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
李家的肉香,實(shí)在太過霸道。
它順著墻縫,飄過籬笆,在寂靜的村莊里四處流竄。
左鄰右舍的人家,正喝著清湯寡水的稀粥,啃著干巴巴的窩頭,冷不丁聞到這股味道,肚子里的饞蟲瞬間就開始造反。
“誰家???這是燉肉了?這么香!”
“好像……好像是從東頭李家那破院子傳出來的……”
“不可能吧?他家不是連米都快沒了嗎?”
“真的!我下午在村口親眼看見了,李凡那小子,扛了老大一頭狍子回來!還有一只野雞!”
這話一出,四鄰嘩然。
羨慕、嫉妒、難以置信……各種情緒在村民心里發(fā)酵。
尤其是王寡婦家,她正就著咸菜喝著米湯,那股肉香一個勁兒地往她鼻子里鉆,攪得她心煩意亂。
她想起自己下午在槐樹下說的那些話,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呸!什么玩意兒!不就是走了狗屎運(yùn)嗎?”她朝著李家的方向啐了一口,惡狠狠地罵道,“看他能風(fēng)光幾天!”
罵完,她端起碗,卻覺得碗里的米湯更難以下咽了。
林家。
晚飯的氣氛,一如既往的沉悶壓抑。
飯桌上,菜色分明。
林道華面前是一碗稀得能當(dāng)鏡子照的粥,配著一個黑乎乎的窩窩頭和一小碟咸菜疙瘩。
而馮招娣、林若水和林偉強(qiáng)的碗里,卻是白米飯,桌子中間還擺著一盤炒青菜。
老幺林偉強(qiáng)則翹著二郎腿,將一根啃得光溜溜的雞爪骨頭嗦得“滋溜”作響。
不多時。
他隨手將雞爪骨頭往地上一扔,滿臉不耐煩地抱怨起來:“娘,這都多少天沒見著葷腥了?這雞爪子連點(diǎn)肉味兒都沒有,淡出個鳥來了!”
馮招娣一聽寶貝兒子抱怨,立馬心疼了,夾了一筷子青菜到他碗里,語氣是膩死人的寵溺:“我的乖寶,先將就著點(diǎn)?!?/p>
“你姐過兩天就去鎮(zhèn)上,那張屠夫家的傻兒子不是對她有意思嗎?到時候讓你姐隨便哄兩句,還怕沒肉吃?”
“嘿嘿,那敢情好!”林偉強(qiáng)一聽這話,立馬眉開眼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大塊的肥肉在向他招手。
角落里,一直悶頭啃著窩窩頭的林道華,終于忍不住抬起了眼,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
他這一個細(xì)微的動作,卻像是點(diǎn)燃了火藥桶。
馮招娣的目光“唰”地一下就掃了過來,嗓門瞬間拔高。
尖酸刻薄的話像倒豆子一樣往外冒:“看什么看?一個大男人,窩囊廢一個,掙不來錢養(yǎng)家,還窮講究起來了?”
“要不是老娘會持家,你連這窩窩頭都啃不上!吃你的吧,別在這礙眼!”
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讓林道華剛鼓起的一點(diǎn)勇氣瞬間煙消云散。
他漲紅了臉,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敢說,端著自己的碗,縮到墻角蹲了下去,像只鴕鳥一樣,把頭埋得低低的。
馮招娣見他那副窩囊樣,心里更是得意,還想再罵幾句,鼻子卻忽然聳動了兩下。
“嗯?什么味兒?”
一股濃郁得近乎霸道的肉香,不知從何處飄來,蠻橫地鉆進(jìn)了屋子,勾得人肚里的饞蟲都開始翻江倒海。
正扒拉著白米飯的林若水也聞到了,她猛地咽了口唾沫。
正嬉皮笑臉的林偉強(qiáng)更是夸張,口水都快從嘴角流出來了。
“肉!是肉的香味!”林偉強(qiáng)眼睛都亮了。
林若水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她循著香味傳來的方向,有些遲疑地看向東邊李家的位置。
“這味道……好像是從李家那邊傳過來的。”
這股味道她太熟悉了。
當(dāng)年李牛勇還在的時候,隔三差五就能從山里帶回野味。
每次李家燉肉,整個村子都能聞到這股獨(dú)特的、帶著山野氣息的肉香。
她忘不了。
“姐,你快去看看??!”
林偉強(qiáng)的饞蟲被徹底勾了出來,他推了推林若水的胳膊,慫恿道,“要是他家真有肉,你好歹也跟他有過婚約,去要一碗回來嘗嘗唄!”
“不可能!”
馮招娣想也不想,立刻尖聲否定。
她一撇嘴,臉上滿是鄙夷:“就他家那窮酸樣?米缸都見底了,拿什么燉肉?我看八成是林若詩那小賤人想肉想瘋了,把鍋底的鍋巴給燒糊了!”
她下午才親眼看著林若詩失魂落魄地從自家門口被潑了一身餿水滾蛋,怎么可能轉(zhuǎn)眼就有肉吃?這絕無可能!
就在馮招娣信誓旦旦的時候,一個串門的大嬸恰好從林家門口路過,扯著嗓門,滿是驚嘆地跟旁邊的人嚷嚷著。
“哎喲,聽說了沒?李家那小子,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下午村口的人都看見了,一個人進(jìn)山,不光打了只肥碩的野雞,還扛了頭幾十斤重的大狍子回來!我的老天爺,那狍子,比半大小子都壯實(shí)!”
“這不,剛把狍子拿去錢大寶那換了十五塊錢,還換了十斤白面!現(xiàn)在家里正燉著雞湯呢,那香味,半個村子都聞見了!”
這番話,一字不落地,清清楚楚地傳進(jìn)了林家所有人的耳朵里。
屋子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林偉強(qiáng)張著嘴,口水滴到了衣服上都渾然不覺。
林道華蹲在墻角,啃窩窩頭的動作停了下來,緩緩抬起了頭,臉上是一種復(fù)雜難言的表情。
馮招娣臉上的表情最是精彩,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她剛剛才斷言李家不可能有肉,結(jié)果現(xiàn)實(shí)的巴掌就這么扇了過來,又快又響。
馮招娣氣急敗壞的咬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呸!走了狗屎運(yùn)罷了!”
她梗著脖子,強(qiáng)行挽尊:“山里的東西,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有什么好稀罕的!看他能得意幾天!”
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里那股子憋屈和嫉妒,卻像野草一樣瘋狂地往上冒。
和馮招娣的純粹嫉妒不同,林若水的心,在這一刻,亂了。
她死死地咬著下唇,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里。
狗屎運(yùn)?
如果只是一次,可以說是運(yùn)氣。
可萬一……萬一這不是運(yùn)氣呢?
萬一李凡真的變了,變得像他爹李牛勇當(dāng)年一樣,成了村里最厲害的獵手呢?
那豈不是證明……證明她林若水,瞎了眼?
證明她放棄了一塊璞玉,反而要去迎合鎮(zhèn)上那個出了名的傻子?
證明她那個被自己看不起的傻姐姐林若詩,眼光比自己好上千百倍?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一條毒蛇,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心臟,讓她一陣心慌意亂。
不,不可能!
林若水連忙在心里對自己說,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李凡就是個廢物,他今天只是運(yùn)氣好而已,對,一定是這樣!
可無論她怎么安慰自己,那股從李家院子里飄來的,越來越濃郁的肉香,卻像是在無情地嘲笑著她的選擇。
她端起飯碗,可碗里那香噴噴的白米飯,此刻吃在嘴里,卻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