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晨曦之風(fēng)，晨鋒衛(wèi)隊最銳利的箭矢，此刻，卻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她呆呆地站在巨樹的枝干上，看著眼前那只懸停的奇特飛蛾，它翅膀上正流轉(zhuǎn)著點點光斑。
那段模仿得生澀而走調(diào)的精靈語，那幅用鱗粉笨拙勾勒出的、有些歪扭的笑臉圖案，還有那股拂過臉頰的、如同雨后青草般令人心安的香氣……
這一切，都像一把無形而溫柔的鑰匙，輕輕地打開了她心中那扇由警惕和敵意鑄就的厚重大門。
她能感覺到，這只飛蛾，或者說它背后的神秘存在，正在用盡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向她傳遞一個最純粹的信號——友好。
艾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她試探著，緩緩放下了那只一直緊握著腰間匕首的手，目光卻不曾有半分偏移。
這個細微的動作，立刻被林修通過語蛾的復(fù)眼捕捉到了。
“有效！她的戒備心減弱了！”利維坦的意識中樞，因為這個積極的反饋而產(chǎn)生了一陣欣喜的波動。
艾拉凝視著那只飛蛾，嘗試用最平緩、最沒有攻擊性的語氣，說出了一個簡單的精靈語詞匯。
“……你好？”
【瀾頻語蛾】的復(fù)眼閃爍了一下，它胸腔內(nèi)的【聲帶肌群】開始高速振動，試圖復(fù)刻剛剛接收到的音頻信號。
“……你……好？”
一個有些沙啞、音調(diào)也略顯怪異的聲音，從語蛾體內(nèi)發(fā)出。雖然模仿得并不完美，但每一個音節(jié)都吐得異常清晰。
成功了！
艾拉的碧綠眼眸中，第一次迸發(fā)出了難以抑制的驚喜光芒。它真的在學(xué)習(xí)！
林修同樣興奮。他不僅讓語蛾記錄下了艾拉的發(fā)音，更通過菌毯網(wǎng)絡(luò)龐大的計算力，分析著這個詞匯的音頻波形、能量波動，以及艾拉說出它時，那細微的、代表著“試探”與“善意”的情緒。
這場奇妙的“對話”，就此展開。
艾拉像一個充滿耐心的老師，而林修，則是一個求知欲爆棚的、擁有超級計算機般學(xué)習(xí)能力的學(xué)生。
艾拉伸出纖長的手指，指向旁邊一棵參天的古樹，柔聲說道：“樹。”
林修立刻用語蛾模仿道：“樹。”
但這還不夠。為了證明自己“理解”了，他通過意志網(wǎng)絡(luò)，指揮著那棵樹下方的【根須友伴菌絲】，調(diào)度著養(yǎng)分，讓那棵樹的葉片，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油亮、更富生機。
艾拉的嘴巴，微微張成了“O”型。
她又指向天空中一只自由飛翔的、翅膀絢麗的蝴蝶，說道：“蝴蝶?！?/p>
“蝴……蝶?！闭Z蛾的聲音依然有些卡頓。
林修指揮著語蛾，讓它翅膀上的【光學(xué)微塵】飛速地重組、排列。下一秒，在那只真蝴蝶的旁邊，出現(xiàn)了一個由無數(shù)閃亮鱗粉構(gòu)成的、同樣在翩翩起舞的蝴蝶光影，雖然有些歪扭抽象，但是依稀能辨認出對蝴蝶形態(tài)和動作的模仿。
艾拉徹底被這種聞所未聞的、充滿了想象力的回應(yīng)方式給折服了。
她仿佛找到了一個全新的、極其有趣的游戲。她不斷地指著森林中的各種事物——花朵、溪流、巖石、飛鳥……而林修，也樂此不疲地用他的方式，一一給予回應(yīng)。時而是精準的聲音模仿，時而是惟妙惟肖的光影涂鴉，時而又是對現(xiàn)實事物的直接干預(yù)。
他不停地分析、拆解、模仿著美麗精靈口中的詞匯，并將它們與自己腦中的知識庫進行比對、印證。每一個新的詞匯，都為他打開一扇通往這個文明的窗戶。而艾拉，也從對方那一次次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回應(yīng)中，感受到了那份純粹的、對世界的好奇，以及那份努力想要被理解的真誠。
夕陽的余暉，為森林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艾拉心中的震撼，漸漸沉淀為一種更深層次的、難以言喻的情感。她看著眼前這片已經(jīng)變得生機勃勃的土地，又看了看那只安靜地懸停在自己面前的美麗飛蛾。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問出了那個盤踞在她心中最久、也最關(guān)鍵的問題。
她伸出手，先是指了指那只飛蛾，又指了指地面上那廣袤綠色的菌毯，最后，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的語氣，輕聲問道：
“你……是什么？”
這一次，空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利維坦的龐大意識，第一次感到了“卡殼”。
“我是什么？”
“我是林修，一個充滿了理性的靈魂。我是利維坦，一個蟲群的集合意志。我是這片菌毯的主宰，是這些甲蟲和飛蛾的創(chuàng)造者?！?/p>
即使他自己能歸結(jié)出一個較為準確的結(jié)論，但這些，又要如何用眼下這貧瘠的“詞匯”去表達？
他可以模仿“樹”和“蝴蝶”，因為它們是具象的。但他無法向她解釋“靈魂”、“集群”、“蟲巢”這些抽象到極致的概念。
【瀾頻語蛾】靜靜地懸停著，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艾拉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問題的難度，她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等待著。碧綠的眼眸中，充滿了耐心與理解。
許久之后，林修終于放棄了用語言回答的嘗試。
他選擇用他最擅長、也最真誠的方式，來回應(yīng)。
他指揮著那只【瀾頻語蛾】，讓它緩緩地飛到艾拉的面前，距離近到艾拉甚至能看清它翅膀上每一?！竟鈱W(xué)微塵】的精細結(jié)構(gòu)。
然后，語蛾收起了所有的聲音和光影，只是輕輕地振動翅膀，釋放出了一股最純粹的、不夾雜任何復(fù)雜情緒，只為表達“善意”與“和平”的寧靜信息素。那味道，就像清晨第一縷陽光下，沾著露珠的青草。
緊接著，它用自己那毛茸茸的觸角，非常非常輕柔地，觸碰了一下艾拉伸出后懸在半空中的指尖。
一觸即分。
做完這一切，語蛾便緩緩地向后退去，最終，重新在空中勾勒出了那個有些歪扭，但此刻在艾拉看來，卻無比真誠的笑臉圖案。
艾拉的心，在這一刻被一股暖流徹底填滿了。
她明白了。
對方用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我無法告訴你“我”是什么，但我可以讓你知道，“我”是善意的，是無害的，是渴望與你觸碰的。
這就夠了。
艾拉看著語蛾，臉上終于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燦爛的笑容。她輕聲說道：“我明白了。謝謝你……神秘的朋友。我還會再來的?！?/p>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zhuǎn)身，矯健的身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森林的暮色之中。
林修“注視”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這場奇特的“對話”，讓他收獲了海量的語言數(shù)據(jù)，但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收獲了一份來自這個陌生世界的、初步的信任。
艾拉一路飛馳，心情卻久久不能平復(fù)。她沒有直接返回聚落的中心，而是繞了個圈，來到了那間熟悉的、充滿了草藥與魔法氣息的樹屋。
她決定，暫時不將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匯報給長老議會。
在沒有弄清楚那個神秘存在真正的來歷和意圖之前，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片面的判斷，而讓族中對它產(chǎn)生錯誤的認知，無論是過度的敵意，還是……過早的善意。萬一這是對方一種更高明的偽裝，讓族人失去了警惕，那她就是好心辦了壞事。
但她內(nèi)心的震撼和那份難以抑制的、想要分享的激動，已經(jīng)快要溢出來了。
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一個能和她一起分析、一起探索這個巨大秘密的伙伴。
她推開樹屋的門，看到了那個正戴著水晶放大鏡，埋首于古籍之中的金發(fā)身影。
“霓婭！”艾拉的聲音中，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興奮與顫抖，“你絕對不敢相信……我今天，都經(jīng)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