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軍訓(xùn)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晚秋站在隊伍末尾,
汗水順著曬得發(fā)紅的脖頸往下淌,浸濕了衣領(lǐng)。她悄悄調(diào)整了一下背包帶,
那里面裝著母親凌晨煮的紅薯,是她一天的口糧。
背包底部還塞著一本皺巴巴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邊角已經(jīng)被磨得卷了起來,
那是她從高中帶過來的,扉頁上用鉛筆寫著的名字早已模糊不清?!吧韵?!
” 教官的吼聲震得空氣發(fā)顫。林晚秋迅速換腳,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前排。
那個穿著同樣迷彩服的男生正微微側(cè)頭,陽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頜線。
他叫江熠,是她在開學(xué)典禮上記住的名字 —— 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時,
他聲音清亮得像山澗清泉,站在主席臺上的樣子自信又從容,
和周圍略顯拘謹?shù)男律纬闪缩r明對比。休息時,林晚秋刻意找了個最偏僻的角落,
蹲在樹蔭下小心翼翼地展開紅薯的包裝紙。剛咬下一口,
就聽見身后傳來有人輕笑:“這個季節(jié)的紅心蜜薯最甜,蒸著吃比煮著吃更能鎖住糖分。
”她猛地回頭,江熠正半蹲在她旁邊,手里捏著瓶沒開封的礦泉水。
他的迷彩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膚白皙,和她被曬得黝黑的胳膊形成了強烈反差。
“我媽昨天寄了一箱,分你幾個?” 他的指尖在陽光下泛著淺粉色,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指甲縫里干干凈凈,一看就沒干過什么粗活。林晚秋慌忙把紅薯往身后藏,
塑料袋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午后格外刺耳。“不用了,謝謝。” 她的聲音比蚊子還輕,
視線死死盯著地面 —— 那里有塊被踩扁的口香糖,黏糊糊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fā)燙,不僅是因為陽光的暴曬,
更因為這份突如其來的關(guān)注讓她手足無措。“軍訓(xùn)耗體力,光吃這個不夠。
” 江熠不由分說地把礦泉水塞進她手里,瓶身冰涼的觸感讓她瑟縮了一下。“我叫江熠,
計算機系的。你呢?”“林晚秋,中文系?!?她攥著水瓶站起來,背包帶深深勒進肩膀,
帶來一陣酸痛。剛走兩步,就聽見身后傳來窸窣聲,
回頭看見江熠正把自己掉落的紅薯皮撿起來,連同她扔在地上的半截一起,
放進了旁邊的垃圾桶。他的動作自然又熟練,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
這讓林晚秋心里泛起一陣復(fù)雜的情緒。那天晚上,林晚秋在宿舍樓道的公用電話前排隊。
隊伍很長,每個人都在對著電話那頭訴說著新鮮的大學(xué)生活。輪到她時,硬幣投進去的瞬間,
聽筒里傳來母親嘶啞的聲音:“晚秋啊,你哥又去賭了…… 人家找上門來說,
再不還錢就卸他一條腿……”“媽,我這個月的助學(xué)金剛發(fā)。
” 林晚秋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紅痕,“我明天就打回去,
您先讓他躲躲,別跟人家硬扛?!薄翱赡鞘侨f啊……” 母親的哭聲混著電流聲刺過來,
像一把鈍刀在割著她的心,“你爸的藥也快沒了,家里的稻谷還沒來得及賣,
天氣預(yù)報說這幾天有暴雨,要是淋了雨,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我知道了,媽,
您別擔(dān)心,總會有辦法的。” 林晚秋掛了電話,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
樓道的聲控?zé)魷缌耍诎道?,她摸到口袋里那瓶沒開封的礦泉水,
瓶身上似乎還殘留著江熠指尖的溫度。她把臉埋在膝蓋里,
壓抑的嗚咽聲在空蕩的樓道里輕輕回蕩,不敢哭出聲,怕被別人聽見。接下來的日子,
林晚秋開始瘋狂兼職。早上五點半,天還沒亮,她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食堂后廚,
幫著師傅們洗菜、切菜、端盤子,換來一頓免費的早餐和十塊錢的時薪。
有次她不小心被菜刀劃到了手指,鮮血直流,師傅要帶她去醫(yī)務(wù)室,她只是用清水沖了沖,
找了塊創(chuàng)可貼貼上,繼續(xù)埋頭干活。中午下課,別的同學(xué)都去食堂吃飯,
她卻揣著幾個干硬的饅頭,匆匆趕往校門口的傳單點,頂著烈日在人流中穿梭,
把一張張傳單塞進路人手里,偶爾還會遭到白眼和拒絕。
有個打扮時髦的女人接過傳單看都沒看就扔在地上,還嫌惡地擦了擦手,
林晚秋默默走過去撿起傳單,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晚上,她又會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附近的火鍋店,
穿著油膩的工作服,在后廚不停地洗碗、拖地,直到深夜才能回宿舍。
有次累得在回宿舍的路上睡著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路邊的長椅上,
身上蓋著一件清潔工的外套。長時間的勞累讓她在課堂上難以集中精神,
常常在現(xiàn)代漢語課上打瞌睡。筆記本上的字跡越來越潦草,
有些地方甚至因為打瞌睡時筆尖的滑動而劃出長長的墨痕。直到有天被老師點名批評,
她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落下了不少課程?!傲滞砬?,這道題你來回答。
” 講臺上的老師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猛地驚醒,茫然地站起來,
大腦一片空白。周圍傳來低低的笑聲,像針一樣扎在她的心上,她的臉頰瞬間燒得滾燙。
就在這時,一張紙條從斜前方傳過來,上面用鋼筆寫著答案,字跡清雋有力,
筆鋒帶著少年人的銳氣。她飛快地念出答案,坐下時心臟還在狂跳。下課鈴響后,
同學(xué)們陸續(xù)離開教室,江熠抱著書走過來,把筆記本放在她桌上:“你的筆記缺了好幾頁,
借你補一補?!彼_筆記本,里面的字跡和剛才紙條上的一樣,工整又漂亮。
在其中一頁的空白處,夾著張便簽:“別熬太晚,我在圖書館看到你三次了,
每次都趴在桌上睡著了。”林晚秋的手指輕輕撫過便簽上的字跡,突然想起上周在圖書館,
她趴在桌上寫課程論文時不小心睡著了,醒來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件帶著淡淡松木香氣的外套。
當時她以為是管理員放的,現(xiàn)在才明白過來。那股松木香氣,和江熠身上的味道很像。
“謝謝你?!?她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聲音有些發(fā)顫?!爸芰砩嫌锌諉??
” 江熠突然問,眼神里帶著一絲期待,“計算機系有個晚會,我多了一張票。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答應(yīng),腦海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晚會上的熱鬧場景。可下一秒,
母親哭紅的眼睛和火鍋店油膩的后廚就出現(xiàn)在眼前?!安涣?,我要去兼職?!?她低下頭,
不敢看江熠的眼睛。江熠的眼神暗了一下,卻還是笑了笑:“那下次吧,以后還有機會。
”那個周末,林晚秋在火鍋店洗到第三箱盤子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掏出那個屏幕已經(jīng)裂了縫的舊手機,是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我在你店門口,
帶了熱奶茶。”她心里一動,擦著手匆匆跑出去。江熠站在路燈下,懷里抱著兩杯奶茶,
身上那件白色的羽絨服上落了層薄薄的雪?!皠偪纪暝嚕樀肋^來看看。
” 他把其中一杯遞給她,語氣輕松地說,“珍珠煮得有點軟了,可能不太好喝。
”熱氣氤氳了她的眼鏡片,林晚秋摘下眼鏡擦了擦,看見江熠睫毛上沾著的雪花,
像落了一層細小的鉆石?!斑@么冷的天,你怎么來了?
”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動?!翱茨阌袥]有凍成冰棍。
” 他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積雪,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聽你同學(xué)說,你每天只睡四個小時?
”林晚秋的喉結(jié)動了動,沒說話。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在同學(xué)中間不算秘密,
畢竟她總是行色匆匆,很少參加集體活動,身上偶爾還會帶著火鍋店的油煙味。
“我?guī)湍阏伊藗€家教的活兒,” 江熠從口袋里掏出張紙條,上面寫著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
“周六上午兩小時,教一個初二的孩子語文,時薪比發(fā)傳單高不少。
”她接過紙條的手在發(fā)抖?!拔摇?我不能總麻煩你。
” 這份突如其來的好意讓她有些無措,她習(xí)慣了自己扛著所有事情,
不懂得如何接受別人的幫助?!暗饶阋院蟪闪舜笞骷?,把我寫進書里就行。
” 江熠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淺淺的紋路,像水面泛起的漣漪,“快進去吧,外面冷,
別感冒了。”林晚秋看著他轉(zhuǎn)身的背影,他的腳步輕快,不像自己總是帶著沉重的負擔(dān)。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村口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線握在手里,明明感覺很緊,
卻在某個瞬間毫無預(yù)兆地斷了,那只彩色的風(fēng)箏搖搖晃晃地飛向遠方,再也沒有回來。
江熠介紹的家教工作很順利,那個初二的孩子雖然調(diào)皮,但很喜歡聽林晚秋講課文里的故事。
每次上完課,孩子的母親都會留她吃午飯,飯菜很豐盛,有魚有肉,
林晚秋總是不好意思地婉拒,直到對方堅持,她才會坐下吃一點。第一次拿到家教工資時,
她攥著那幾張嶄新的鈔票,心里既開心又感激,她給江熠發(fā)了條短信:“謝謝你,
工資拿到了,比發(fā)傳單輕松多了?!?很快就收到了回復(fù):“不客氣,加油。
” 后面還跟著一個笑臉的表情。從那以后,林晚秋和江熠的聯(lián)系漸漸多了起來。
有時江熠會在她下晚自習(xí)的路上等她,陪她走一段路;有時會給她帶一些圖書館借來的書,
都是她提過想看的;有時會在她兼職晚歸時,發(fā)來一條 “注意安全” 的短信。
這些細微的關(guān)心像冬日里的陽光,一點點照進林晚秋灰暗的生活,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有一次,林晚秋在圖書館看書,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她看著窗外瓢潑的雨勢,
心里暗暗著急,她沒帶傘,回宿舍的路還很遠。正當她一籌莫展時,
一把黑色的雨傘出現(xiàn)在她面前。“我送你回去吧?!?江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兩人共撐一把傘走在雨中,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傘面上。林晚秋刻意往邊上靠了靠,
盡量不碰到江熠。走到宿舍樓下時,她才發(fā)現(xiàn)江熠的半邊肩膀都濕透了?!澳愕囊路窳?。
” 她有些愧疚地說?!皼]事,很快就干了?!?江熠笑了笑,把傘遞給她,
“這個你拿著吧,明天可能還會下雨。”“那你怎么辦?”“我宿舍離得近,跑回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