七相圖騰。
貪婪之相微微亮起,享受著這份扭曲的“供奉”。它能感受到那些靈魂中燃燒的、對舊秩序毀滅的渴望,這渴望本身就是一種“惡”的養(yǎng)分。
然而,更多的、更清晰的感知,卻是那些反對者靈魂深處散發(fā)出的——冰冷、粘稠、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懼與憎惡!
那恐懼并非源于他剛剛施加的暴力,而是源于對他“非人”本質(zhì)的、根深蒂固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
那憎惡中,帶著對鬼殺隊(duì)的認(rèn)同,對秩序的維護(hù),對他存在的徹底否定!如同億萬根無形的、淬了毒的冰針,狠狠刺入他背脊那七相圖騰的核心!
“呃…”
無相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源自靈魂烙印深處的灼痛感,再次被這鋪天蓋地的恐懼與憎惡勾起!
這感覺…竟與幼年時在集市上感受到的、那些將他視為蛆蟲的冰冷目光… 如此相似。
他抬起頭,異色雙瞳穿透夜色,望向遠(yuǎn)方燈火稀疏、卻暗流洶涌的人間。
無相并不在乎螻蟻們的想法,他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真是一群會打洞的老鼠啊產(chǎn)屋敷?!?/p>
“別讓我找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