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敵國質子提著我皇兄的人頭找我時,我正在假山里數(shù)螞蟻。皇城破的第三刻,
我聽見了皇姐的尖叫。不是那種撒嬌耍賴的嬌嗔,是指甲摳進金磚縫里,
被人生生拖走的破音。然后是皇兄。他前幾天還踹了我一腳,罵我是賤種。
現(xiàn)在他跪在慕容燼面前,脊梁骨被鐵蹄碾得咔嚓響。我縮在太湖石假山的窟窿里,
數(shù)著搬家的螞蟻。第三十七只。一支羽箭穿透皇兄的肩胛,血噗地濺在慕容燼烏黑的靴尖上。
溫熱的,暈開一小片暗紅。像那年冬天,我們團了雪球砸他,
雪沫子在他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袍上化開的水漬。只不過,這次是紅的。慕容燼的聲音穿過喊殺,
飄過來,很輕,卻扎耳朵?!岗w靈月?!顾拔?。那個被他記得的名字。
那個往他身上扔過發(fā)霉點心,又跟著人群朝他丟過石頭的名字。螞蟻爬過一根枯草莖,
第三十八只。士兵的刀鞘撥開了擋著假山洞的枯藤。光刺進來,帶著血腥氣。
慕容燼站在光里,臉上半明半暗,沾著不知誰的血。他手里提著個東西,沉甸甸的,
還在滴答。是我皇兄的頭。他低頭,朝洞里的我笑了笑?!刚业侥懔??!?/p>
1我知道慕容燼會來找我。從他帶著鐵騎踏碎宮門的那一刻起。
這世界萬般變化真是讓人頭疼,若早讓我知道那個被押在皇宮里任人宰割的敵國質子,
有一天會破開皇城,我肯定不會再去欺負招惹他。如今他黑潤潤的眼睛里毫無笑意,
只看著我,像是在期待我的反應。我腿一軟,順勢就往地上倒。
膝蓋磕在石頭上的感覺真的好疼啊,但我沒有辦法,只有這樣才能迅速哭出來,
趕在他再次開口之前。慕容燼沒動,就站在那里看我哭。他的士兵舉著刀,
刀刃上的血珠滴在草地上,洇出小血點。我想起來那年我把石頭扔在他額頭上,
同樣的血掉在草地上?!钙饋怼!顾f。聲音不高,像在喚一只不聽話的貓。我扒著假山石,
磨磨蹭蹭地站好,手指故意在石面上劃得沙沙響。要讓他覺得,我怕得站不穩(wěn)。
他忽然朝我走了一步。我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混著一種冷冽的雪松香氣。
是他復國后用的熏香,再也不是當年那股洗不掉的霉味了?!缚匆娔慊市至??」他低頭問我,
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我趕緊點頭,又趕緊搖頭,牙齒咬著下唇打顫。他忽然伸手,
指尖擦過我的臉頰。我嚇得一抖,眼淚掉得更兇。他的指尖停在我嘴角,
沾走一點剛才哭出來的鼻涕。然后他握住我的手,手指收攏,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有些不情愿,那上面還沾著鮮血和一點鼻涕——雖然那是我自己的。
但現(xiàn)在不是讓我矯情的時候。他把我從假山洞里拖了出來。2外面天光刺眼,
混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熟悉的甲胄,陌生的面孔。
皇兄的身子還跪在那里,頸子上是個碗大的疤,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慕容燼沒再看那里。
他一手提著皇兄的頭顱,一手攥著我的手腕。拖著我走。像拖著一件撿來的破爛。
靴底踩過粘稠的血洼,發(fā)出濕膩的聲響?!感」?,」 他側過頭看我,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有睫毛在光下投出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東西,「怕嗎?」我搖頭。
我感到我的心在狂跳,喉嚨發(fā)緊。但我搖頭?!覆慌??!?我說,聲音有點啞。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聽不出情緒。「好。」他拖著我穿過尸橫遍地的宮道,
穿過曾經金碧輝煌、此刻狼藉不堪的殿宇。沒人敢看他,也沒人敢看我。
那些穿著玄甲的士兵,像沉默的影子,在他們主上經過時,齊刷刷低下頭。只有鐵銹味,
一路跟著。他把我拖進一座還算完好的偏殿。砰一聲,殿門在身后合上,
隔絕了外面的血色天光。也隔絕了最后一點喧囂。殿內很空曠,
只有灰塵在從高窗透進來的光柱里跳舞。他松開了手。我踉蹌一步,
手腕上留下清晰的、泛白的指印,很快又充血變紅。
他隨手把皇兄的頭顱擱在旁邊的紫檀木案上。咚。那頭顱歪著,眼睛還睜著,
空洞地望著殿頂?shù)脑寰?。慕容燼走到我面前。他很高,陰影完全罩住了我。
身上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和冷冽的氣息,混在一起,直往我鼻子里鉆。他抬起手。
我以為他要打我?;蛘咂牢?。像掐死一只螞蟻。但他只是用指腹,很慢地,
擦掉我臉頰上濺到的一點暗紅。那點血,大概是在假山洞口被他拖出來時沾上的。
他的指腹有點粗糙,帶著薄繭,擦得很用力。臉上火辣辣的疼,像被砂紙摩擦。
在我快要忍不住,準備別開頭躲避時,他停下來了?!概K了。」 他說。聲音低沉,
聽不出是嫌血臟,還是嫌我臟。他垂著眼看我,目光沉沉的,
像在審視一件失而復得、卻又布滿裂痕的舊物?!岗w靈月,」 他又叫我的名字,
舌尖似乎在那三個字上碾過一遍,「還記得你給我的那塊點心嗎?」來了。我抬起眼,
努力讓眼神看起來空茫又困惑,像在費力回憶?!更c心?」「嗯,」
他唇角勾起一點極淡的弧度,不是笑,是刀刃的反光,「硬得像石頭,還長了綠毛。」
他往前湊近一點,呼吸拂過我的額發(fā)?!肝页粤??!顾f。聲音很輕,像毒蛇爬過枯葉。
「一整塊?!?我當然記得那塊點心。那時他剛來到這個扭曲的地方,招惹了皇兄,
于是一群小太監(jiān)將他推搡在地,兩天沒給他飯吃。我看著他,心中有種近乎扭曲的快意。
因為曾經的我,也被這么對待過。那時的我剛從「賤種」的陰影里鉆出來不久。母妃早逝后,
我被皇后扔進冷院三年,也曾啃過發(fā)霉的窩頭,被見風使舵的太監(jiān)們戲弄。
于是我學會了如何在皇兄面前搖尾乞憐,在皇姐跟前裝乖賣巧。
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這場欺凌游戲里的旁觀者,甚至——共犯。因此,在我經過他的住處時,
帶著一種微妙的憐憫,我扔給他了一塊點心。那是我吃剩下的,好像壞掉的。但是沒關系,
他一定會吃的,因為再不吃就要餓死了?!肝埂!刮夜室獍腰c心扔在他腳邊,
瓷白的糕點滾了兩圈,綠霉在昏暗里泛著詭異的光,「給你的?!顾惶ь^看我,
眼尾泛紅,大概是餓得發(fā)昏。可那雙眼睛里沒有乞求,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倔強。
我不忍再看下去,就好像在看曾經的我自己。我討厭他,
更討厭從他身上找到我自己過去的影子。于是我扭頭離開了,
并沒有觀賞他如何吃掉那塊沾著灰塵又長著綠毛的糕點。那時的憐憫是真的,
可惡作劇般的戲弄更是真的。4「想起來了嗎?」慕容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將我拽回血腥的現(xiàn)實。他不知何時又靠近了些,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額頭。我猛的后退,
后腰撞在冰冷的案幾上,案上皇兄的頭顱晃了晃,發(fā)絲掃過我的手背,
寒意順著進入我的骨髓?!赴a哥哥,」我聲音放輕,帶著哭訴,
「那是我費盡心思藏起來的,他們都欺負我,我只有那種長了毛的點心?!?/p>
「我以為……我以為你也會喜歡?!惯@話當然是騙他的。他沒說話,只是盯著我,
像是在思索我話中的真假。我?guī)缀跄苈犚娮约貉簺_刷耳膜的聲音。咚。咚。咚。
高大的身影徹底將我籠罩,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山。冰涼的、帶著鐵腥氣的手指,
再次撫上我的臉頰。這次不是擦血。而是細致的撫摸。指腹沿著顴骨的輪廓,
緩慢地、帶著審視意味地滑過。像在確認一件瓷器的弧度,又像在丈量一塊待宰的肉。
他的指尖很涼,激得我皮膚下的血管一陣陣發(fā)緊?!赶矚g?」 他開口,聲音低得如同耳語,
氣息拂過我的耳廓?!负?。」那只手猛地移開。在我以為結束的瞬間,
又重重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我好像能聽到自己骨頭錯位的咯吱聲,又好像只是錯覺。
他迫使我抬起頭,仰視著他。那張沾著血污、俊美又陰鷙的臉,
在逆光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極具壓迫感的輪廓。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像淬了毒的寒星?!感」?,」 他俯身,聲音裹挾著血腥氣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
「那…我們玩?zhèn)€游戲?!顾罩牧硪恢皇郑恢螘r,多了一個東西。一個小小的,
蒙著灰塵的漆木盒子。很眼熟。是我當年裝那塊發(fā)霉點心用的。盒蓋掀開。
一股混合著陳年霉味和詭異甜膩的氣息飄散出來。里面,躺著一塊東西。硬邦邦,邊緣蜷曲,
布滿灰綠色的絨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塊風干的、長滿了苔蘚的土塊。
他松開捏著我下巴的手。探進盒子,拈起那塊長滿綠毛的、凝固的「點心」,遞到我唇邊。
冰冷的、帶著腐朽氣息的硬物,輕輕抵住了我的下唇。他垂著眼看我,
睫毛的陰影落在下眼瞼,遮住了所有情緒。只有聲音,像裹著蜜糖的冰錐?!笍堊?。」
殿外遙遠的廝殺聲,徹底聽不見了。只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和抵在唇上那塊冰冷、腐朽的「點心」。5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下唇被那冰冷的硬物抵得發(fā)麻。霉味鉆進鼻腔,像無數(shù)細小的蟲子在爬,激得我喉嚨發(fā)緊,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覆弧a哥哥,不能吃,會生病的……」我學著小時候的樣子喚他,
希望能讓他放過我。他沒動,指尖捏著那塊發(fā)霉的點心,就那樣懸在我唇邊。
陰影里的眼睛亮得嚇人,像在欣賞困獸最后的掙扎?!改惝斈?,也是這么說的嗎?嗯?」
他輕笑一聲,指腹忽然用力,將點心往我嘴里按,「還是說,你早就知道,
這東西吃下去會疼?」硬殼刮過唇瓣,帶著砂礫般的粗糙感。我死死閉緊嘴,牙齒咬得發(fā)酸,
舌尖嘗到一絲腐朽的甜腥。我沒辦法回答他,只是拼命搖頭,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概距?。
」他忽然松了手,糕點掉在地上,粘了層灰。「不喜歡嗎?」他抬手再次抹去我臉上的淚珠,
欣賞著我驚恐的表情,「公主乖,不想吃就算了?!顾莆页缘娜耸撬?,
現(xiàn)在說算了的人也是他。我只能低下頭,不知道怎么回應。他也沒有再說話,
只是我能感受到他在看我,一動不動地看我。然后,他終于動了起來,向門外走去。
我馬上意識到他是想把我關在這個破敗的宮殿里,來不及多想,迅速做好決定。
我快速追上他,拉著他的衣袖。他停下來,低頭看著我,沒什么表情?!赴a哥哥……」
我聲音溫軟,帶著恰到好處的脆弱,「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埂覆幌矚g這里嗎?」
他只是反問。我搖搖頭。廢話,破成這樣誰會喜歡。桌案上還有我皇兄的頭顱,
在這里睡覺會做噩夢的?!改呛茫顾α?,很好說話的樣子,「我們換個地方?!?/p>
6他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往內殿拖。穿過雕花屏風時,我的裙角勾到屏風棱角,
撕開一道細縫。他渾然不覺,指尖攥得更緊,仿佛要將我的骨頭捏進他的掌紋里。
內殿陳設簡單,只有一張鋪著狼皮的軟榻,和一面巨大的銅鏡。銅鏡蒙著灰,
卻能模糊照出人影。慕容燼將我推到鏡前,我在模糊的鏡面里看見自己蒼白驚恐的臉,
和他站在我身后的、沾著血污的輪廓?!改憧?,」他俯身在我耳邊低語,
氣息帶著雪松熏香和血腥氣,「現(xiàn)在的你,和當年的我,是不是很像?」
鏡面里的少年眼神倔強,即使被按在泥里也不肯低頭。而現(xiàn)在的我,脊背繃得筆直,
眼底卻藏著連自己都厭惡的怯懦。我沒說話,只是盯著鏡中的自己。
母妃去世那年我也是這樣,縮在冷院的角落,看著皇后宮里的太監(jiān)把我的衣物扔在地上踐踏。
那時我以為只要忍過這陣,總會有出頭之日。「你曾偷偷給我送過傷藥,記得嗎?」
他的指尖劃過我脖頸的動脈,冰涼的觸感讓我渾身發(fā)顫,
「就在我被你皇兄的人打斷肋骨那天。」我記得。那天我揣著偷來的金瘡藥,
躲在假山后看他蜷縮在柴房角落咳血??晌易詈笸低蛋阉幗o他,對他說:「阿燼哥哥,
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好好活下去。不然我又會成為那個唯一被欺負的人。
「你還在雪天給我留過半個饅頭,」他繼續(xù)說,聲音輕得像嘆息,指尖卻微微用力,
勒得我脖頸發(fā)緊,「就放在柴房窗臺上,凍得硬邦邦的?!刮蚁肫鹉莻€雪夜,
我看著他凍得發(fā)紫的嘴唇,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省下來的饅頭放在窗臺??赊D身就告訴皇兄,
說看見慕容燼在雪地里偷偷藏食物?!改憧偸沁@樣,」他低頭咬住我的耳垂,
牙齒輕輕磨過軟骨,「一邊往我心上捅刀子,一邊又給我喂蜜糖?!?/p>
疼痛和酥麻順著脊椎爬上來,我身體生理性地發(fā)顫,卻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鏡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像藏著兩團野火。「趙靈月,」他吻掉我耳后的淚珠,
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別人都想讓我死,只有你,既想讓我死,又舍不得我死。」
我猛地掙扎起來,他卻將我轉過來按在銅鏡上。冰冷的鏡面貼著我的后背,
他的掌心貼著我的心口,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瘋狂的心跳。殿外傳來士兵的通報聲,
說父皇的寢宮已經攻破。慕容燼眼神一厲,隨即又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頰。「等我處理完事情,
就來陪你。」他替我理了理凌亂的發(fā)絲,動作輕柔得不像剛剛殺了皇兄的人,「別亂跑,
這里到處都是我的人?!沟铋T合上,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神色從楚楚可憐變?yōu)槠届o,
眼中沒什么情緒。就像現(xiàn)在的慕容燼一樣。我有點明白他為什么不殺我了。
他今天對我做的一切,正是我曾對他做過的。殘忍的施舍著,溫柔的傷害著。他想要馴化我,
就像馴化一只不聽話的貓。我心中冷笑,卻又重新提起嘴角,看鏡中自己笑的甜美。
演戲要演全套,既然他要玩這場病態(tài)的游戲,那我就陪他玩。無論如何,活下去。
像從前在冷院里,像從前在欺凌中那樣——活下去。7殿門再次推開時,天已擦黑。
慕容燼踏著暮色進來,身上的血腥味淡了些,換了件玄色錦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他看起來比白天溫和了些?!傅染昧??」他問,語氣聽不出喜怒。我搖搖頭,
從軟榻上站起身。他盯著我看了又看,然后牽起我的手,指尖不再用力,
只是輕輕圈著我的腕骨。那圈紅痕被他溫熱的掌心覆住,倒生出種詭異的熨帖來?!溉コ燥?。
」偏殿的側廳擺了張紫檀木方桌,兩個穿素色宮裝的侍女手腳麻利的布菜。
我觀察著他們的臉,不像中原人,更不像皇宮里的侍女。應當是慕容燼從北境帶過來的。
步好菜,她們又退回到角落,像兩根木頭樁子。慕容燼按著我的肩讓我坐下,自己坐在旁邊。
他沒動筷,只是看著我,眼神落在我腕上那圈紅痕上。「吃吧。」他推過白粥,
瓷碗邊緣溫熱。我拿起勺子,手腕還在隱隱作痛,舀粥時微微發(fā)顫。余光瞥見他盯著我,
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兒。粥很好喝,只是他的目光一直像蛇一樣纏著我,讓我有些厭煩。
于是我放下碗,粥勺磕在碗邊發(fā)出輕響,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冈趺戳耍俊顾曇魷睾?,
絲毫聽不出白天那股偏執(zhí)可怕的語氣?!肝腋富省刮艺遄弥_口,「你把他怎么樣了?」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主動提起這個,愣了一下,然后便是熟悉的嘲諷?!冈趺??
我竟不知你對他還有父女之情?」那自然是沒有的。若不是他荒淫無道,
我何至于在冷院里啃發(fā)霉的窩頭,何至于要靠搖尾乞憐才能活下來?我沒接話,
只定定地看著他,眼底慢慢蓄起水汽:「你殺了他嗎?」「沒有?!顾托σ宦?,
指尖在桌沿輕輕敲著,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三天后行刑,靈月想去看看嗎?」
我搖頭,眼淚卻順著臉頰滾落,滴在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濕痕。他皺了皺眉,剛要開口,
我已順勢撲過去,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身子貼上去的瞬間,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
錦袍下的肌肉緊繃著。我故意讓胸前的軟肉蹭過他的手臂,鬢發(fā)掃過他的下頜,
聲音帶著哭腔,卻又軟得像春水:「哥哥,靈月只有你了?!顾氖謶以诎肟眨?/p>
遲遲沒有落下。殿里靜得能聽見燭火噼啪的輕響,還有我刻意放柔的呼吸聲,拂在他頸側。
「放開。」他聲音不再平靜,帶著股壓抑的沙啞。我非但沒放,反而抱得更緊,
指甲不經意間劃過他的脊背,能感覺到他瞬間繃緊的線條?!竸e趕我走……」
我把臉埋在他頸窩,鼻尖蹭過他的喉結,那里的動脈正有力地跳動著,「以前是我不好,
我不該欺負你,不該……」話沒說完,就被他捏住了下巴。力道比白天輕些,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迫使我抬起頭。「趙靈月,」他盯著我的唇,聲音低得像耳語,
「你又想玩什么把戲?」我眨了眨眼,淚珠恰好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指尖一顫。
「沒有把戲,」我抿了抿唇,「我只是……怕你不要我?!拐f著,我微微仰頭,
唇瓣幾乎要碰到他的下頜。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雪松香,混著他身上獨有的冷冽氣息,
像某種致命的誘惑。他的呼吸明顯亂了。喉結滾動了一下,捏著我下巴的手慢慢松開,
轉而撫上我的后頸。指尖帶著薄繭,摩挲著我頸后的紅痕,帶來一陣戰(zhàn)栗般的酥麻。
「你就這么想活下去?」他問,語氣里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別的什么。我用力點頭,
順勢往他懷里靠了靠?!赶?,」我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又軟又媚,「想跟著哥哥好好活下去。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推開我,他卻忽然低笑一聲,伸手將我攬進懷里。
燭火搖曳,將兩人交纏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幅曖昧又危險的畫。8吃過飯,他沒再提父皇,
也沒提那些血腥的過往,只是牽著我往內殿走。經過那面巨大的銅鏡時,他忽然停下腳步,
從背后擁住我。鏡中的兩人身影交疊,他的下巴抵在我發(fā)頂,眼神復雜地看著鏡中的我。
「趙靈月,」他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你說,如果當年我沒進這宮墻,
我們會是怎樣?」我轉過身,踮起腳尖,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眉骨。那里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是當年被我扔的石頭砸出來的。「沒有如果啊,哥哥。」我的指尖順著他的鼻梁滑下,
停在他的唇上,輕輕按壓著?!傅F(xiàn)在也很好,不是嗎?」他的呼吸猛地一滯,
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按在銅鏡上。這一次,他的吻落了下來。帶著雪松香的氣息,
裹挾著不容抗拒的強勢,撬開我的牙關。舌尖掃過我口腔的每一個角落,帶著懲罰般的力道,
卻又奇異地混著一絲克制的溫柔。我閉上眼,任由他掠奪。手臂環(huán)上他的脖頸,
指甲輕輕陷進他的脊背。銅鏡冰涼,抵著我的后背,而他的體溫卻燙得驚人。
他的手不知道何時來到我的腦后,桎梏著我向前迎合,帶著失控的熱烈,強勢地在唇瓣啃咬,
又糾纏到更深處,像是在發(fā)泄。雖然是我主動勾引的他,此刻大腦卻也有些發(fā)昏。
好像有大把大把的顏料毫無顧忌地潑在白紙上,配合著鮮紅的玫瑰,香氣與色彩糾纏不清,
牽扯著靈魂下墜,下墜,無端地讓人感到灼傷。9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松開我。
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兩人都喘著粗氣。他的眼神亮得嚇人,像要把我生吞活剝?!赣涀×?,」
他捏著我的下巴,語氣帶著警告,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是我的?!刮倚α耍?/p>
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回吻了一下,聲音又軟又媚:「嗯,我是哥哥的?!?/p>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忽然低笑一聲,抱起我往軟榻走去。狼皮褥子很軟,帶著淡淡的獸腥味。
他將我放在榻上,自己卻站在榻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睡吧?!顾f,
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硬,仿佛剛才那個動情的人不是他。我沒動,
只是睜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像只被遺棄的小狗。「哥哥不陪我嗎?我怕黑?!?/p>
他的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脫了鞋,躺在我身邊。卻沒碰我,只是隔著一拳的距離,平躺著。
殿里很靜,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我側過身,面對著他,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手背。
他的手猛地一顫,卻沒躲開。我得寸進尺,指尖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停在他的胸口,
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父绺?,」我聲音很輕,像夢囈,「當年給你送藥,
是真的想讓你活下去。」他沒說話,只是呼吸亂了些。「給你留饅頭,也是真的。」
我的指尖繼續(xù)往上,停在他的喉結上,輕輕摩挲著,「只是……我太怕了。怕皇兄他們知道,
會更欺負我?!顾K于側過身,面對著我。寂靜的夜色中,只能聽到呼吸聲。良久,
他終于開口:「趙靈月,不管先前如何,我再最后信你一次?!箿責岬暮粑S著他開口,
灑在我身上?!覆灰屛沂??!刮议]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他信不信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選擇「相信」,這就夠了。游戲還在繼續(xù),而我,似乎暫時占了上風。但我知道,
慕容燼這樣的人,絕不會輕易被馴服。我們之間的拉扯,才剛剛開始?;钕氯ィ?/p>
并且要活得很好。這一次,我不會再任人宰割。10后半夜我醒了一次。
帳外的燭火不知何時滅了,只有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銀影。
慕容燼睡得很沉,呼吸均勻。側臉在月色里顯得柔和了許多,褪去了白日里的陰鷙狠戾。
我看著他有些恍惚,現(xiàn)在倒有幾分像當年那個縮在柴房角落、眼神倔強的少年。視線往下滑,
我看到了他的喉結。那里的皮膚很薄,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跳動。只要伸手掐下去,
用不了多久,這個毀了我家國、卻又將我禁錮在身邊的男人,就會徹底消失。指尖已經抬起,
離他的脖頸只有寸許。然后落在他的鎖骨上,輕輕劃過那道淺淺的骨痕。他似乎被驚動了,
眉頭微蹙,手臂下意識地收緊,將我更緊地攬進懷里。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過來,
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竸e動。」他含混地嘟囔了一句,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卻意外地溫和。我僵在他懷里,鼻尖蹭過他的胸膛,聞到那股熟悉的雪松香。罷了。
我閉上眼睛,重新窩回他懷里,像只貪戀溫暖的貓。殺了他,我或許能痛快一時,
卻也會立刻被他的士兵砍成肉泥?;钕氯?,總要學會在刀尖上跳舞。天色微亮時,
他已經醒了。我睜開眼,正撞見他低頭看我,眼神沉沉的,不知看了多久?!感蚜??」他問,
指尖拂過我額前的碎發(fā),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我點點頭,往他懷里蹭了蹭,
聲音還帶著宿醉般的慵懶:「哥哥早?!顾托σ宦?,捏了捏我的臉頰:「再賴會兒,
我讓人備早膳?!棺蛱斓南嗷ピ囂椒路鹗俏业囊粓鰤艟?,他現(xiàn)在溫柔的讓人難以置信。
等我梳洗完畢,外間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粥菜。北境的侍女端上一盤蒸得金黃的胡餅,
上面撒著芝麻,香氣撲鼻。慕容燼拿起一塊,掰了一半遞給我:「嘗嘗,北境的做法?!?/p>
胡餅外皮酥脆,內里松軟,帶著淡淡的奶香味。我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好吃。」
他看著我笑,眼底竟有了幾分暖意,伸手擦掉我嘴角的餅屑:「喜歡就多吃點。」
這樣的場景太過溫馨,溫馨得讓我?guī)缀跬俗腊干显鴶[過皇兄的頭顱,
忘了殿外還堆著未清理的尸身??僧斔闹讣怆x開我的臉頰時,
我清晰地看見他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色。11早膳后,他沒有拋下我處理繁雜的公務,
只帶著我在宮城里閑逛。曾經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今處處是殘垣斷壁,玉階上的血漬已經發(fā)黑,
風吹過空曠的殿宇,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亡魂在哭。幾個士兵正在清理尸體,看見我們過來,
立刻停下動作,單膝跪地:「主上。」慕容燼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繼續(xù)。
我下意識地往他身后躲了躲,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微微發(fā)顫。「昨天不是說不怕嗎?」
他低頭問,語氣里帶著一絲戲謔?!膏拧刮倚÷晳?,眼睛卻偷偷觀察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