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沒有赴約。
晚上六點四十五分,我站在圖書館對面的小路上,看著李尋在三樓靠窗的位置來回踱步。他時不時看表,望向入口,然后繼續(xù)踱步。七點十分,他拿出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緊鎖的眉頭上。我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我沒有接。
七點三十分,雨開始下了。他依然站在那里,像一尊固執(zhí)的雕像。
我轉身走進雨中,任憑冰涼的雨水打濕衣服和頭發(fā)。這樣最好,我告訴自己。與其讓他知道那個可笑的賭約,不如就此斷聯(lián)。反正他很快就要去哈佛了,反正我們之間本來就不該有什么。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頭痛欲裂,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一樣。測了體溫——38.5度。
“活該?!蔽覍χR子里面色蒼白的自己說,然后給學院辦公室發(fā)了請假郵件。
吞下退燒藥,我蜷縮在沙發(fā)上,手機上有十七個未接來電和二十三條未讀信息,全部來自李尋和林檬。我一條都沒回。
下午三點,門鈴突然響了。
我以為是外賣,蹣跚著去開門,卻看到李尋站在門外,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
我們就這樣隔著門框?qū)σ暳俗阕闶?。他的眼睛里有憤怒,有擔憂。
“你病了?!边@不是疑問句。
他不由分說地跨進門,順手帶上了門。
“去沙發(fā)上躺著?!彼畹?,脫下濕透的外套掛在門邊,“我給你帶了藥膳。”
我虛弱地抗議:“不用...”
“閉嘴,躺下?!彼Z氣強硬,卻輕柔地把我按回沙發(fā),然后從保溫桶里倒出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陳皮生姜燉瘦肉,加了羅漢果,對咳嗽有效?!?/p>
我接過碗,熱氣氤氳中聞到陳皮特有的清香。我小啜一口,微苦中帶著回甘,瞬間溫暖了冰涼的胃。
“你...會做藥膳?”我驚訝地問。
“跟我外婆學的?!彼诓鑾讓γ娴牡靥荷?,“小時候一生病,她就給我燉這個?!?/p>
我又喝了幾口,感覺喉嚨的灼痛減輕了些:“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從你學院得知的。”他盯著我的眼睛。
我低頭盯著湯碗,不敢與他對視:“對不起,我...臨時有事。”
“撒謊。”
“李尋...”我聲音嘶啞,“有些事你不知道...”
“那就告訴我?!彼麅A身向前,手肘撐在膝蓋上,“無論是什么?!?/p>
我搖搖頭,又是一陣咳嗽。他立刻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又從公文包里拿出川貝枇杷膏沖水。
“謝謝?!蔽医舆^杯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觸電般縮回。
“還有這個?!彼麖墓陌贸鲆粋€文件夾,“設計文集的初稿,下周要交出版社。序言部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翻開文件,是一篇關于文學與設計跨界融合的文章,里面大量引用了我的論文觀點,甚至有一段專門致謝我的啟發(fā)。
“這...”我喉嚨發(fā)緊,“你抬抬舉我了?!?/p>
“實話實說?!彼氐靥荷?,“如果沒有你那篇《空間敘事》,我根本不會想到這個研究方向?!?/p>
我慢慢翻閱稿件,發(fā)現(xiàn)每一頁都有鉛筆寫的修改意見,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有些段落旁邊還畫了小小的問號,似乎是他不確定的地方。
“這些標記..”
“都是我想請教你的?!彼钢渲幸粋€段落,“比如這里,我引用《文心雕龍》的‘神與物游’概念來比喻設計思維,但不確定是否準確?!?/p>
我仔細閱讀那段文字,驚訝于他將古典文論與現(xiàn)代設計結合得如此自然:“用得很恰當,不過如果加上‘形神兼?zhèn)洹恼撌鰰暾!?/p>
“太好了!”他眼睛一亮,立刻在稿子旁邊記下,“還有這里...”
我們就這樣討論起來,忘記了時間,忘記他要問的事,甚至忘記了我的感冒。他認真傾聽我的每一條建議,時而贊同,時而辯論,但從不輕視我的意見。這種平等的學術交流讓我找回了久違的智識愉悅。
不知不覺,我的感冒藥開始發(fā)揮作用,眼皮變得沉重。
“你該休息了?!崩顚な掌鹞募?,“我改天再來請教?!?/p>
“等等?!蔽覐姶蚓?,“序言部分我可以幫你修改,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
他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就當是回報你的藥膳?!蔽椅⑿Α?/p>
“沈子衿。”他突然正色道,“我不需要回報。我只想知道,為什么躲著我?”
正當我猶豫時,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他立刻起身,輕輕拍打我的背部。
“算了,今天不問這個?!彼麌@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他幫我整理好毛毯,把藥膳放進冰箱,甚至調(diào)好了客廳的燈光亮度。這些細小的關懷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我的良心。
“李尋?!痹谒叩介T口時,我叫住他,“謝謝你...?!?/p>
他回頭看我,眼神溫柔:“早點好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