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的日子，蘇晚像換了一個人。
她不再是前世那個渾身是刺、陰沉怨懟的少女。
清晨，她會準時出現(xiàn)在餐廳，穿著干凈素雅的衣裙，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對秦正峰，她的眼神不再躲閃或充滿敵意，而是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努力想要親近的孺慕。
這天清晨，秦正峰像往常一樣，在晨練后走進餐廳，準備享用一杯提神的濃茶。
然而，他剛坐下，就看到蘇晚端著一個托盤，怯生生地走了過來。
托盤上放著的不是他慣用的紫砂大壺，而是一只素雅的白瓷蓋碗，旁邊還有一小碟精致的茶點。
“秦叔叔，”蘇晚的聲音細細軟軟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我看張媽泡的茶總是很濃，對睡眠不好。我……我聽說綠茶清心明目，就試著泡了點龍井，您……您嘗嘗看合不合口？”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托盤，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秦正峰愣住了。他看看那杯色澤清亮、茶香裊裊的龍井，又看看眼前這個低著頭、像只受驚小鹿般的女孩。
前世，別說泡茶，蘇晚連正眼都很少給他，更別提關(guān)心他的健康。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劃過秦正峰堅硬的心房。
他端起蓋碗，動作比平時輕柔了許多。揭開蓋子，碧綠的茶葉在水中舒展沉浮，清香撲鼻。他呷了一口，水溫恰到好處，茶湯清冽回甘，遠比他常喝的濃茶舒服。
“嗯……”秦正峰放下茶碗，看著蘇晚緊張得絞在一起的手指，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更低柔了些，“很好喝。晚晚，你有心了。”
他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溫和地補充道，“以后……不用這么麻煩。”
“不麻煩的，秦叔叔。”蘇晚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絲被認可的欣喜，“您喜歡就好?！?/p>
她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真誠的笑容，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縷雪水，干凈而純粹。
秦正峰看著這笑容，心頭猛地一震。多久……沒看到這孩子這樣笑了？
好像從她踏進秦家門的那天起，笑容就從她臉上消失了。此刻這抹笑容，竟讓他這個在戰(zhàn)場上見慣生死的鐵血將軍，眼眶微微有些發(fā)澀。他掩飾性地咳了一聲，拿起一塊茶點：“嗯，這個也好吃?！?/p>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秦正峰在書房處理文件到很晚。
戰(zhàn)爭留下的腰背舊疾老傷隱隱作痛，他揉了揉眉心，眉宇間帶著疲憊。
書房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鼻卣逡詾槭莻蛉恕?門被推開一條縫，蘇晚探進半個腦袋，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木盆。 “秦叔叔……您還在忙啊？”她小聲問，眼神里帶著擔憂，“我……我看您好像有點不舒服，就……就燒了點熱水，放了點艾草包，聽說泡腳能緩解疲勞……”她越說聲音越小，似乎怕被拒絕。
秦正峰再次愣住了。他習(xí)慣了獨自扛下所有，習(xí)慣了傷痛和疲憊都自己消化。
就連親兒子們，也未必能如此細致地觀察到他的不適，更別提主動做這些。
他看著蘇晚端著那盆明顯對她來說有些沉重的熱水，小心翼翼放在他腳邊，然后蹲下身，試了試水溫，仰頭看他：“溫度……您覺得可以嗎？”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是純粹的關(guān)心，沒有一絲雜質(zhì)。
秦正峰心頭那股暖流再次洶涌起來，甚至帶著點酸脹。
他沉默了幾秒，才啞著嗓子開口：“嗯……可以。謝謝晚晚。”他脫下鞋襪，將腳放進溫熱的水中，艾草的清香混合著暖意瞬間包裹了疲憊的腳踝和隱隱作痛的舊傷，仿佛連帶著心頭的沉重也被熨帖了一些。
蘇晚沒有離開，而是安靜地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旁邊，手里還拿著一本翻開的書，但眼神時不時瞟向秦正峰，觀察他的神色。
這份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話語都更讓秦正峰動容。
周末午后，秦正峰難得清閑，習(xí)慣性地在客廳擺開了象棋棋盤，自己和自己對弈。
蘇晚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沙發(fā)上看書，目光卻不時飄向棋盤。
當秦正峰執(zhí)著一枚棋子，對著棋局陷入沉思，久久未落子時，蘇晚放下書，輕輕走了過去。
“秦叔叔，”她聲音很輕，帶著點試探，“這步……跳馬過河，是不是可以牽制住那邊的車？”
秦正峰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訝！他沒想到蘇晚會懂象棋，更沒想到她能看出這一步的用意！前世，她對這些“老古董”的東西嗤之以鼻。
“你……你會下棋？”秦正峰忍不住問。
蘇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以前……爸爸教過我一點點，很久沒碰了，都生疏了。就是……看您在這里思考，忍不住瞎說的……”
她重生后刻意“回憶”起前世忽略的生父教她下棋的片段，正好用上。
“不，說得很好！”秦正峰眼中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那是一種發(fā)現(xiàn)璞玉般的欣喜。
他立刻熱情地招呼：“來，晚晚，坐下！陪秦叔叔殺一盤！”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愉悅。
蘇晚順從地坐下，雖然棋藝確實生疏，但她每一步都認真思考，努力應(yīng)對。
輸是必然的，但她輸?shù)锰谷?，甚至偶爾能走出幾步讓秦正峰眼前一亮的棋?/p>
書房里不再是秦正峰獨自對弈的冷清，而是多了棋子落盤的清脆聲響，以及秦正峰時不時的講解聲和蘇晚專注聆聽時輕輕的“嗯”聲。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籠罩在一老一少身上，氣氛溫馨得如同真正的父女。
蘇晚的改變，同樣落在了三位兄長眼中。
三哥秦爍他是最直接感受到變化的。
某天秦爍打完籃球回來，一身臭汗沖進客廳找水喝，習(xí)慣性地想使喚人：“喂，那個誰……”話沒說完，一杯溫度剛好的檸檬水就遞到了他面前。
蘇晚安靜地站在他面前，手里還拿著一條干凈的毛巾：“三哥，擦擦汗吧?！?/p>
秦爍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清清爽爽、眼神平靜的女孩，完全無法和記憶中那個要么對他翻白眼、要么對他大呼小叫的蘇晚聯(lián)系起來。
“謝……謝謝啊?！彼行┦軐櫲趔@地接過水和毛巾，撓了撓頭，對著旁邊看報紙的秦嶼嘀咕：“二哥，她……她是不是吃錯藥了？還是我眼花了？”
二哥秦嶼的心思更細膩，觀察也更久。
一次家庭晚餐，傭人端上了一道蘇晚前世極其厭惡、甚至?xí)敱娝けP子的清蒸魚。
秦嶼下意識地看向蘇晚，準備打圓場。卻見蘇晚神色如常，甚至主動夾了一小塊，安靜地吃著。雖然她吃得不多，但那份平和接受的態(tài)度，讓秦嶼大為驚訝。
飯后，秦嶼在書房門口碰到蘇晚捧著一疊剛熨燙好的衣服，其中就有秦崢的軍裝襯衫，她特意要求幫忙熨的，他溫和地問：“晚晚，最近好像……不太一樣了？”
蘇晚抬頭，對他露出一個淺淡但真誠的微笑：“二哥，以前是我不懂事。秦叔叔和哥哥們對我這么好，我應(yīng)該珍惜的?！?/p>
她的眼神清澈坦然，沒有一絲勉強或算計。
秦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掠過一絲欣賞和欣慰，他點點頭：“這樣很好?！?然而，他并未察覺，在他流露出對蘇晚這份改變的欣賞時，不遠處書房門口，秦崢正端著水杯，目光沉沉地掃過兩人，尤其是在蘇晚臉上那抹淺笑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邃難辨。
大哥他的反應(yīng)最內(nèi)斂，也最復(fù)雜。
他依舊是那個冷峻嚴肅的大哥。
蘇晚見到他，總是恭敬地站好，微微垂首，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喊一聲：“大哥?！甭曇舨桓卟坏?，帶著恰到好處的尊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距離感。
她從不主動靠近，更不會像前世那樣試圖挑釁或引起他注意。
但秦崢敏銳地捕捉到了所有變化：父親書房里那杯恰到好處的龍井；父親偶爾提及蘇晚陪他下棋時舒展的眉頭；秦爍咋咋呼呼地說“妹妹今天給我遞水了”；秦嶼眼中流露出的對蘇晚那份安靜懂事的欣賞。
一次深夜，秦崢結(jié)束任務(wù)回家，意外發(fā)現(xiàn)客廳角落亮著一盞小小的落地燈。
蘇晚蜷在燈下的沙發(fā)上，懷里抱著本書，頭卻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顯然是在等他。
他腳步一頓，眉頭微蹙。前世她等他，不是要錢就是闖了禍要他收拾爛攤子。
他剛走近，蘇晚就驚醒了。
看到他，她立刻站起身，眼神里有一絲剛睡醒的迷茫，但很快恢復(fù)清明，帶著點小心：“大哥，你回來了。廚房溫著湯，我去給你盛？”語氣是純粹的關(guān)心，沒有任何其他目的。
秦崢沉默地看著她，昏暗的光線下，少女纖細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那雙眼睛在燈光下清澈見底，映著他的身影。
他喉結(jié)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沉聲道：“不用。以后別等，早點休息。” 聲音依舊冷硬，但那句“早點休息”，已是他難得的、不摻雜質(zhì)的關(guān)心。
蘇晚乖巧地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大哥?！北惆察o地上樓回房。
秦崢站在原地，看著那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的身影，目光沉沉。她變得太徹底，太安靜，太……省心。這巨大的反差，非但沒有讓他放下戒心，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更深、更難以捉摸的波瀾。
這平靜的乖巧之下，到底藏著什么？
他習(xí)慣了掌控一切，而蘇晚的改變，成了他認知里一個需要重新評估的、帶著誘惑力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