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便宜得他媽的不像話。站在略顯逼仄的客廳里,我捏著那份薄薄的租賃合同,
手指感受著紙張邊緣的鋒利,心里頭那點不真實感還在咝咝地冒煙。三環(huán)邊,六十平,
精裝修,拎包入住,月租兩千。這價錢,在這座吞金的城市里,
連個像樣的地下室都租不到一半大。中介是個瘦猴似的年輕男人,姓王,
穿著不太合身的西裝,領帶歪斜著。他從領我進來到現(xiàn)在,
那眼神就沒敢跟我正面對上超過三秒,老是飄忽著,掃過擦得锃亮卻能照出人影兒的地板,
掠過嶄新得過分、甚至還能聞到淡淡油漆味的墻壁,最后落在自己那雙尖頭皮鞋上,
仿佛那上面開了花。“陳… 陳先生,” 他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這… 這房子,
各項設施都是最好的,業(yè)主急租,價格上就… 就特別優(yōu)惠。”優(yōu)惠?這簡直是白送。
我壓著心里那點狂喜和疑慮,故意用指關節(jié)叩了叩身旁的墻壁。實心的,聲音沉悶。
“沒別的毛???” 我盯著他,“兇宅?死過人?”“哎喲喂!您這話說的!
” 小王像是被蝎子蜇了腳背,差點跳起來,臉上擠出一種過于夸張的惶恐,“絕對沒有!
干干凈凈!就是…… 就是……” 他搓著手,又開始眼神飄忽?!熬褪鞘裁??
” 我逼問了一句。便宜必然有便宜的道理,這道理我懂,但我銀行賬戶里那點數(shù)字更懂。
窮比鬼可怕,這是我在社會大學里刻骨銘心的一課。小王壓低了聲音,
像是怕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聽去:“其實… 也沒啥大事。就是… 前一任租客,
是個小姑娘,沒住滿一個月就死活要搬走了,
押金都不要了…… 說是…… 說是晚上老是聽見墻里頭有聲音。”“聲音?” 我挑眉,
“什么聲音?水管子老化?老鼠?”“不… 不像…” 小王的聲音更低了,帶著點鬼祟,
“她說…… 聽見有人在那數(shù)數(shù)兒。就‘一、二、三、四……’那樣數(shù),沒完沒了的。
”他學了一下,那氣聲在這過分安靜的空房間里,還真激起一絲莫名的寒意。
但我立刻嗤笑出聲?!皵?shù)數(shù)?墻里頭?哥們兒,編故事也打個草稿。壓力太大出現(xiàn)幻聽了吧?
” 我擺擺手,徹底放下心來。就這?還以為是什么下水道反味、屋頂漏水之類的硬傷呢。
幻聽?窮瘋了的時候,我還能聽見鈔票的召喚呢?!笆钦娴?!她說的有鼻子有眼!
” 小王有點急,似乎想讓我充分意識到這 “風險”,以免日后找他麻煩,
“她說聽得特別清楚,就從那面墻后面?zhèn)鱽淼摹?他指了指客廳主沙發(fā)靠著的那面墻。
我順著看過去。那面墻刷得很白,平整光滑,連條裂縫都沒有,看著比我還健康。
“行了行了,” 我徹底不耐煩了,揚了揚手里的合同,“簽都簽了,說這些沒用。
真要有數(shù)數(shù)的,出來跟我做個伴兒也行,省得寂寞?!毙⊥鯊埩藦堊欤€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嘆了口氣,眼神里掠過一絲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別的什么的東西,遞過了鑰匙。
“您…… 您要是晚上真聽見什么動靜…… 呃…… 給我打電話也行,
雖然…… 我也沒啥辦法。”送走一步三回頭、欲言又止的中介,我關上門,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長長地、滿足地舒了一口氣。這是我的了。至少未來一年是。
一個便宜、干凈、獨立的窩。去他媽的合租奇葩,去他媽的隨時漲租的房東,
去他媽的通勤三小時。墻里有人數(shù)數(shù)?呵,讓它數(shù)去,有本事數(shù)出個金礦來。
我興奮地開始歸置我那點少得可憐的行李,把所有空柜子門都開關一遍,
在每個房間都溜達了幾圈,甚至幼稚地在地板上打了個滾。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照進來,
空氣里浮動著新家的味道。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實。除了,偶爾,當我安靜下來,
尤其是靠近那面據(jù)說有問題的墻時,脖頸后的寒毛會莫名立一下。像是極細微的電流竄過。
我甩甩頭,把這歸咎于興奮過度和中介那小子心理暗示太強。夜里,我喝了罐啤酒慶祝,
帶著微醺的滿足感倒在床上,幾乎秒睡。然后 ——我醒了。毫無征兆,
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從睡夢里拽了出來。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房間里一片死黑,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嗡鳴。我屏住呼吸,
豎著耳朵去捕捉任何一絲異響。什么都沒有。媽的,自己嚇自己。我暗罵一句,翻了個身,
準備再次入睡。
就在意識即將重新模糊的那一刻 ——“…… 二十七……”極其清晰的一個數(shù)字。
女人的聲音。不高,甚至有點輕,但字正腔圓,帶著一種冰冷的、機械的質(zhì)感。
像是貼著我的耳朵說出來的,又像是……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渾身一僵,
睡意瞬間蒸發(fā)得干干凈凈?;寐??壓力大?“…… 二十八……”又一聲。同樣的語調(diào),
同樣的冰冷,同樣的清晰無誤。這一次,我聽清了方向。我的脖子像是生了銹的合頁,
一寸一寸,極其緩慢又極其艱難地,轉向左邊。左邊,是那面墻??蛷d沙發(fā)靠著的那面墻。
中介小王指過的那面墻。聲音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無比確定。不是隔壁,不是樓上樓下,
就是那面實心的、刷得雪白的墻壁內(nèi)部?!啊?二十九……”計數(shù)在繼續(xù),平穩(wěn),
毫無波瀾,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朗讀機器,執(zhí)拗地履行著設定好的程序。一股寒意,
并非來自空調(diào),而是從尾椎骨猛地竄起,沿著脊柱噼里啪啦地一路炸到天靈蓋。
我全身的血液都涼了。真的有人。在墻里面。數(shù)數(shù)。“…… 三十……”“操!
” 極致的恐懼瞬間轉化成了暴怒,一種被戲弄、被侵犯的怒火騰地燒了起來。
我猛地從床上彈起,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幾步?jīng)_到那面墻前?!罢l?!
誰他媽在里面裝神弄鬼?!” 我壓低聲音嘶吼,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掄起拳頭,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那面雪白的墻壁。“咚!咚!咚!
”拳頭砸在墻面上的悶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我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眼睛死死盯著墻面,仿佛要透過這混凝土和膩子,把里面那個鬼東西揪出來。墻內(nèi)的計數(shù)聲,
戛然而止。突如其來的寂靜,比那持續(xù)不斷的計數(shù)更讓人頭皮發(fā)麻。我保持著砸墻的姿勢,
拳頭還抵在墻上,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冷汗順著額角滑下,滴進眼睛里,一陣澀痛。
停了?被我嚇住了?就在我驚疑不定,試圖理解這驟停意味著什么的時候 ——那個女聲,
再一次響起了。這一次,不再是從墻壁內(nèi)部模糊地傳來。它變得無比清晰,無比接近,
仿佛就貼在我的耳后,甚至能感受到一絲冰冷的氣息吹拂我的耳廓。幽冷,緩慢,
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 嘲弄?!艾F(xiàn)在,”她輕輕地說,“輪到你來數(shù)了。”一瞬間,
我像是被扔進了冰窟,連血液都凍僵了。所有的憤怒和勇氣被這句話抽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最原始、最純粹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緊了我的心臟。輪到我?數(shù)什么?
怎么數(shù)?我猛地后退,腳跟絆倒在地板上堆放的雜物,踉蹌著一屁股坐倒在地,
手腳并用地向后猛蹬,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另一面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我瞪大了眼睛,
驚恐萬狀地瞪著那面依舊雪白、平整的墻,仿佛那里隨時會裂開一張吞噬一切的嘴。
房間里死寂無聲。那個聲音再也沒有響起。我就那么癱坐在墻角,渾身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直到窗外天際泛起慘白的魚肚白。第一縷陽光艱難地擠進窗簾縫隙,
像一把鈍刀子割開了房間里的黑暗。光線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也照亮了我一夜未眠、慘白如鬼的臉。僵硬的四肢傳來針扎似的麻痛,
我才意識到自己保持著這個蜷縮的姿勢,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整整后半夜。那個冰冷的女聲,
那句 “輪到你來數(shù)了”,像淬了冰的針,一遍遍在我耳蝸深處回放,
激起一陣又一陣的戰(zhàn)栗。數(shù)什么?怎么數(shù)?為什么是我?陽光并沒有帶來多少暖意,
反而讓房間里的一切都顯得格外清晰,清晰得…… 詭異。那面墻依舊矗立在那里,
白得刺眼,平靜得可怖,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我極度疲憊下產(chǎn)生的噩夢。但我知道不是。
那聲音太真實了,那冰冷的觸感太真實了,那幾乎讓我心臟停跳的恐懼,真實得刻骨銘心。
“輪到你數(shù)了……”我喃喃重復著這句話,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
血液回流讓眼前一陣發(fā)黑。我必須做點什么。我不能就這么等著,等著黑夜再次降臨,
等著那聲音再次響起,等著那不知所謂的 “計數(shù)” 輪到我頭上。對!檢查那面墻!
一定是有什么機關,有什么暗道,或者…… 藏著什么可怕的東西。
前任租客說的肯定是真的!這墻絕對有問題!一股莫名的沖動驅使著我。我沖進廚房,
手忙腳亂地翻找工具。最終,我拎起一把看起來最結實的錘子,又拿了一把一字螺絲刀,
重新站回那面墻前。陽光照在墻面上,反射出白亮的光。我深吸一口氣,舉起錘子,
卻又猶豫了。破壞墻體?業(yè)主會不會讓我賠得傾家蕩產(chǎn)?而且,
萬一…… 萬一里面什么都沒有呢?不。一定有東西。那聲音就是從這里面?zhèn)鞒鰜淼摹?/p>
恐懼壓倒了理智和對賠錢的擔憂。我咬咬牙,
看準墻面一處看起來似乎不太一樣、顏色略微深了一點點的地方,揮動了錘子?!斑?!
”錘頭砸在墻上,聲音沉悶。石膏和膩子的碎屑簌簌落下?!斑耍∵?!”我又連續(xù)砸了幾下,
一個淺淺的小坑出現(xiàn)了。下面是堅硬的混凝土。我換用螺絲刀,吃力地撬著,刮著,
擴大著那個坑洞。汗水順著我的鬢角流下,手臂因用力而酸脹。
我像是在進行一場無望的挖掘,心里充斥著一種混合了恐懼、憤怒和絕望的瘋狂。突然,
螺絲刀的尖端似乎撬到了什么不一樣的東西。不是混凝土堅硬的觸感,
而是…… 一種相對柔軟、帶有韌性的材質(zhì)。我的心猛地一跳,動作變得更加急促和粗暴。
我用螺絲刀拼命擴大那個缺口,碎塊不斷掉落。終于,
一個狹小的、黑黢黢的夾層暴露了出來。那里面,似乎塞著什么東西。我扔開工具,
顫抖著伸出手指,探進那個陰冷的縫隙。指尖觸碰到一個物體,表面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