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刺骨的寒冷從膝蓋滲入骨髓,周晚宜跪在冰冷的祠堂石板上,
耳邊是婆母離去前那句冰冷的話:“連自己丈夫的心都抓不住,還有臉做侯府主母?
”燭火搖曳,映照著一排排冰冷的牌位。周晚宜抬眼望去,最末那塊空位,仿佛已為她預留。
前世種種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操持侯府至深夜的孤燈,婆母永無休止的刁難,
妹妹們層出不窮的麻煩,還有那個她拼了半條命才生下的孩子,卻從不與她親近。
最痛的是裴景盛。那個她名義上的丈夫,永遠只有一句“公務繁忙,勿要打擾”。
“周晚宜啊周晚宜,你這一生,活得像個笑話。”她低聲自嘲,意識漸漸模糊。再睜眼時,
鼻尖縈繞的不再是祠堂的香火味,而是熟悉的沉水香?!胺蛉诵蚜耍?/p>
”貼身丫鬟春曉驚喜地叫道,“您都昏睡兩天了,可把奴婢嚇壞了!
”周晚宜怔怔地看著頭頂熟悉的錦帳,這不是她的寢房嗎?她不是已經病死在祠堂了嗎?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聲音沙啞地問?!胺蛉送??三日前您從老夫人那兒回來就病倒了,
太醫(yī)說是勞累過度?!贝簳孕⌒牡胤鏊?,“老夫人方才還派人來問,說若是好些了,
就去商議中秋宴的事?!庇洃浫绯彼縼?。是了,這是她嫁入寧遠侯府的第七年,
知堇已經六歲,而她也離前世病逝只剩三年光陰。前世她就是拖著病體去操辦那場中秋宴,
最終暈倒在宴席上,換來的卻是婆母一句“身子弱就不要逞強”,和裴景盛冷漠的一瞥。
周晚宜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老天既然讓她重活一世,她絕不會再走老路!“去回老夫人,
”她緩緩開口,聲音雖弱卻堅定,“說我病體未愈,實在起不來身,中秋宴一事,
請她老人家或有勞二妹代為操持吧。”春曉愣住了。夫人從前就是爬也要爬去伺候老夫人的,
今日這是怎么了?“可是老夫人那邊...”“照我說的做?!敝芡硪苏Z氣平靜,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消息傳出去,不過一個時辰,婆母鄭老夫人就親自來了。
“不過是染了些風寒,就這般嬌氣起來?”鄭老夫人不等通報就徑直走入內室,聲音尖利,
“侯府主母是你想不當就不當的?”若是從前,周晚宜早已驚慌地下床請罪??纱丝?,
她只是虛弱地靠在枕上,面色蒼白地咳嗽了幾聲:“母親恕罪,
實在是...咳咳...前幾日太醫(yī)說,我這是心力交瘁,若不好生將養(yǎng),
怕是...”她適時地停下,眼中含淚,“媳婦不敢拿性命開玩笑,還請母親體諒。
”鄭老夫人顯然沒料到她會這般回話,一時噎住,只得冷哼一聲:“既如此,你好生歇著吧!
別到時候說我這做婆婆的苛待了你!”人一走,周晚宜立刻收起了那副病弱模樣,眼神冷冽。
“春曉,去把世子請來。”她記得很清楚,前世就是這段時間,知堇開始對她越發(fā)疏遠。
那時她只當孩子性格冷淡,現在想來,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六歲的裴知堇很快被帶來。
小小的孩子穿著錦袍,面容精致如畫,卻板著一張小臉,眼神躲閃,不肯與她對視。“知堇,
到母親這里來?!敝芡硪巳崧暤?。孩子磨蹭著走上前,卻在她伸手要撫摸他頭發(fā)時,
猛地偏頭躲開。周晚宜的手僵在半空,心中刺痛。前世她到死都不明白,
為何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會與她如此生分。“聽說你近日書讀得很好,先生夸你了。
”她強笑著找話題。“祖母說,只要我用功,將來一定能像父親一樣出色,
不會像...”孩子突然住口,低下頭。“不會像什么?”周晚宜的心沉了下去。
“不會像母親一樣,只會圍著后宅打轉?!焙⒆勇曇魳O小,卻如一把刀刺入周晚宜心中。
她終于明白了。原來從一開始,就有人在她兒子心中種下看不起母親的種子?!澳闳グ伞?/p>
”她突然感到疲憊,揮了揮手。孩子如蒙大赦,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那一刻,
周晚宜心中最后一絲對這段母子情的執(zhí)念,徹底斷了。既如此,這一世,她不會再強求。
接下來的日子,周晚宜稱病不出院門,所有家務事推得干干凈凈。鄭老夫人來鬧過幾次,
甚至搬出“七出之條”相脅,周晚宜只淡淡回了一句:“母親若覺得媳婦不配做這個主母,
休了便是。橫豎我這身子,也活不了幾年了,不如安靜度日?!编嵗戏蛉藲獾媚樕F青,
卻真不敢休了她。周家雖不是權傾朝野,卻在文官中頗有清望,無故休妻,
寧遠侯府丟不起這個人。更讓周晚宜意外的是裴景盛的態(tài)度。前世這時,
他幾乎從不踏入她的院子,如今卻三不五時過來,有時帶些藥材,有時只是坐坐。這晚,
他又來了?!澳赣H今日又向我抱怨,說你稱病躲懶?!迸峋笆⒖粗诖跋驴促~本的周晚宜,
語氣聽不出情緒。周晚宜頭也不抬:“侯爺若是來興師問罪的,妾身認罪便是。
橫豎我這主母做得不稱職,侯爺另請高明也好。”裴景盛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只是你近來...似乎變了許多?!敝芡硪私K于抬頭,
直視這個她前世渴望了一生關注的男人。裴景生得極好,眉目如畫,氣質清冷,
是京中多少貴女的春閨夢里人??扇缃裨谒壑?,不過是一具好看的皮囊罷了。
“人總是會變的?!彼恍Γ八肋^一回的人,更看得開些。”裴景盛怔住了,
似乎被她眼中的疏離刺到。從前周晚宜看他,總是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如今那雙眼眸卻平靜無波,仿佛他只是陌生人。“你若實在不想管家,就不必管了。
”他最終說道,“好生養(yǎng)著吧?!彼鹕碛?,周晚宜卻突然開口:“侯爺可知,
知堇前日說了什么?”裴景盛轉身:“什么?”“他說,祖母告訴他,只要用功讀書,
將來就不會像我一樣,只會圍著后宅打轉。”周晚宜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裴景盛的眉頭蹙得更深:“母親當真這么說?”“侯爺若不信,自去問便是。
”周晚宜重新低頭看賬本,“我只是覺得,一個六歲的孩子,本該天真爛漫,
卻不該學會看不起生身母親?!迸峋笆⒄驹谠卦S久,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離去。那日后,
裴景盛來看她的次數更多了,有時甚至會留下用膳。周晚宜依舊不冷不熱,
他卻似乎越發(fā)在意起來。這日午后,周晚宜正在院中喝茶,管家突然來報,
說莊子上送來的賬目有問題?!昂翁幱袉栴}?”周晚宜慢條斯理地問。“往年秋收后,
莊子上交的糧食都比今年多三成,莊頭說是年景不好,可老奴打聽過,今年風調雨順,
收成應當不錯才是?!敝芡硪死湫ΑG笆浪桶l(fā)現莊頭中飽私囊,當時她嚴懲了莊頭,
卻得罪了推薦莊頭的鄭老夫人娘家侄媳,被婆母罰跪祠堂三日。裴景盛得知后,
只說她“何必小題大做”?!叭ゲ?,仔細地查?!敝芡硪朔愿赖溃叭粲凶C據,
直接送官查辦?!惫芗乙惑@:“這...莊頭是老夫人娘家推薦來的,
送官是否...”“侯府的規(guī)矩大,還是老夫人的面子大?”周晚宜冷冷道,“去吧,
出了事有我擔著?!惫芗彝讼潞?,屏風后轉出一個人影。周晚宜抬頭,竟是裴景盛。
“侯爺何時學會聽壁角了?”她挑眉?!皠偦貋恚『寐牭??!迸峋笆⒃谒龑γ孀?。
“侯爺要阻止?”周晚宜反問。裴景盛沉默片刻,突然道:“需要我?guī)兔幔?/p>
”周晚宜真正愣住了。前世他可從不會站在她這邊。“侯爺不怕母親怪罪?”裴景盛看著她,
眼神復雜:“你是侯府主母,理應有此權威。”事情果然鬧大了。莊頭被送官,
鄭老夫人氣得當場摔了一套茶具,直罵周晚宜“忤逆不孝”,甚至要動用家法。
周晚宜跪在堂前,卻不似從前那般卑微,背脊挺得筆直:“媳婦管理家務,懲治蛀蟲,
何錯之有?母親若覺得媳婦不配做這個主母,媳婦這就收拾東西回周家。”“你!
”鄭老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景盛,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沉默的裴景盛。
周晚宜已經做好準備聽他再次說出“何必小題大做”。然而,裴景盛開口,
說的卻是:“母親,晚宜做得對。侯府不能再縱容這些蛀蟲了。”滿堂寂靜。
鄭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兒子,周晚宜也驚訝地抬頭。就在這時,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外沖進來,撲到鄭老夫人懷里:“祖母不要生氣!都是母親的錯!
”周晚宜看著自己的兒子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她的對立面,心中最后一點溫情終于熄滅。
“看來在這個家里,我永遠是外人?!彼従徠鹕恚抗鈷哌^在場的每一個人,“既然如此,
從今日起,家中事務,我再不過問半分?!彼D身離去,不再回頭。那日后,
周晚宜真的撒手不管任何事。鄭老夫人賭氣自己管家,不過半月就弄得一團糟,
妹妹們的婚事也無人張羅,府中下人怨聲載道。裴景盛來過幾次,
周晚宜只推說“病未痊愈”。直到這日,她在花園散步時,
無意中聽到兩個婆子的閑談:“...要說老夫人也真是,自己管不了家,
又不肯放權給夫人。” “噓!小聲點!聽說老夫人不是侯爺生母,
自然與夫人不親厚...” “什么?還有這事?” “我也是聽老人說的,侯爺生母早逝,
這位是后來續(xù)娶的,自己無所出,所以才...”周晚宜如遭雷擊。原來如此!
原來裴景盛根本不是鄭老夫人親生!難怪她總覺得這對母子之間有種奇怪的疏離感!一瞬間,
前世的許多疑團都有了答案。為什么鄭老夫人總要在裴景盛面前挑撥離間,
為什么她那么急切地要讓知堇與她離心...周晚宜正沉思間,
突然聽到假山后傳來孩子的哭聲。她悄悄走近,竟是知堇在偷偷哭泣。“怎么了?
”她忍不住走出去。知堇嚇了一跳,慌忙擦眼淚:“沒、沒什么。
”周晚宜看著他紅腫的眼睛,心中莫名一軟:“誰欺負你了?
”“祖母...祖母說我不是好孩子,說我不配做世子...”孩子抽噎著說周晚宜愣住了。
鄭老夫人前世從未對知堇如此苛刻,
反而過分溺愛...她突然想起前世知堇長大后那種眼高于頂又內心脆弱的性格,
莫非都是鄭老夫人故意養(yǎng)壞的?“讀書不難,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她輕聲道。
知堇驚訝地抬頭,似乎沒料到母親會這么說。從前他學業(yè)有問題,祖母總說“問你父親去”,
而父親永遠沒空。那一刻,孩子眼中閃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