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冰面，沈清歡的手指還搭在雙鏡邊緣，腕上鏡紋如藤蔓般緩緩爬升，灼得皮肉發(fā)麻。她沒敢動，也不敢喘太重，生怕那三時辰的倒計時再快一分。顧淮之站在幾步外，虎符嵌在心口，血順著指縫滴落，砸在冰上，每一聲都像敲在她骨頭上。
她咬牙收手，將陽鏡塞進(jìn)袖中，指尖一滑，把那半塊虎符也藏進(jìn)懷襟。剛直起身，門外已有腳步聲逼近，夾著宦官特有的尖細(xì)嗓音：“欽差大人到——張氏接旨！”
她心頭一緊。
張氏？誰是張氏？
顧淮之抬眼，目光掃過她手腕上隱隱發(fā)亮的紋路，低聲道：“從現(xiàn)在起，你是張氏，云麾將軍新聘的外室，因戰(zhàn)亂失散，今夜完婚。”
“憑什么是我？”
“因為你腕上有紋，而張氏該死?！彼D了頓，“活人替死人嫁，最安全。”
她沒再問，只覺袖中銅鏡微微發(fā)燙，像是在提醒她——這局，沒退路。
偏房內(nèi)，侍女捧來紅妝盒，打開時一股甜膩香氣撲面而來。她剛伸手，鎖骨胎記猛地一燙，像是被火燎過。她強(qiáng)忍沒叫出聲，低頭一看，胭脂盒底刻著一圈細(xì)密蛇紋，與她護(hù)身符上的圖騰如出一轍。
鏡花閣的香粉。
她指尖微顫，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皺眉撫額：“舊疾犯了，這香太沖?！闭f著，借著攏袖動作，指甲輕輕一刮，挑了少許粉末藏入指縫。
侍女還想勸，她已閉眼靠在椅上，聲音虛弱：“勞煩換素粉吧，阿姝生前也忌這味?！?/p>
侍女退下，門一合，她立刻攤開手掌，粉末細(xì)如塵灰，在掌心泛著微青。她將陽鏡貼于掌心，鏡面輕震，浮現(xiàn)一行字：
【檢測到神經(jīng)抑制劑】 【來源：鏡奴操控鏈】 【警告：吸入過量將導(dǎo)致記憶剝離】
她冷笑，把粉末攥緊。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是皇室賜婚，實(shí)則是鏡花閣借欽差之名，布下控魂之局。
婚堂紅燭高燃，龍鳳帖貼在案上，沈清歡蓋著紅蓋頭，端坐椅中。外頭鼓樂喧天，她卻聽得見自己心跳。袖中銅鏡貼著肌膚，忽冷忽熱，像是在感應(yīng)什么。
忽然，燭火“啪”地爆出一朵火花。
她還沒反應(yīng)，一只鐵鉗般的手已掐上她脖頸，力道狠得幾乎斷氣。紅蓋頭掀開一角，顧淮之的臉在燭光下扭曲，眼神發(fā)直，像是被什么操控了。
“替嫁者……”他聲音沙啞，帶著不屬于此刻的冷意，“次日必成冰雕。”
她喉嚨被扼，說話艱難，卻還是擠出一句：“阿姝臨終前……也用這香。”
他手一僵。
她趁機(jī)抬手，借著整理蓋頭的動作，將陽鏡微微傾斜，一道燭光反射上梁。光影掃過雕花橫木，她瞳孔一縮——梁上竟烙著一圈暗紅火印，形如狼首，角分七叉，與遼國薩滿祭火圖騰一模一樣。
這不是婚堂，是祭場。
她強(qiáng)壓驚意，反手將蓋頭拉回，遮住半張臉，低聲道：“你若真信我是她，就該知她最怕冷。冰雕？你倒寧愿我死得暖些。”
他盯著她，掐著她脖頸的手緩緩松開，呼吸粗重，額角滲出冷汗，像是剛從某種幻覺中掙脫。他退后一步，轉(zhuǎn)身走向案前，背影僵硬如鐵。
她撫著脖頸，指尖觸到一絲濕黏——不是血，是汗。她的，還是他的？
外頭忽有風(fēng)掠過，窗紙“啪”地一響。一道黑影掠過窗欞，手中拋出一物，直墜堂中火盆。
紙人。
黃紙扎的傀儡，眉心一點(diǎn)朱砂，落地瞬間燃起青焰?；鹋柚械募t火竟被壓制，火焰轉(zhuǎn)青，盆口結(jié)出細(xì)密冰晶，火中生冰，違逆常理。
顧淮之猛然拔劍，沖向窗邊。黑影一閃，已躍上屋檐，消失不見。
沈清歡卻沒追，她撲向火盆，不顧灼熱，一把抓起紙人殘灰，將陽鏡覆于其上，低聲念：“顯。”
鏡面微震，她心頭一緊，注入情感能量——悔恨值最高，她悔的是自己不該信這具身體真是“阿姝”歸來，悔的是昨夜竟以為能靠虎符看清真相。
鏡光一閃，灰燼中浮現(xiàn)出畫面：
十年前，邊關(guān)雪夜，烽火連天。一名遼國巫醫(yī)跪在祭壇前，手中高舉青銅箭鏃，鏃身刻著云雷紋，與她冰窟所見古樹箭鏃完全一致。巫醫(yī)將箭鏃插入雪地，口中念咒，地面裂開，一道青光沖天而起——正是鏡門初啟之象。
畫面再轉(zhuǎn)：顧淮之站在祭壇邊緣，肩披玄甲，手中握著半塊虎符，眼神冰冷，像是早已知曉結(jié)局。
她呼吸一滯。
他早知道。他十年前就站在鏡門開啟的地方。
鏡面忽顫，浮現(xiàn)新字：
【歷史片段讀取完成】 【匹配度：100%】 【關(guān)聯(lián)事件：雍熙北伐前夜】
她正欲細(xì)看，指尖劇痛——鏡紋已爬至小臂，皮膚下隱隱有晶化跡象。她咬牙收鏡，袖中銅鏡發(fā)燙，像是在警告她：再用一次，記憶就沒了。
她抬頭，顧淮之已回轉(zhuǎn)，劍尖滴血，臉色陰沉。“遼人巫術(shù)，火祭引寒，專破陽氣?！?/p>
“那你知道這紙人是誰扔的？”
“鏡花閣與遼國勾結(jié)已久?！彼⒅鹋?，“他們不只想開鏡門，還想定住門軸——用活人做祭樁?！?/p>
“所以今晚的婚，是樁？”
“你就是樁?！彼币曀?，“但他們不知道，樁里埋的不是張氏，是雙鏡宿主?！?/p>
她冷笑：“那你呢？你是守門人，還是……門本身？”
他沒答，只將劍插入地面，轉(zhuǎn)身走向案前，提起朱筆，在龍鳳帖上寫下“顧淮之”三字。筆鋒剛落，燭火再爆，一道青煙從紙人殘灰中升起，凝成模糊人臉，口型開合，無聲說話。
她立刻舉鏡照去。
鏡面顯影，竟將那煙影的唇語轉(zhuǎn)為文字：
【十年之約將至】 【云雷紋已現(xiàn)】 【宿主歸位，門啟有時】
字跡一閃即滅。
她盯著那行字，心頭一震——十年之約？她穿越不過三日，哪來的十年之約？
顧淮之卻似早有預(yù)料，抬手一掌拍碎案角，木屑紛飛?！八麄兇吡??！?/p>
“催什么？”
“催我履約?！彼凵窭涞脟樔?，“三年前我以命換命，改了北伐結(jié)局?？社R門有律：改一次，償一次。他們要我今夜，交出替嫁之人?！?/p>
她猛地站起：“所以這場婚，是你的獻(xiàn)祭儀式？”
他不否認(rèn)，只道：“你若不出現(xiàn)，張氏就得死。你若不接手這局，鏡門早開了?！?/p>
她盯著他，忽然笑了：“你倒會算計。拿我當(dāng)替身，又拿我當(dāng)擋箭牌，最后還能說我救了你?！?/p>
“我不是救我。”他聲音低下去，“我是拖時間。等一個人。”
“等誰？”
他剛要開口，門外忽有喧嘩。欽差尖聲高喊：“吉時已到，新人合巹——”
話音未落，一道青光自火盆炸出，直沖屋頂。梁上薩滿火印應(yīng)光而亮，整座婚堂地面竟浮現(xiàn)出巨大鏡陣紋路，由云雷紋與蛇瞳圖騰交織而成，緩緩旋轉(zhuǎn)。
沈清歡腳下一滑，袖中銅鏡劇烈震顫，鏡面浮現(xiàn)最后一行字：
【檢測到高濃度時空排斥】 【警告：鏡陣激活中，宿主存在穩(wěn)定性下降47%】
她低頭，腕上鏡紋已蔓延至肘，皮膚下泛出金屬光澤。她抬手，想將銅鏡對準(zhǔn)陣眼，卻發(fā)現(xiàn)指尖僵硬，像是被什么凍住。
顧淮之一步跨來，將她拽離陣心?！皠e碰陣眼，它認(rèn)活祭?！?/p>
“那你剛才寫的婚書呢？”
“假的。”他冷笑，“真帖在欽差手里，等你飲下合巹酒，魂就被釘進(jìn)鏡陣。”
她盯著他：“所以你讓我假扮張氏，就是為了騙過鏡陣？”
“不然呢？”他低聲道，“你以為我真想看你穿這身紅？”
她沒回話，只覺袖中銅鏡越來越燙，像是在催她做選擇。她猛地抽出鏡來，對準(zhǔn)火盆殘灰，再喝一聲：“顯！”
鏡光暴漲，灰燼中最后一幕浮現(xiàn)：
那遼國巫醫(yī)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與她有七分相似的臉，手中銅鏡刻著“陽”字，與她手中一模一樣。
畫外，傳來一聲低語：
“宿主歸位，血契重啟——這一次，換你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