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唐檸成了顧時硯身邊一道沉默而蒼白的影子。
他近乎物盡其用地使用著她的能力。
重要的合同簽署前,她會“無意”碰到對方的鋼筆或杯盞;與新合作伙伴會面,她會遞上文件時指尖擦過對方的手背;甚至他收到的匿名禮物,也會先經(jīng)過她的手。
每一次觸碰,都像一次對神經(jīng)的凌遲。
那些或貪婪、或算計、或諂媚、或恐懼的情緒碎片涌入腦海,讓她疲憊不堪。
她需要精準地篩選、提煉、概括,然后在他冰冷的注視下,低聲匯報。
他從不評價,只是偶爾在她匯報到某個關(guān)鍵點時,眼神會細微地變化一下,然后迅速做出決斷。
效率高得可怕。
他似乎也在刻意“訓練”她。
有時會突然遞過來一個完全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讓她瞬間說出感知;有時又會在她毫無防備時抓住她的手腕,測試她抵抗干擾的能力。
唐檸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反復拉扯的提線木偶,所有的精力都被壓榨殆盡,只剩下麻木的順從。
唯一支撐她沒有徹底崩潰的,是那份巨額到近乎荒謬的“津貼”,以及……那些深埋心底、不敢觸碰的熾熱未來碎片。
它們像毒藥,也像唯一的養(yǎng)分。
顧時硯對她,依舊冷漠苛刻,公事公辦到了極點。
但偶爾,在只有兩人的密閉車廂里,或者深夜加班的辦公室,他會極其短暫地卸下一點點防備。
比如,在她連續(xù)工作十幾小時后累得幾乎睜不開眼時,他會冷著臉扔過來一條質(zhì)感精良的薄毯,硬邦邦地丟下一句“別死在我辦公室里,很麻煩”。
又比如,某次她因為頻繁使用能力導致偏頭痛發(fā)作,臉色慘白地強撐時,他會默許她提前十分鐘離開,去露臺吹風,甚至……下一次出現(xiàn)時,她手邊會多了一杯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能緩解神經(jīng)痛的溫熱飲品,口味精準得讓她心驚。
這些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被解讀為資本家怕?lián)p失好用工具才施舍的“善意”,像投入死水里的微小石子,在她心里漾開一圈圈無法言說的漣漪。
她痛恨這種不由自主的悸動,卻又可恥地從中汲取著虛幻的溫度。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關(guān)注他。
關(guān)注他微蹙的眉頭代表什么情緒,關(guān)注他指節(jié)敲擊桌面的頻率暗示了怎樣的決策傾向,關(guān)注他偶爾看向窗外時,那雙冰冷眼底一閃而過的、極其罕見的疲憊。
這種關(guān)注,讓她在一次看似尋常的商務晚宴上,察覺到了不對勁。
那個穿著侍應生制服、端著香檳塔靠近的男人。
動作太穩(wěn)了,眼神太靜了,像一口古井,毫無波瀾。
與其他殷勤周到的侍應生格格不入。
在他即將靠近正與人交談的顧時硯背后時,唐檸的心臟猛地一縮,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她。
幾乎是一種本能,她猛地站起身,假裝腳下不穩(wěn),驚呼一聲,整個人朝著那個侍應生撞去!
“嘩啦——”
高腳杯碎裂的清脆聲響徹整個宴會廳。
金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濺。
唐檸的手腕在混亂中,“恰好”按在了那個侍應生來不及收回的手背上。
冰冷。
死寂。
殺意。
還有腰間硬物冰冷的輪廓感。
碎片信息瞬間涌入!
她抬起頭,臉色煞白,對上顧時硯驟然轉(zhuǎn)過來的、銳利如鷹隼的目光。
她幾不可見地、急促地搖了一下頭。
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懼和警告。
顧時硯的反應快得超乎想象。
幾乎是同時,他猛地一腳踹翻了身邊沉重的裝飾雕像!
雕像轟然倒地,發(fā)出巨大聲響,恰好隔開了他與那個侍應生!
而原本站在他附近的兩個其貌不揚的“賓客”,如同鬼魅般瞬間暴起,一左一右撲向那個侍應生,動作迅捷狠辣,根本沒給對方任何反應時間!
電光火石間,人已經(jīng)被無聲無息地制伏,迅速拖離現(xiàn)場。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
宴會廳里的其他人甚至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當是意外打翻了酒杯和小范圍沖突。
音樂依舊悠揚,談笑很快繼續(xù)。
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顧時硯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微微歪斜的領帶結(jié),臉色冷得像萬年寒冰。
他看了一眼驚魂未定、渾身微微發(fā)抖的唐檸,眼神極其復雜,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劇烈翻涌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強行壓下。
他沒有立刻走向她,而是先對匆匆趕來的宴會負責人低聲交代了幾句,處理得滴水不漏。
然后,他才邁步,走到唐檸面前。
她的手腕還在抖,剛才按到那個侍應生手背的觸感,那冰冷的殺意,揮之不去。
“能走嗎?”他問,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了幾分。
唐檸白著臉,點了點頭。
“跟上。”
他轉(zhuǎn)身朝外走去,步伐很快。
唐檸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跟在他身后。
他所經(jīng)之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道路。
無人敢上前寒暄。
一路無話。
直達地下車庫,坐進他那輛黑色的賓利慕尚后座。
車門關(guān)上的瞬間,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車廂內(nèi)死一般寂靜。
唐檸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里,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虛脫,手腳冰涼,胃部輕微痙攣。
剛才那一刻的恐懼,現(xiàn)在才全方位地反噬回來。
她差點……差點就……
旁邊傳來輕微的響動。
顧時硯從車載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擰開,遞到她面前。
唐檸愣了一下,遲疑地接過:“謝謝……”
指尖碰到水瓶的冰涼,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渴,她小口地喝了幾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壓下了那陣心悸。
“怎么回事?”他問,聲音依舊聽不出太大情緒,但比平時少了幾分冰冷。
唐檸放下水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盡量簡潔地描述:“碰到他手的時候……很空,很冷,只想著一件事……靠近您。還有……他后腰那里,有東西的輪廓,很硬,很涼?!?/p>
她沒敢直接說“槍”這個字。
顧時硯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那串沉香木珠,眼神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極其銳利。
“知道了。”半晌,他吐出三個字。
然后,他轉(zhuǎn)過頭,目光沉沉地落在她依舊沒什么血色的臉上。
看了她足足有十幾秒。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純粹的冰冷審視,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更沉,更暗,更……難以解讀。
“做得不錯?!彼鋈婚_口。
語氣依舊算不上溫和,甚至有點硬邦邦的。
但這四個字,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唐檸死寂的心湖里,驚起了巨大的、無法控制的波瀾。
這是她到他身邊以來,第一次……得到正面的評價。
不是為了她篩選的信息有價值,而是為了她……這個人,這個行為。
一種酸澀又滾燙的情緒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慌忙低下頭,掩飾性地又拿起水瓶,手指卻抖得厲害。
顧時硯看著她這副脆弱又強撐的模樣,捻動珠子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車廂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
卻不再是之前那種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流淌著一種微妙而緊繃的暗流。
司機平穩(wěn)地開著車,駛向她的公寓。
快到小區(qū)門口時,顧時硯忽然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最近自己多注意安全。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第一時間通知我。”
他遞過來一張純黑色的金屬卡片,上面只有一串手寫體的數(shù)字,像私人號碼。
“打這個電話?!?/p>
唐檸怔怔地接過卡片,冰涼的金屬觸感卻燙得她手心發(fā)麻。
“……謝謝顧總?!?/p>
車子停下。
唐檸推門下車,腳步還有些虛軟。
車門關(guān)上前,她聽到里面?zhèn)鱽硭詈笠痪浞愿?,是對司機說的:“查清楚。誰的人。目的?!?/p>
車門隔絕了后面的話。
唐檸站在夜風里,握著那張冰冷的金屬卡片,看著黑色的轎車無聲滑入車流消失,心跳久久無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