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里的陌生人
青霧鎮(zhèn)的月光像被稀釋過的牛奶,懶洋洋地淌過圖書館的窗欞時,林夏正抱著膝蓋坐在閣樓的地板上,數(shù)著沈硯書架上的書脊。第 137 本是本線裝的《周易》,封皮上沾著塊暗紅色的印記,看著像干涸的血跡。
“沈先生,你這書是不是鬧過鬼啊?” 她用手指戳了戳那印記,“我奶奶說沾血的書不能留,會招不干凈的東西?!?/p>
沈硯正蹲在角落翻一個舊木箱,聞言頭也沒抬:“那是去年王屠夫換身到教書先生身上時,不小心把墨汁灑上去了。你奶奶的封建迷信少信點,不然遲早被自己嚇出心臟病?!?/p>
“什么叫封建迷信,這叫民俗文化!” 林夏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突然注意到沈硯從箱子里翻出件深藍色的對襟褂子,布料磨得發(fā)亮,領口繡著個小小的月牙圖案,“這是你太爺爺?shù)囊路???/p>
“嗯,” 沈硯抖了抖褂子上的灰,揚起的塵埃在月光里打著旋,“我爺爺說,太爺爺當年就是穿著這件衣服去參加祭祀的?!?/p>
林夏湊過去摸了摸布料,粗糲的質感蹭得指尖發(fā)癢。她想象著一個穿著這件褂子的年輕人,被推上祭壇當祭品的場景,心里突然有點發(fā)堵?!澳銈兗乙蔡珣K了點,簡直是被情節(jié)針對的主角團?!?/p>
“都過去了。” 沈硯把褂子疊起來放進箱子,動作輕得像在對待易碎品,“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長老的陰謀,還有古井里到底藏著什么?!?/p>
說到長老,林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從上次在祠堂外偷聽被發(fā)現(xiàn),那老頭就跟安裝了 GPS 似的,總能在他們查線索時準時出現(xiàn),要么送點發(fā)霉的糕點,要么拉著沈硯聊家常,明擺著是在監(jiān)視。
“要不咱們今晚就去古井看看?” 林夏壓低聲音,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月黑風高夜,作案…… 啊不,探查的好時機!”
“今晚不行,” 沈硯指著窗外,“你看月亮的位置,離月圓還有三天,這時候去古井太危險。書上說,月圓前三天,井里的東西最活躍?!?/p>
“活躍?” 林夏的雞皮疙瘩又開始列隊,“是會爬出來跳廣場舞嗎?”
“比那可怕?!?沈硯從木箱底翻出個銅制的羅盤,指針銹得轉不動,“我爺爺說,他小時候見過有人在月圓前三天靠近古井,第二天就變得瘋瘋癲癲,見人就喊‘井里有眼睛’?!?/p>
林夏想象了一下滿井的眼睛盯著自己的畫面,打了個寒顫。“那還是算了,我惜命?!?/p>
兩人正說著,閣樓的門突然被風撞開,卷進來的寒氣帶著股熟悉的腥甜味 —— 是鎮(zhèn)中心古井那邊特有的味道。沈硯的臉色瞬間變了,抓起羅盤就往樓下跑,林夏也趕緊跟了上去。
圖書館大廳里,掛鐘的指針正卡在十二點的位置,發(fā)出 “咔噠咔噠” 的怪響,像是齒輪卡進了什么東西。月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亮線,線外站著個模糊的人影,手里拎著個木桶,桶沿往下滴著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是李寡婦!” 林夏認出那人的花布頭巾,“她大半夜拎著桶水干嘛?”
沈硯沒說話,只是握緊了手里的羅盤。他注意到李寡婦的腳是離地的,像被什么東西提著,飄在半空中。木桶里的水泛著詭異的綠光,隱約能看到水面下有無數(shù)細小的黑點在游動。
“小沈啊,” 李寡婦的聲音像被水泡過,黏糊糊的透著股腥氣,“長老讓我送點井水給你,說這水養(yǎng)人,喝了能安神?!?/p>
“我們不渴。” 沈硯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把水倒了吧。”
“那可不行,” 李寡婦的臉在月光下白得像紙,嘴角咧開個僵硬的笑容,“長老說了,必須看著你們喝下去才肯罷休。”
她說著就往沈硯面前飄,木桶里的綠光越來越亮,那些小黑點看得越來越清楚 —— 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螞蟥,在水里扭動著肥胖的身體。
林夏嚇得差點叫出聲,抓起旁邊的雞毛撣子就往李寡婦身上抽:“離他遠點!這水是給人喝的嗎?簡直是生化武器!”
雞毛撣子抽在李寡婦身上,發(fā)出 “噗” 的一聲悶響,像打在棉花上。她的身體突然開始扭曲,花布頭巾掉在地上,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 是長老的臉!
“小兔崽子,敢打老夫!” 長老的聲音從李寡婦的身體里發(fā)出來,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今晚就讓你們嘗嘗換身的厲害!”
隨著他的喊聲,窗外的月亮突然變得血紅,閣樓里的舊木箱 “砰” 地炸開,里面的對襟褂子飛出來,像只展開翅膀的蝙蝠,罩在了沈硯和林夏頭上。
熟悉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比上次換身時強烈十倍。林夏感覺自己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著,一半留在原地,一半被拽向某個黑暗的深淵。她想抓住沈硯的手,卻只摸到一片虛無。
林夏是被凍醒的。
不是普通的冷,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像是在冰窖里泡了三天三夜。她費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鎮(zhèn)長辦公室的紅木沙發(fā)上,身上蓋著條繡著金龍的毯子 —— 這毯子她在鎮(zhèn)長家見過,是鎮(zhèn)長他爹當年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寶貝。
“我怎么在這兒?” 她撐著沙發(fā)坐起來,手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個黃銅煙桿,煙鍋里還殘留著沒燒完的煙絲。
這不是她的東西!
林夏心里咯噔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 寬厚的手掌,指關節(jié)粗大,虎口處有層厚厚的繭子,指甲縫里還沾著點黑色的泥。這分明是鎮(zhèn)長的手!
“臥槽,又換身了?” 她抓著頭發(fā)哀嚎,手指摸到頭頂?shù)挠矚っ?—— 鎮(zhèn)長的標志性裝備。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沖鋒衣的男人走進來,看見她就喊:“沈先生,你可算醒了!剛才嚇死我了,你突然就暈倒了,跟個碰瓷的似的?!?/p>
林夏抬頭看去,瞬間石化了。
走進來的人頂著她的臉,眼尾的小痣在日光燈下格外顯眼,手里還拎著她那個掉漆的錄音筆。但那雙眼睛里的冷靜和疏離,分明是沈硯的眼神!
“你…… 你是沈硯?” 林夏用鎮(zhèn)長的粗嗓門問道,聲音震得自己耳朵疼。
“不然呢?” 沈硯(林夏的身體)走到她面前,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別用你那粗獷的聲音喊我,聽得我起雞皮疙瘩。還有,趕緊把你這身衣服換了,看著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p>
林夏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綢面馬褂,確實有點滑稽。但比起這個,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我們怎么會換到鎮(zhèn)長和我身上?這也太隨機了吧?難道是長老搞的鬼?”
“十有八九?!?沈硯(林夏的身體)從背包里掏出面小鏡子,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他肯定是想利用鎮(zhèn)長的身份做什么,正好把我們倆分開,各個擊破?!?/p>
林夏突然想起剛才李寡婦(長老)拎來的那桶水,還有水里的螞蟥。“那桶水有問題!里面的螞蟥肯定是用來控制換身的,這老頭也太惡心了,居然用這種玩意兒!”
“先別管螞蟥了,” 沈硯(林夏的身體)把鏡子塞回包里,“你現(xiàn)在是鎮(zhèn)長,去查查鎮(zhèn)政府的檔案室,看看有沒有關于古井的記錄。我去長老家附近盯著,看他到底想干嘛?!?/p>
“行,分工合作!” 林夏(鎮(zhèn)長的身體)剛想站起來,突然覺得頭暈目眩,眼前閃過一串奇怪的畫面 —— 昏暗的房間,搖曳的燭光,幾個穿著黑袍的人圍著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個打開的木箱,里面露出半塊生銹的鐵器……
“你怎么了?” 沈硯(林夏的身體)扶住她。
“我好像看到了些東西,” 林夏捂著額頭,那些畫面像快進的電影,在腦子里飛速閃過,“是鎮(zhèn)長的記憶!他昨晚和幾個老人在祠堂見面,還提到了‘鑰匙’和‘月圓之夜’!”
沈硯的眼睛瞬間亮了:“鑰匙?是不是和我后頸的疤痕有關?”
“不知道,畫面太模糊了,” 林夏努力回想,“但我肯定看到了個木箱,和你閣樓里那個很像,就是更舊一點,上面還貼著黃色的符紙?!?/p>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激動。鎮(zhèn)長參與了長老的陰謀,還知道 “鑰匙” 的存在,這絕對是重大突破!
“我這就去檔案室,” 林夏拍了拍沈硯的肩膀(用鎮(zhèn)長的手拍自己的身體,感覺怪怪的),“你自己小心點,別被長老發(fā)現(xiàn)了。還有,別用我的臉做鬼臉,影響我形象?!?/p>
“知道了,啰嗦?!?沈硯(林夏的身體)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鎮(zhèn)長有高血壓,別吃太咸的東西,不然等換回去我還得替你頭疼?!?/p>
林夏看著 “自己” 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突然覺得有點好笑。誰能想到,有一天她會和一個認識沒多久的男人互換身體,還關心起對方的健康問題。
她搖了搖頭,換上鎮(zhèn)長的皮鞋 —— 擠得腳趾頭疼,這老頭的腳也太小了點 —— 往檔案室走去。鎮(zhèn)政府的走廊空蕩蕩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板上,映出她(鎮(zhèn)長)佝僂的影子,看著像個真正的老頭。
檔案室在走廊盡頭,門鎖著,但這難不倒曾經(jīng)鉆過狗洞的林夏。她從鎮(zhèn)長的褲兜里摸出串鑰匙,試了第三把就打開了門。里面堆滿了落滿灰塵的文件柜,空氣中彌漫著樟腦丸和霉味混合的氣息。
林夏按照沈硯教的方法,從標著 “民國檔案” 的柜子開始翻。文件大多泛黃發(fā)脆,稍微一碰就掉渣。她翻了半個多小時,手指都沾滿了灰塵,終于在一個標著 “水利” 的文件夾里,找到了一張手繪的古井圖紙。
圖紙上的古井比現(xiàn)在的井口大得多,周圍畫著八個小圓點,像是某種陣法。井底用紅筆圈出個不規(guī)則的形狀,旁邊寫著三個字:“封印處”。
“找到了!” 林夏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剛想把圖紙折起來,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她趕緊把圖紙塞進鎮(zhèn)長的馬甲里,轉身看見鎮(zhèn)長的秘書端著茶杯走進來,看見她就笑著說:“鎮(zhèn)長,您怎么在這兒?剛才長老打電話來,說讓您去祠堂一趟,說是有要事商量?!?/p>
林夏心里咯噔一下。長老找鎮(zhèn)長?肯定是為了 “鑰匙” 的事!她強裝鎮(zhèn)定地咳嗽了兩聲:“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秘書走后,林夏趕緊把圖紙藏好,快步往祠堂走。她得想辦法混進去,看看長老和鎮(zhèn)長到底在密謀什么。
而另一邊,沈硯(林夏的身體)正蹲在長老家對面的墻根下,看著長老和一個穿著黑袍的人在院子里說話。那人背對著他,看不清臉,但身形看著很眼熟。
突然,黑袍人轉過臉,月光照在他臉上 —— 是醉漢老劉!
沈硯心里一驚,醉漢怎么也參與進來了?他剛想看得更清楚些,就感覺一陣眩暈,眼前閃過無數(shù)混亂的畫面 —— 旋轉的酒壇,搖晃的桌椅,還有個模糊的祭壇,祭壇中央的石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
這些是醉漢的記憶!他去過祭壇,還知道石碑上的內容!
沈硯強忍著眩暈,掏出錄音筆按下錄音鍵 ——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錄下記憶,但先記錄下來總是好的。他看著院子里的長老和醉漢,突然明白,長老的陰謀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參與的人也不止鎮(zhèn)長一個。
青霧鎮(zhèn)的水,比那口古井還要深。
林夏(鎮(zhèn)長的身體)走到祠堂門口時,正好看見沈硯(林夏的身體)從墻根下站起來,沖她使了個眼色。她會意地點點頭,整理了一下鎮(zhèn)長的馬褂,深吸一口氣,推開了祠堂的大門。
里面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秘密?而沈硯又能否從醉漢的記憶里,找到破解陰謀的關鍵?
月光依舊懶洋洋地照著青霧鎮(zhèn),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但林夏和沈硯都知道,這場由換身引發(fā)的探尋,已經(jīng)把他們推向了風暴的中心,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祠堂里的燭火搖曳著,映出墻上斑駁的字跡,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而井底的 “東西”,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開始在封印下,發(fā)出細微的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