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鍋頭的那股子辛辣,讓林憶劇烈地咳嗽著,咳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肺管子火辣辣地疼。
他靠著沙發(fā)腿,大口喘著粗氣,那種被無數(shù)噪音和情緒碎片撕裂的瀕死感,總算是稍稍退潮了。
眼前只剩下老周那張寫滿擔(dān)憂的臉。
“咳咳……周……周叔……”林憶的聲音嘶啞,喉嚨干得冒煙。
他艱難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眼淚混合物。
“水……有嗎?”
老周看著他布滿血絲驚魂未定的眼睛,又嘆了口氣,把還剩小半瓶的二鍋頭塞回自己寬大的工裝口袋。
“等著?!彼酒鹕?,走向狹小的廚房。
林憶的目光下意識地跟著老周的身影移向廚房門。
那扇門緊閉著,昨晚那清晰冰冷的“滴答”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一股寒意再次不受控制地竄上脊背,他猛地打了個哆嗦,強(qiáng)迫自己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那扇門。
廚房里傳來水龍頭被擰開的聲音,然后是水流沖刷水槽的嘩嘩聲。
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聲音,此刻在林憶聽來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直到聽見老周關(guān)掉水龍頭,腳步聲重新響起。
老周端著一個老舊搪瓷缸子走了出來,里面是滿滿一杯清水。
他沒說話,只是把缸子遞到林憶面前。
林憶幾乎是搶過去,雙手捧著冰冷的搪瓷缸,仰起頭,“咕咚咕咚”地猛灌起來。
清涼的水流滋潤著灼痛的喉嚨,沖刷著干渴的肺腑,也似乎稍稍平息了腦中混亂的嗡鳴。
他喝得太急,水順著嘴角流下,打濕了皺巴巴的衣領(lǐng)。
大半缸水下肚,他才感覺活過來一點(diǎn),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體也放松了些許,不再像剛才那樣僵硬得像塊石頭。
“感覺好點(diǎn)了?”老周在他旁邊蹲下,那雙銳利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他臉上掃視。
林憶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苦笑著,聲音依舊沙啞:“好……好多了。就是,頭還疼得要命,像被幾百個人拿棍子敲了一宿?!?/p>
他頓了頓,眼神里帶著深深的后怕和茫然,看向老周頭。
“周叔,昨晚…好多莫名其妙的聲音......”
老周摸出根皺巴巴的煙卷叼在嘴里,沒點(diǎn),只是咂摸著味道。
他沉默了幾秒,看向林憶,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林憶心里直發(fā)毛。
老周吐掉煙卷,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帶著點(diǎn)無奈。
“這破樓,到了晚上,啥動靜沒有?水管子叫喚,風(fēng)鉆墻縫兒,老鼠在頂棚里開運(yùn)動會……聽多了,也就那樣?!?/p>
他平淡地說著,但那閃爍的眼神,反而讓林憶更加確信,老周絕對知道這房子不對勁!
“可……可那哭聲!還有樓上那腳步聲!那絕對不是水管老鼠!”
林憶急切地追問,聲音因?yàn)榧佑职胃吡诵锰栄ㄒ魂嚦橥?,他忍不住“嘶”了一聲,捂住了頭。
“樓上?”老周頭眉頭皺了起來,眼神變得有些古怪。
“小林,你確定是樓上?”
林憶用力點(diǎn)頭:“千真萬確!就在我頭頂!有個人來回走,踩得樓板嘎吱響!吵得我……”
“四樓以上...”老周頭打斷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除了你,沒別人了?!?/p>
一句話,像一盆冰水,臨頭澆下。
林憶瞬間僵住了,捧著搪瓷缸的手猛地一抖,冰冷的缸子差點(diǎn)脫手。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周,嘴唇哆嗦著:“沒……沒人?那……那聲音……”
“五樓六樓,空了好幾年了,門都銹死了?!?/p>
老周的聲音很平靜,卻像重錘砸在林憶心上,“以前住人的時候,也沒聽說過有人來回溜達(dá)的啊......”
可昨晚那沉重的踱步聲,再次無比清晰地在他腦海里回響起來。這......樓上根本沒人!
一股徹骨的寒意,讓他感到冰冷僵硬,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jìn)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窿。
那是什么東西?!
“那……那廚房……”林憶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緊閉的廚房門,“水龍頭一直在滴水,可是……水槽是干的……”
老周的眼神瞥了一眼廚房門,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用力拍了拍林憶僵硬的肩膀。
“小林啊,”老周的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沉重。
“這地方…是有點(diǎn)邪性。住久了的人,多少都知道點(diǎn),但像你這么反應(yīng)大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新來的,都這樣,心里頭不踏實(shí),就容易…聽見點(diǎn)不該聽見的。別自己嚇唬自己,啊?白天多曬曬太陽,晚上…實(shí)在不行,喝兩口,蒙頭睡!習(xí)慣了就好!”
習(xí)慣了就好?
嘶......習(xí)慣什么?習(xí)慣和那些看不見的東西共處一室?
林憶只覺得一股荒謬的悲憤直沖頭頂。但看著老周那張寫滿滄桑和無奈的臉,還有對方眼底那抹真切的擔(dān)憂,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習(xí)慣……”他低下頭,看著搪瓷缸里微微晃動的水面,里面倒映著自己憔悴的臉。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這都什么事兒啊……”
老周沒再說什么,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像是要把某種力量傳遞給他。
“行了,看你這樣也沒力氣收拾。門口那垃圾我?guī)湍銕氯グ??!彼酒鹕?,走到門口,拎起林憶昨天隨手丟在門邊的黑色大垃圾袋。
“謝……謝謝周叔?!绷謶浻袣鉄o力地道謝。
老周拎著沉重的垃圾袋,臨出門前,又回頭深深看了林憶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明,最終只留下一句:“好好歇著,晚上關(guān)好門?!闭f完,他反手帶上了門。
“咔噠”一聲輕響,門關(guān)上了。
房間里再次只剩下林憶一個人。
老周的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里盤旋——
“四樓以上,除了你,沒別人了......”
“新來的,都這樣……習(xí)慣了就好?!?/p>
他環(huán)顧著這個所謂的“家”,仿佛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正躲在任何角落,無聲地注視著他這個闖入者。
一股強(qiáng)烈的惡心感和眩暈感再次襲來,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踉蹌著沖向狹小的衛(wèi)生間。
……
幾分鐘后,林憶臉色慘白地扶著衛(wèi)生間的門框,感覺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他打開水龍頭,用冰涼的自來水狠狠沖了幾把臉,試圖壓下那股惡心和眩暈。
抬起頭,鏡子里映出一張眼神渙散的臉,活脫脫一副被厲鬼吸干了陽氣的模樣。
“媽的……”他低罵一聲,甩了甩臉上的水珠。
胃里空得難受,頭也疼得要命。他想起老周的話:“白天多曬曬太陽”。
對,出去!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哪怕只是在樓下站一會兒!
這個念頭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他,他需要新鮮空氣,需要陽光,需要看到活人!
他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擦臉,也顧不上換衣服,就穿著那身皺巴巴的T恤和牛仔褲,抓起鑰匙,逃也似的沖出了房門。
“砰!”
房門在他身后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屋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樓道里依舊昏暗破敗,但至少,這里有流動的空氣,有從樓下隱約傳來的收音機(jī)聲,還有從外面透進(jìn)來屬于白天的光線。
林憶扶著墻壁,一步一步挪動著沉重的雙腿走下樓梯。昨晚的瘋狂經(jīng)歷像一場噩夢,但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創(chuàng)傷卻是如此真實(shí)。
終于,推開單元樓的鐵門,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帶著一陣暖意,瞬間包裹了他。
林憶下意識地瞇起眼,抬手擋在額前。強(qiáng)烈的光線刺得他眼睛發(fā)酸,卻讓他僵硬的身體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舒坦。
他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混雜著老舊街區(qū)特有的氣味:路邊小餐館飄來的油煙味、垃圾堆放點(diǎn)散發(fā)的酸腐氣、還有不遠(yuǎn)處老周小賣部門口飄出的淡淡煙草味。
這些味道談不上好聞,甚至有些嗆人,但它們是如此的真實(shí)。這讓他那顆被恐懼攥緊的心臟,終于有了一絲落地的感覺。
他還在活著。
單元樓門口不遠(yuǎn)處,有一個半人高的綠色大號塑料垃圾桶,蓋子半開著,里面塞滿了各種生活垃圾,蒼蠅嗡嗡地繞著飛。
林憶自己那袋垃圾應(yīng)該就被老周丟在這里了。
他走過去,垃圾桶旁邊散落著一些沒扔進(jìn)去的菜葉和包裝袋,散發(fā)著不太好聞的氣味。
就在他剛站定,試圖平復(fù)翻騰的胃部和依舊隱隱作痛的腦袋時——
一個充滿警惕和不安的視線,牢牢地釘在了他身上!
林憶猛地一激靈,幾乎是本能地循著感覺看去。
就在垃圾桶斜對面,一叢被灰塵覆蓋的枯萎冬青灌木后面,蹲著一條狗。
一條極其狼狽的流浪狗。體型不小,但瘦骨嶙峋,棕黑色的毛發(fā)臟得打綹,糾結(jié)在一起,沾滿了泥土和不明污漬,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它的左前腿姿勢有些別扭地蜷著,它的眼睛——渾濁的黃色眼珠,此刻正死死地盯著林憶!
那眼神里沒有普通流浪狗常見的乞憐或畏懼,只有一種野獸般的警惕,瞳孔在陽光下收縮成一條細(xì)線。
是它,昨天搬家時,在樓下遇到的那只老狗!當(dāng)時它就那樣蹲在陰影里,默默地看著他搬東西上樓。
此刻,這雙渾濁的黃色眼睛,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一瞬不瞬地鎖定了林憶。
那眼神中的焦躁和不安傳遞過來,讓林憶剛稍稍平復(f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
“旺……旺財(cái)?”林憶下意識地叫出了老周昨天隨口提過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老周提過一嘴,也許是這只狗給他的印象太深。
聽到這個名字,那只老狗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僵了一下,但警惕的目光沒有絲毫放松。
它的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像是一種不安的呻吟。
它的視線并沒有聚焦在林憶臉上,而是……越過了他,死死地盯著他身后的單元樓入口!那黑洞洞的門洞,仿佛隱藏著什么東西。
“嗚嗚……嗚……”低沉的嗚咽聲持續(xù)著,伴隨著身體的微微顫抖。
林憶被它那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毛,下意識地也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那扇半開的單元門。
門洞里光線昏暗,樓梯向上延伸,什么也沒有。
林憶耳朵里又開始嗡嗡作響,一陣煩悶又開始襲來,他只想找個地方安靜地待一會兒,不想被一只流浪狗用這種瘆人的眼神盯著。
“別叫了!吵死了!”他皺著眉,帶著昨晚積壓的怨氣,沒好氣地沖著那只老狗低聲呵斥了一句。
這句話,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強(qiáng)烈的個人情緒。
然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股清晰的“焦急”和“警告”意念,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毫無阻礙地撞進(jìn)了他的意識!
那意念是如此簡單,甚至沒有成型的語言,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刺穿了林憶的大腦!
林憶猛地僵住了!所有思緒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他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瞳孔驟然收縮!
那意念就像……昨晚那個“渴”的意念一樣,是直接出現(xiàn)在他腦子里的!
但這次,來源清晰無比!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灌木叢后那只依舊焦躁不安的老狗——旺財(cái)!
旺財(cái)依舊盯著單元門洞,喉嚨里的“嗚嗚”聲更加急促,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它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林憶此刻的劇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讓它恐懼的源頭。
而林憶的腦海中,那個微弱卻清晰的意念碎片,再次涌現(xiàn),比剛才更加“用力”,帶著催促感:
“危險(xiǎn)!躲起來!影子……”
“影子?”
林憶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照亮了某個恐怖的真相!
他能聽見!
不,嚴(yán)格來說不是聽見,因?yàn)椴皇怯枚洌?/p>
他能感應(yīng)這只狗在想什么?!或者說,它在傳遞什么?!
巨大的震驚席卷而來!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散發(fā)著異味的垃圾桶旁,盯著那只老狗。
陽光依然照在身上,而他此刻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這心神劇震的關(guān)鍵時刻,一種更加強(qiáng)烈的感官沖擊,毫無預(yù)兆地順著那剛剛建立的意念鏈接,洶涌地倒灌進(jìn)林憶的腦海!
那是一種……味道!
一股極其刺鼻的臭味!
這臭味直接作用于他的感知核心,帶著強(qiáng)烈的排斥感和危險(xiǎn)信號,填滿了他的意識!
“嘔——!”
林憶再也忍不住,強(qiáng)烈的惡心感狠狠搗在他的胃部!
他猛地彎下腰,對著垃圾桶劇烈地干嘔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昨晚的感覺再次兇猛襲來!比之前更甚!
這一次,還夾雜著旺財(cái)傳遞過來的意念。
林憶忍受著這種強(qiáng)烈的不適,朝著那灌木叢的方向,發(fā)出了一聲夾雜著驚駭和荒謬的嘶吼:
“你……你這條蠢狗……聞到了什么鬼東西???!”
話音剛落,他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額頭重重地磕在了綠色塑料垃圾桶邊緣,徹底失去了知覺。
垃圾桶被他撞得搖晃了一下,幾只蒼蠅“嗡”地驚飛起來。
灌木叢后,旺財(cái)?shù)摹皢鑶琛甭曣┤欢埂?/p>
它的眼睛終于從單元門洞移開,轉(zhuǎn)向了倒在地上的林憶。
那眼神里,警惕依舊存在,但似乎多了一絲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