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妝我叫靈陽，是月璃國的公主。月璃國小得像片葉子，漂在大胤朝的西南邊境，
風一吹就晃。而我，是這片葉子上最惹眼的東西——不是因為公主身份，是因為那張臉。
奶娘總說，我生下來那天，產(chǎn)房里的燭火都暗了三分，像是怕被我的眉眼比下去。及笄那年，
鄰國使者來朝，不小心看了我一眼，手里的玉圭“啪”地掉在地上，磕出個豁口。從那天起，
我就知道自己的用處了。月璃國擋不住大胤的鐵騎，更攀不上大胤的榮光。我這張臉，
是父皇能遞出去的唯一籌碼。和親的旨意來的時候，我正在偏殿描花樣子。
宣旨的太監(jiān)尖著嗓子念“大胤太子蕭珩，年二十有二，溫厚端方，
特求娶月璃國靈陽公主為太子妃”，我手里的狼毫筆沒抖，
只是在素箋上多描了道多余的弧線?！办`陽，”父皇站在我身后，
聲音里有我聽不太懂的沉重，“委屈你了?！蔽曳畔鹿P，轉身屈膝行禮，
動作標準得像個提線木偶：“兒臣遵旨?！蹦樕显撌鞘裁幢砬槟?？哭嗎？
月璃國需要這場和親。笑嗎？畢竟是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嫁給一個只在畫像上見過的人。我最終只是平靜地抬眼，看了看父皇鬢角的白發(fā)，
輕聲說：“父皇保重?！彼读艘幌?，好像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有什么反應，從記事起，宮里的人就教我“喜怒不形于色”，
說這是公主該有的儀態(tài)。久而久之，情緒就像被一層薄冰裹住了，
再大的浪頭也掀不起多少波瀾。只是那天晚上，我對著銅鏡卸妝時，指尖劃過自己的臉頰，
突然有點茫然。這張臉到底長什么樣呢？銅鏡磨得不算亮，只能映出個模糊的影子，
眉眼像浸在水里，鼻子和嘴淡淡的，沒什么棱角?？蔀槭裁矗湍軟Q定一個國家的存亡，
一個人的去處？侍女青禾端來安神湯，見我對著鏡子發(fā)呆，小聲說：“公主，您別愁。
聽說大胤太子可好了，長得俊，性子溫，最重要的是……潔身自好，府里連個通房都沒有。
”我接過湯碗，熱氣模糊了鏡片里的影子?！皾嵣碜院谩?，這詞聽著像在說一件干凈的瓷器，
穩(wěn)妥，卻也少了點人氣?！班??！蔽覒艘宦?，小口喝著湯。
青禾還在絮叨：“而且太子權力可大了，大胤皇帝陛下身子不好，
朝中大事基本都是太子說了算。您嫁過去，就是未來的皇后，誰也不敢欺負您?！蔽覜]說話。
權力大，和性子溫，這兩樣東西能裝在一個人身上嗎？畫像上的蕭珩穿著明黃色的太子常服，
眉眼彎彎，嘴角噙著笑，看起來確實像個沒脾氣的貴公子。可青禾不知道，
我在父皇的密檔里見過另一個名字——蕭珩，十五歲監(jiān)國，十六歲清剿外戚，
十八歲平定藩王叛亂，手段利落得像把藏在錦緞里的刀。湯喝完了，碗底沉著幾粒蓮子。
我用勺子把它們撥弄開，突然覺得，自己這趟和親，
像要去揣一顆看起來溫吞、實則滾燙的炭火。紅妝備得很快，月璃國傾盡所有，
也湊不出大胤皇室那樣的奢華，只能在細節(jié)上拼命打磨。鳳冠上的珍珠是南海進貢的，
不算圓潤，卻顆顆瑩白；霞帔上的金線是繡娘熬夜盤的，針腳密得像蛛網(wǎng)。出發(fā)前一天，
我去給母后辭行。她拉著我的手，眼淚掉個不停，說：“陽陽，到了那邊，少說話，多吃飯，
照顧好自己。蕭珩要是對你不好……”“母后，”我輕輕回握她的手，
她的指腹有做針線活磨出的繭子，“他會對我好的。”不是信任，是篤定。
他需要一個安分的太子妃，我需要一個安全的身份，我們各取所需，這場“好”，是必然的。
母后愣了愣，哭得更兇了：“我的女兒……怎么就這么懂事呢……”我不懂她為什么哭。
懂事不是應該的嗎？在月璃國這樣的地方，公主的“不懂事”，是要付代價的。啟程那天，
天剛蒙蒙亮。送親的隊伍不長，卻很整齊。我坐在雕花的馬車里，撩開窗簾看了一眼宮墻，
紅墻頂上的琉璃瓦在晨光里閃著冷光。青禾遞來一面小巧的菱花鏡：“公主，再看看吧，
說不定……很久都回不來了。”我對著鏡子照了照，還是看不清具體的模樣，
只覺得那雙眼睛很靜，像月下的湖水?！安槐亓??！蔽曳畔络R子，“走吧。”馬車轱轆轉動，
軋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響。我靠在軟墊上，閉上眼睛。大胤，蕭珩。我的新生活，
要開始了。第二章 初見大胤的都城比我想象中還要大，城墻高得像要插進云里，
青磚縫里長著些倔強的草，透著股歷經(jīng)歲月的沉穩(wěn)。送親隊伍進城門時，街上擠滿了人，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涌過來?！斑@就是月璃國的公主？聽說美得能讓花兒都蔫了！
”“看那馬車，好像也不怎么華麗啊……”“小聲點！太子殿下在前面等著呢！
”我掀起車簾的一角，看見街旁站著個穿石青色常服的男子，身姿挺拔得像棵青松。
人群自動給他讓開一片空地，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目光落在我的馬車上，
溫和得像春日的陽光。是蕭珩。比畫像上好看。眉眼是真的彎，笑起來的時候，
眼角有淺淺的紋路，顯得很親切。可他的眼神太深了，像藏著片海，看不透底。
馬車停在他面前，他上前一步，親自來扶我下車。他的手很穩(wěn)，指尖微涼，觸碰到我手腕時，
我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不是怕，是不習慣和陌生人有肢體接觸。他好像察覺到了，
動作頓了頓，隨即自然地收回手，拱手行禮：“靈陽公主，一路辛苦了。
”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溫溫潤潤的，像浸過清泉。“太子殿下?！蔽仪セ囟Y，規(guī)規(guī)矩矩的，
沒抬頭。他笑了笑：“不必多禮，隨我來吧?！弊哌M東宮的大門，
我才知道什么叫“天朝上國”。朱紅的廊柱，雕花的梁枋，院子里的水池里養(yǎng)著紅色的錦鯉，
假山石上爬著翠綠的藤蔓，連空氣里都飄著淡淡的檀香。和月璃國那座樸素的宮殿比起來，
這里像個精致的夢。蕭珩陪我走著，時不時介紹兩句：“這是攬月軒，往后你就住這兒，
院子里的石榴樹是先帝親手栽的，秋天能結不少果子。”“那是觀星臺，
天氣好的時候能看見銀河?！薄扒懊媸菚浚阋菒灹?，可以去里面看書，
各國的典籍都有。”他說得很耐心，像個盡職的主人。我安靜地聽著，偶爾“嗯”一聲，
腳步不快不慢，裙擺掃過青石板，沒發(fā)出一點多余的聲響。青禾跟在我身后，
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角，用口型說：“公主，太子殿下對您真好?！蔽覜]理她。好？或許吧。
但這種好，像精心計算過的溫度，不冷不熱，剛好讓人挑不出錯處。到了攬月軒，
侍女們早已準備好了茶水點心。蕭珩坐下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帶著點探究：“公主好像不太愛說話？”我端起茶杯，
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壁：“臣妾不善言辭?！薄笆菃?？”他笑了笑，“我倒覺得，
公主是心里有數(shù)，不屑于說廢話。”我抬眼看他，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那雙眼睛里的笑意很深，卻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像在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心里微微一緊，面上卻依舊平靜：“殿下過譽了?！彼麤]再追問，
轉而說起別的：“月璃國的風俗，我讓侍女們學了些，要是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你盡管說。
”“飲食上有什么偏好？廚房的師傅什么菜系都會做?！薄皩m里的花開了，下午要是沒事，
我陪你去逛逛？”他問得很細，像在照顧一個易碎的瓷娃娃。我一一應著，
說“都好”“隨意”“聽殿下的”。其實我有偏好的，喜歡吃青禾做的桂花糕，
喜歡喝帶點澀味的雨前茶，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坐在院子里看晚霞。但這些不重要，
在大胤東宮，我不需要有偏好，只需要“懂事”。蕭珩看著我，突然說：“靈陽，
你不用這么拘謹?！蔽覄幼饕活D，茶杯停在唇邊?！拔抑滥銥槭裁磥?，”他聲音放低了些，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認真，“但既然嫁過來了，就安心住著。我不會虧待你。
”這句話說得很坦誠，坦誠得讓我有點意外。我放下茶杯，認真地看著他：“殿下是明君。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你這夸獎，倒是直接?！薄笆鞘聦?。”我平靜地說，
“殿下需要月璃國的順從，臣妾需要安穩(wěn)的生活，我們……會相處得很好。
”他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多了點別的東西，像是驚訝，又像是玩味。“你和我想的不一樣。
”“哦？”我挑眉，這是今天第一個不太“規(guī)矩”的表情，“殿下以為臣妾是什么樣的？
”“以為會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會是個更柔弱，或者說，更會哭的公主。
”我沒說話。月璃國的公主，要是只會哭，早就被邊境的風沙吹沒了。那天下午，
蕭珩果然陪我逛了花園。牡丹開得正盛，一團團的，像堆在枝頭的云錦。他走在我身邊，
步子不快，偶爾摘一朵半開的花遞給我?！斑@個叫姚黃，是花王?！薄澳莻€是魏紫，
顏色最正。”我接過花，拿在手里把玩著，花瓣很軟，帶著甜香。走到一處水榭，
他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水里的倒影。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挨得很近，在波動的水面上，
像融在了一起?！办`陽，”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
“你知道滿朝文武為什么同意你做太子妃嗎？”我轉頭看他，陽光落在他半邊臉上，
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耙驗槌兼窃铝墓?。”“不全是?！彼D過頭，
目光落在我臉上，很專注，卻沒有輕佻，“是因為你的臉。他們說，這樣的容貌，
才配得上大胤的太子妃。”我心里沒什么波瀾，早就知道了?！澳堑钕履?？
殿下也是因為這個？”他笑了笑，伸手，似乎想碰我的頭發(fā)，卻在半空中停住，
轉而摘走了我發(fā)間一片不知何時沾上的花瓣。“我？”他說，“我需要一個太子妃，而你，
最合適?！焙臀蚁氲囊粯?。沒有意外，沒有驚喜，只有精準的計算。
我點了點頭：“臣妾明白。”他看著我，突然說：“但我沒想到，你會這么……有趣。
”有趣？這個詞用在我身上，有點奇怪。我自認為是個很乏味的人，
每天除了看書、描畫、練字，沒什么別的愛好，更不會說笑話?！暗钕抡f笑了。
”他沒再解釋，只是指了指不遠處的柳樹：“那邊有秋千，要不要去坐坐？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架木質(zhì)的秋千，掛在柳樹上，繩子磨得有些發(fā)亮?！昂?。
”他推著我蕩秋千，力度剛剛好，不高不低，風拂過臉頰，帶著花香，很舒服。
我微微瞇起眼睛，看著遠處的宮殿飛檐，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算太壞。至少，
陽光很暖，花很香，身邊的人……暫時看起來沒什么危險。第三章 試探住進東宮的日子，
比我想象中平靜。蕭珩果然如他所說，沒有虧待我。衣食住行，無一不精致妥帖。
他每天早上會來攬月軒用早膳，有時陪我坐一會兒，說些朝堂上的趣事，
有時只是安靜地看我吃，然后匆匆離去處理公務。他話不算多，但總能找到合適的話題，
不會讓氣氛冷下來。他知道我喜歡看書，就把書房里的珍藏都搬了些過來，
甚至讓人去搜羅月璃國的孤本；知道我不愛熱鬧，
就把那些想來“拜訪”的命婦都擋了回去；知道我對大胤的規(guī)矩不熟，就親自耐心地教我，
從走路的姿勢到行禮的幅度，細致得像個教書先生。青禾私下里跟我說：“公主，
太子殿下是真的對您好，您看他看您的眼神，多溫柔啊?！蔽铱粗~鏡里的自己，
還是沒什么感覺。溫柔？或許吧。但那種溫柔，像一層薄薄的糖衣，裹著什么，我不知道。
我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話少，表情也少。他說笑話，我就安靜地聽著，
嘴角微微上揚一點點，表示“我在笑”；他說朝堂事，我就認真地聽著，偶爾點頭，
表示“我在聽”；他給我?guī)缕娴耐嬉鈨?，我就收下，說聲“謝謝”，然后放在一邊。
不是故意冷淡，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在月璃國，沒人對我這么好，
我沒學過怎么接受別人的好。倒是有一次，鬧了個小笑話。那天蕭珩帶回來一盒點心，
說是西域進貢的，叫“琉璃盞”，透明的糖皮里裹著水果餡，像小小的燈籠。我拿了一個，
不知道該怎么吃，對著它研究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糖皮很脆，一咬就破，
里面的草莓餡流了出來，沾了我一嘴角。蕭珩剛好抬頭看見，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很低，肩膀微微抖動，眼里的溫柔好像真的要溢出來?！氨克懒??！彼闷鹗峙?，
伸手想幫我擦。我下意識地偏了偏頭，自己用袖子擦了擦?！爸x謝殿下?！彼氖滞Ｔ诎肟?，
看著我袖子上的草莓漬，又笑了：“靈陽，你有時候……真的很可愛?！笨蓯?？
這個詞比“有趣”更奇怪。我皺了皺眉，拿起另一個“琉璃盞”，這次學聰明了，先舔了舔，
確認不會流出來，才慢慢咬。他就坐在對面，看著我吃，眼神很專注，
像在看什么稀有的寶貝。吃完點心，他拿出一本畫冊，說是大胤的畫師畫的江山圖，
翻到月璃國那一頁給我看。“這里畫得像嗎？”我看著畫上的山川河流，
比真實的月璃國要壯麗些，但大致輪廓是對的?！班?，像?！薄跋爰伊?？”他問?！斑€好。
”我合上冊子，“哪里都是住?！彼粗遥蝗徽f：“靈陽，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在乎的少，煩惱就少?！蔽移届o地說。他沒說話，只是拿起那本畫冊，輕輕摩挲著封面。
過了一會兒，他說：“明天有個家宴，陛下和娘娘都會在，還有些宗室子弟，你跟我一起去。
”“好?！薄八麄兛赡軙栃╆P于月璃國的事，你不用緊張，照實說就好?！薄班?。
”“要是有人……對你不敬，你不用忍，告訴我?！彼穆曇舫亮诵?/p>
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認真。我抬眼看他，他的表情很嚴肅，不像在開玩笑?！暗钕率翘?，
他們不敢?！薄翱傆胁婚L眼的?！彼卣f，“在東宮，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
”這句話說得很篤定，像在許諾。我心里微動，點了點頭：“謝謝殿下。
”第四章爭鋒家宴比我想象中要復雜。大胤的皇室成員真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坐了滿滿一屋子。皇帝陛下果然如青禾所說，面色憔悴，咳嗽了好幾聲，沒怎么說話。
皇后娘娘看起來很溫和，拉著我的手問了些月璃國的風土人情，眼神里卻帶著審視。席間，
一個穿粉色衣裙的少女突然開口，聲音尖尖的：“靈陽公主，聽說月璃國很小，
連像樣的宮殿都沒有？那公主以前住的地方，是不是跟我們家的別院差不多呀？
”這話里的輕視，傻子都聽得出來。青禾在我身后捏緊了拳頭，臉都氣紅了。我放下筷子，
看向那個少女，她是皇帝的侄女，封號安樂郡主?！翱ぶ髡f笑了?！蔽衣曇艉芷届o，
“月璃國雖小，但每一寸土地都有它的分量?！狈畔驴曜拥闹讣廨p輕蜷起，
目光掃過她微張的紅唇，繼續(xù)道：“比如城東的黑曜石礦，
是大胤鍛造兵器的關鍵原料；城南的胭脂花田，每年進貢的胭脂水粉，
據(jù)說能讓娘娘的梳妝臺增色三分?！蔽翌D了頓，看向主位的皇后，屈膝時裙擺掃過地面，
帶出輕響：“至于宮殿，月璃國的紫宸殿雖不及東宮宏偉，
卻曾在三年前接待過北狄使者——正是那次會面，為大胤爭取了緩沖的時間，
得以平定西南叛亂?！卑矘房ぶ鞯哪槒氐装琢?，手里的銀筷“當啷”掉在碟子里。滿座寂靜，
連皇帝的咳嗽聲都停了。蕭珩突然笑了，端起酒杯朝我遙遙一敬，
眼底的光比殿上的燭火還亮：“太子妃說得是。月璃國雖偏，卻是大胤西南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