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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老板張富貴掀了掀眼皮,渾濁的眼珠在我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又順著我的視線,落到了那塊墊著桌腳的黑石頭上。他臉上露出一絲困惑,隨即轉(zhuǎn)為一種“你小子在尋我開心”的玩味。

“那塊?”他用下巴點了點,“小伙子,你眼光夠獨特的啊。那玩意兒就是塊廢料,從緬甸那邊拉石頭的時候順帶捎回來的,切垮了的邊角料,連解石師傅都懶得再動一刀。我看著結(jié)實,就拿來墊桌腳了。你要這干嘛?”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但我強迫自己擠出一個靦腆又帶點傻氣的笑容。我指了指自己身上洗得發(fā)白的T恤和帆布包,開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即興表演。

“老板,我是隔壁美院雕塑系的學生,最近有個作業(yè),主題叫‘璞玉’,就是……就是從最原始的石頭里發(fā)現(xiàn)美。我看了半天,覺得您這塊石頭……嗯,形狀特別有張力,飽經(jīng)風霜的感覺,特別符合我的創(chuàng)作理念?!?/p>

我說得一本正經(jīng),心里卻在瘋狂祈禱。這個理由太爛了,爛到我自己都想笑。但我沒得選,這是我短時間內(nèi)能想出的最不離譜的借口。

張富貴“哦”了一聲,拉長了調(diào)子,顯然對我的說辭半信半疑。他瞇著眼,重新審視起那塊石頭,仿佛想從那蒙塵的表皮下看出什么花兒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該不會也懂行吧?萬一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眼前的標簽開始瘋狂閃爍,【張富貴,情緒:懷疑(30%),貪婪(10%),困倦(60%)】。

還好,困倦占了上風。

他打量了半天,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他重新把目光投向我,語氣變得有些油滑:“學生啊……搞藝術(shù)好,搞藝術(shù)好。不過小兄弟,我這店里的東西,可沒有白送的道理。這石頭雖然是塊廢料,但也是我花運費從幾千公里外拉回來的,你看……”

來了!

我最擔心的環(huán)節(jié)來了。我強作鎮(zhèn)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不諳世事的學生:“老板您開個價,合適的話我就拿走了。”

我兜里有多少錢?我飛快地盤算著。錢包里大概有兩百現(xiàn)金,微信零錢里還有一百多,加起來不到四百。這是我這個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費。

張富貴的眼珠子又轉(zhuǎn)了轉(zhuǎn),伸出了一個巴掌。

我的心猛地一沉。五千?還是五萬?如果是那樣,我今天就是說破天也拿不走。

“五百塊?!彼f得輕描淡寫,“看你是學生,給你個實在價。這石頭分量可不輕,就當是賣你個運費和辛苦錢?!?/p>

五百!

我?guī)缀跻摽诙觥拔屹I了”,但殘存的理智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嚨。不能表現(xiàn)得太急切,那樣反而會讓他起疑。

我故作驚訝地張大了嘴:“五百?老板,這也太貴了吧!就是一塊……一塊墊桌腳的破石頭啊。我就是拿回去做個作業(yè),用完也就扔了?!?/p>

“破石頭?”張富貴不樂意了,他拍了拍桌子,震得茶壺都晃了晃,“小伙子,話不能這么說。這可是翡翠原石!雖然是邊角料,但萬一呢?萬一里面能切出點綠呢?我跟你說,玩石頭玩的就是個‘賭’字!五百塊,你賭個希望,賭個夢想,不虧!”

他這套說辭,估計已經(jīng)對無數(shù)個冤大頭說過了。可他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看似青澀的學生,是全場唯一一個開了透視掛的玩家。

我苦著臉,開始了我人生中最艱難的討價還價。我的目標不是把價格壓得多低,而是要讓整個購買過程顯得合情合理。

“老板,我就是個窮學生,一個月生活費才一千多點。您看,能不能便宜點?兩百,兩百行不行?我身上就這么多了。”我一邊說,一邊掏出錢包,把里面皺巴巴的幾張鈔票展示給他看。

張富貴瞥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兩百?兩百塊你打發(fā)叫花子呢?小伙子,做生意講究個你情我愿。五百,一分不能少。你要是沒錢,就去別家看看,我這兒多的是便宜石頭。”

他擺出一副愛買不買的姿態(tài),重新拿起蒲扇,悠哉悠哉地扇了起來。

我急了。我看得出,他不是在欲擒故縱,而是真的覺得五百塊賣掉這塊“垃圾”已經(jīng)仁至義盡??晌覜]錢,我真的沒錢!

【張富貴,情緒:不耐煩(70%),對我方議價的接受概率:5%】

標簽無情地宣判了我的失敗。

怎么辦?放棄嗎?

一想到那個刺眼的“八千萬”,一想到包租婆的催命電話,一想到我那三千五的月薪和毫無希望的咸魚人生,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和狠勁從我心底涌了上來。

不行!絕對不行!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機會!

我咬了咬牙,收起錢包,對張富貴點頭哈腰地笑道:“老板,您稍等,您稍等一下!五百就五百!我……我錢不太夠,我打個電話,找同學湊一下,馬上就好!”

說完,我逃也似的跑到店門口的角落,背對著張富貴,拿出手機,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找誰借?

我的腦海里閃過幾個名字,又被我一一否決。我的朋友不多,而且大多跟我一樣,是月光族。這個時間點,能立刻給我轉(zhuǎn)五百塊的,幾乎沒有。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名字跳進了我的腦?!智濉?/p>

她是圖書館里唯一一個會主動跟我搭話的女孩,比我晚來一年,負責的是讀者服務臺。她總是充滿活力,像個小太陽,跟我這種陰暗角落里的咸魚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關(guān)系算不上多好,只是偶爾會聊幾句。

但我知道,她心善。而且,她家境似乎不錯,五百塊對她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她的電話。

“嘟……嘟……”

每一聲等待音都像一記重錘,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我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張富貴正瞇著眼打量我,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

“喂?陳默?怎么啦?”電話終于接通,林清清脆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意外。

“那個……林清,不好意思啊,這么晚打擾你?!蔽业穆曇粲行┌l(fā)緊,“我想……我想跟你借點錢,急用。”

“借錢?”林清愣了一下,“出什么事了?你要借多少?”

“五百!不,三百就行!我身上有兩百。”我急忙改口,生怕借太多會嚇到她。

“三百?哦……行啊。”林清很爽快地答應了,“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用不用我?guī)兔???/p>

她的關(guān)心讓我心里一暖,同時也更加愧疚。我總不能告訴她,我正在花五百塊買一塊價值八千萬的石頭吧?

我只能硬著頭皮撒謊:“沒……沒事,就是……我錢包丟了,手機也快沒電了,得趕緊找個地方住下,明天再去補辦證件。你放心,我下個月一發(fā)工資就還你!”

“嗨,多大點事兒啊,還什么還,當我請你吃飯了?!绷智宕蟠筮诌值卣f,“微信號發(fā)我,我馬上轉(zhuǎn)給你。你一個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p>

掛斷電話,不到十秒鐘,微信提示音響起。

【林清向你轉(zhuǎn)賬 ¥500】

不是三百,是五百。

下面還有一條消息:“出門在外的,多帶點錢防身。不夠再跟我說?!?/p>

我捏著手機,心里五味雜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沖淡了剛才的緊張和焦慮。我默默記下了這份人情,在心里對她說了一句“謝謝”。

我調(diào)整好情緒,轉(zhuǎn)身走回店里,將手機支付碼遞到張富貴面前,裝作一副肉痛的樣子:“老板,錢湊夠了。掃吧?!?/p>

張富貴掃碼收了錢,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他站起身,走到桌邊,一腳把那塊黑石頭從桌子腿下踹了出來。

“哐當”一聲,石頭在地上滾了兩圈。

我的心也跟著抽搐了兩下。大哥,那可是八千萬?。?/p>

“好了,小伙子,石頭是你的了。自己搬走吧?!睆埜毁F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坐回他的躺椅上,一副完成了一筆大生意的得意模樣。

我蹲下身,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那塊石頭。

它的表面粗糙,冰冷,布滿了泥土和苔蘚,摸上去甚至有些割手。但在此刻的我眼中,它比世界上任何一顆鉆石都要美麗。那行燃燒的金色標簽,【潛在市場價值:¥80,000,000以上】,仿佛擁有了真實的溫度,燙得我指尖發(fā)麻。

我試著抱起它。

比想象中沉得多。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將它抱離地面。這塊籃球大小的石頭,起碼有三四十斤重。

我抱著它,踉踉蹌蹌地站起來,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汗珠。

“老板,有沒有……有沒有袋子或者箱子之類的?”我氣喘吁吁地問。

“沒有?!睆埜毁F眼睛都懶得睜,“自己想辦法?!?/p>

我環(huán)顧四周,看到墻角有一個廢棄的紙箱,也顧不上臟了,走過去把里面的雜物倒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頭塞了進去。

抱著這個沉甸甸的紙箱,我走出了玉器店。

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商業(yè)街的燈光亮了起來,人來人往,喧囂熱鬧。可這一切都仿佛與我隔絕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懷中這個沉重的紙箱,和我那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

我站在路邊,茫然四顧。

我該去哪兒?

回那個下周就要被趕出去的出租屋嗎?抱著一個價值八千萬的寶貝,住在一個連門鎖都搖搖欲墜的破地方?

我打了個寒顫。這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我的人生已經(jīng)徹底失控了。

我不再是那個可以安心摸魚的圖書管理員陳默了。我是一個懷揣著驚天秘密的移動寶庫。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引來無法想象的風險。

我抱著箱子,在路邊呆立了很久,直到手臂開始發(fā)酸。我不能打車,我怕被司機盯上。我更不能坐公交,這個重量和體積太引人注目了。

最終,我咬著牙,抱著這個寄托著我全部未來的紙箱,一步一步,朝著家的方向挪動。

回家的路,從未如此漫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點風吹草動都讓我心驚肉跳。我總覺得身后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我,覬覦我懷里的寶藏。

汗水濕透了我的后背,手臂的肌肉早已酸痛到麻木。但我不敢停下,更不敢放下。

當我終于用鑰匙打開出租屋的門,將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然后反鎖上門,靠著門板滑坐下來時,我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房間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

我喘著粗氣,目光落在那個靜靜躺在地上的紙箱上。

那行金色的標簽,在黑暗中依舊明亮,甚至比剛才更加清晰。它像一個來自異世界的信標,宣告著一個全新游戲的開始。

我的人生,從今天起,被強行分成了兩段。

擁有這塊石頭之前,我是陳默,一條得過且過的咸魚。

擁有這塊石頭之后,我……又該是誰?

一個巨大的問題擺在了我的面前:石頭到手了,然后呢?我該怎么把它變成錢?直接拿去賣?賣給誰?怎么保證自己不被黑吃黑?

無數(shù)的難題像潮水般涌入我的大腦,讓我頭痛欲裂。

我突然發(fā)現(xiàn),得到這個天大的機遇,非但沒有讓我感到狂喜,反而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焦慮和恐懼。

我好像,天生就不是玩這種心跳游戲的料。

我疲憊地閉上眼,但那行金色的“八千萬”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它在我的腦海里,在我黑暗的視野里,熊熊燃燒。


更新時間:2025-08-23 05:1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