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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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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是在深夜。

病房里只亮著一盞昏暗的小夜燈。

儀器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我偏過頭,看到一個人影趴在床邊,似乎睡著了。

是媽媽嗎?

我下意識地想伸手去碰,卻牽動了輸液管。

細(xì)微的響動驚醒了床邊的人。

他抬起頭,揉了揉眉心,露出一張清俊疲憊的臉。

是陸醫(yī)生。

“你醒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驚喜,立刻站起身查看儀器數(shù)據(jù)。

“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搖了搖頭,喉嚨干得厲害,發(fā)不出聲音。

他細(xì)心地用棉簽蘸了水,濕潤我的嘴唇。

又小心地扶起我,喂我喝了一小口溫水。

動作溫柔而專業(yè)。

“你突然情緒激動引起休克,把我們嚇壞了?!?/p>

他放下水杯,語氣里帶著一絲責(zé)備,更多的是擔(dān)憂。

“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明白嗎?”

我垂下眼睛,沉默著。

我也不想受刺激。

可有些人和事,總是猝不及防地找上門來。

像冰冷的刀,輕易就能刺穿我偽裝的堅強。

“那位林小姐……”陸醫(yī)生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是你朋友?”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

眼神里的抗拒和痛苦,或許太過明顯。

他立刻停住了話頭,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我不該多問?!?/p>

“她不是。”我啞聲開口,聲音破碎不堪。

“她是我……噩夢的延續(xù)?!?/p>

陸醫(yī)生愣了一下,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

沒有再追問。

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替我掖了掖被角。

“好好休息,別想太多?!?/p>

“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wù),是養(yǎng)好身體,準(zhǔn)備接下來的治療?!?/p>

“生命很珍貴,不要為不值得的人和事浪費?!?/p>

他的聲音很溫和,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

一點點撫平我內(nèi)心的褶皺和傷痕。

我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輕聲問:

“陸醫(yī)生,你說……人死了,會有下輩子嗎?”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認(rèn)真地說:

“我不知道有沒有下輩子?!?/p>

“但我相信,這輩子只要努力活下去,就一定會有好事發(fā)生。”

“就像朵朵,雖然病情反復(fù),但她從未放棄希望。”

“她總是說,等病好了,要去看真正的大海,要當(dāng)芭蕾舞演員?!?/p>

“蘇小姐,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嗎?”

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過去三年,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討好沈硯西。

扮演好林晚秋的影子。

我?guī)缀鯖]有自己的生活和愿望。

像個可悲的提線木偶。

現(xiàn)在線斷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無所有,漫無目的。

“……我不知道。”

“那就慢慢想?!标戓t(yī)生笑了笑,眼神溫暖。

“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去尋找答案。”

很長的時間嗎?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冰冷的光頭,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醫(yī)生總是習(xí)慣給病人希望。

哪怕這希望,渺茫得可憐。

但……

看著陸醫(yī)生真誠溫暖的眼神,我心底那潭死水,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

或許……

或許我真的可以,試著為自己活一次?

哪怕時間所剩無幾。

接下來的日子,我努力配合治療。

盡管過程依舊痛苦難熬。

但每次看到朵朵燦爛的笑臉,看到陸醫(yī)生鼓勵的眼神。

我就覺得,似乎還可以再堅持一下。

陸醫(yī)生經(jīng)常來看我,給我?guī)б恍蛘咭恍∨杈G色的植物。

說是在病房里添點生機,心情會好一些。

我們偶爾會聊聊天。

聊朵朵的病情,聊窗外的天氣,聊他大學(xué)時的趣事。

唯獨不聊我的過去,不聊沈硯西和林晚秋。

那是我刻意回避的禁區(qū)。

他也默契地從不觸碰。

和他聊天很輕松,很舒服。

就像沐浴在春天的陽光下,溫暖卻不灼人。

我開始期待他的每一次到來。

期待他溫和的笑容,和他帶來的、關(guān)于外面世界的一點氣息。

這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還和這個世界有著聯(lián)系。

而不是被遺忘在醫(yī)院角落,等待死亡的降臨。

一天下午,我做完治療,正昏昏欲睡。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只有壓抑的、輕微的呼吸聲。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來。

有種奇怪的預(yù)感。

“……哪位?”我又問了一聲。

“……是我。”

低沉沙啞的男聲傳來。

像一把生銹的鋸子,猛地拉過我的心臟。

是沈硯西。

他怎么會……給我打電話?

他不是應(yīng)該正忙著籌備訂婚典禮,和他的晚秋濃情蜜意嗎?

我握緊手機,指節(jié)泛白,喉嚨發(fā)緊,說不出話。

“……蘇念?!彼形业拿郑曇衾飵е环N奇怪的、壓抑的情緒。

不像往常那樣冰冷不耐煩,反而有些……疲憊?

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你在哪兒?”他問,“為什么不在家?”

家?

那個冰冷的、我獨自守了三年、卻從未真正屬于過我的地方?

那算什么家?

頂多算一個精致的牢籠。

我離開,不是正合他意嗎?

為什么現(xiàn)在又來問?

是發(fā)現(xiàn)我不在,沒人給他準(zhǔn)備早餐,沒人給他放好洗澡水。

所以不習(xí)慣了嗎?

還是……林晚秋做得不夠好,讓他想起我的丁點好處了?

我心里泛起一絲可悲的嘲諷。

“我在醫(yī)院?!蔽衣牭阶约旱穆曇羝届o得可怕。

沒有委屈,沒有抱怨,只是陳述事實。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

似乎我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醫(yī)院?”他的語氣帶上一絲疑慮,“你怎么了?”

“沒什么?!蔽也幌敫嬖V他真相。

沒必要了。

我的生死,與他無關(guān)。

告訴他,換來幾句虛偽的關(guān)心,或者更可能的是不耐煩的敷衍?

何必自取其辱。

“一點小毛病,住院觀察幾天?!蔽逸p描淡寫。

“……哪家醫(yī)院?”他追問。

“沈先生。”我第一次用了這個疏離的稱呼。

清晰地感覺到電話那端的人呼吸一窒。

“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客氣,疏遠(yuǎn),劃清界限。

仿佛我們只是陌生人。

本來也差不多。

金主和玩物之間的關(guān)系,能有多親密?

現(xiàn)在玩物自己走了,金主難道不該拍手稱快嗎?

他再次沉默,呼吸似乎沉重了幾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聲音恢復(fù)了一些以往的冷硬。

“晚秋說,她前幾天去看過你?!?/p>

“說你……狀態(tài)不太好?!?/p>

原來如此。

是林晚秋告訴他了。

所以她來找我,不僅僅是為了炫耀,為了遞請柬。

更是為了確認(rèn)我的狀況,然后……或許帶著一絲憐憫和施舍,告訴他?

而他現(xiàn)在打來電話,是出于最后一點愧疚?

還是……怕我死了,會給他帶來麻煩?

我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凍成堅硬的冰。

“勞林小姐和沈先生掛心,我很好?!蔽业恼Z氣越發(fā)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虛假的禮貌。

“如果沒別的事,我掛了,醫(yī)生要來查房了。”

“蘇念!”他急急地叫住我,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你到底在哪家醫(yī)院?告訴我!”

命令式的口吻。

習(xí)慣了對我發(fā)號施令,即使到了現(xiàn)在,依然改不了。

我忽然覺得無比疲憊。

連和他周旋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先生,我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吧?”

我看著窗外凋零的落葉,輕輕地說。

“您的訂婚請柬,我已經(jīng)收到了。”

“恭喜您和林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p>

“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p>

用盡我最后的力氣,說出這句言不由衷的祝福。

心臟像是被凌遲,痛得麻木。

“至于我在哪里,是死是活……”

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哽咽。

“就不勞您費心了?!?/p>

“畢竟,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真正想要照顧的人?!?/p>

“而我,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過去式了?!?/p>

說完,我不再給他任何回應(yīng)的時間,直接掛斷了電話。

手指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機。

心臟跳得又急又亂,牽扯著胸口的傷,悶悶地疼。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上來,模糊了視線。

我卻倔強地仰起頭,不讓它們掉下來。

為他流淚,不值得。

蘇念,不要再為他哭了。

你的眼淚,早就該流干了。

電話沒有再響起了。

他大概也被我的態(tài)度激怒,懶得再管我的死活了吧。

這樣最好。

橋歸橋,路歸路。

從此山水不相逢。

我刪掉了那個號碼,拉黑了所有可能聯(lián)系到他的方式。

也刪掉了過去三年所有的回憶。

好的,壞的,甜蜜的,痛苦的……

統(tǒng)統(tǒng)刪除。

我要試著,真正地重新開始。

為了我自己。

為了或許并不漫長,但屬于我自己的未來。

治療進(jìn)入了新的階段。

效果似乎比預(yù)想的要好一些。

連陳醫(yī)生都說,我的情況暫時穩(wěn)定住了,是個好跡象。

但依然不能放松,還需要繼續(xù)觀察和治療。

陸醫(yī)生看起來比我還高興。

查房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看吧,我就說,只要不放棄,總會有希望的?!?/p>

他檢查著我的指標(biāo),語氣輕快。

我看著他認(rèn)真的側(cè)臉,心里微微一動。

一股暖流悄然劃過。

這些日子,多虧了他一直的鼓勵和照顧。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

“陸醫(yī)生,謝謝你。”我輕聲說。

他抬起頭,對上我的目光,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鏡。

耳根似乎有點泛紅。

“這是我的職責(zé)?!彼拖骂^,繼續(xù)記錄數(shù)據(jù)。

聲音似乎比平時低了幾分。

病房里的氣氛,忽然變得有點微妙。

朵朵在一旁捂著嘴偷偷地笑,大眼睛在我們之間滴溜溜地轉(zhuǎn)。

“陸叔叔臉紅了哦!”童言無忌,一語道破。

陸醫(yī)生的耳朵更紅了,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匆忙收起病歷本。

“我……我去看看下一個病人?!?/p>

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這是住院以來,第一次真心地笑。

朵朵湊過來,小聲在我耳邊說:

“姐姐,陸叔叔好像喜歡你哦!”

我的心猛地一跳,臉上有些發(fā)燙。

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小孩子別瞎說?!?/p>

“我才沒瞎說呢!”朵朵不服氣地撅起嘴。

“陸叔叔對你就是特別關(guān)心!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不一樣!”

“……”

不一樣嗎?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心里有些亂。

自從遇到沈硯西,我的心就像一口枯井,再也沒起過波瀾。

我以為自己早就失去了愛和被愛的能力。

可剛剛那一刻,那顆死寂的心,似乎……

微微悸動了一下。

是因為太久沒有得到溫暖。

所以產(chǎn)生錯覺了嗎?

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朝不保夕,前途未卜。

有什么資格去談感情?

不是拖累別人嗎?

剛剛泛起的一絲漣漪,迅速被我壓了下去。

恢復(fù)平靜。

下午,陸醫(yī)生再來的時候,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

專業(yè),冷靜,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仿佛早上的尷尬和失態(tài),從未發(fā)生過。

我也裝作若無其事,配合著他的檢查。

只是偶爾視線交匯時,會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然后迅速避開。

心照不宣。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平靜,卻也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我甚至開始幻想,或許奇跡真的會發(fā)生。

或許我能戰(zhàn)勝病魔,康復(fù)出院。

然后換一個城市,換一個名字,換一種活法。

真正為自己活一次。

直到那一天到來。


更新時間:2025-08-23 04:0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