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納多癱倒在地,望著洞穴頂部嶙峋的巖石,仿佛能穿透它們,
看到那座正在緩慢走向死亡的神之城市。他的心臟還在跳動。黑暗并非虛無。
它是一種粘稠的、浸透骨髓的疲倦,混合著能量液泄露的甜腥和自身血液的鐵銹味。
雷納多·德·瓦盧瓦的意識從一片混沌的疼痛之海中艱難浮起,每一次試圖凝聚思維,
都像在破碎的玻璃渣上爬行。他躺在冰冷的巖石上,
殘存的聽覺傳感器捕捉到洞穴深處斷續(xù)的呻吟、壓抑的啜泣,
還有烏戈里克那嘶啞卻不容置疑的指揮聲,組織著幸存者搶救傷員、加固結構。成功了?
這個念頭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他付出了幾乎一切,將自身化為毒藥注入那古老星艦的心臟。
他確實感覺到了某種龐大事物的崩裂和停滯,那毀滅性的“凈化序列”如同被卡死的齒輪,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尖嘯后,陷入了死寂。但勝利?沒有勝利的號角,
只有劫后余生的死寂和更沉重的絕望。莉薇婭拖著重傷的身軀爬到他身邊,
用還能動的手給他注射了最后一劑粗糙的興奮劑和止血泡沫。劇痛稍減,
換來的是更清晰的、對身體支離破碎程度的認知。
他幾乎成了一堆被意志強行粘合在一起的廢鐵和爛肉。
“星艦……核心……”他喉嚨的發(fā)聲器沙啞得幾乎無法辨認。
“能量波動……驟降……然后穩(wěn)定在一個極低的水平?!崩蜣眿I的聲音同樣疲憊不堪,
卻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凈化程序的能量特征……消失了。你做到了,雷納多。
你暫時……閹割了那個怪物。”暫時。這個詞像冰錐刺入心臟。
烏戈里克巨大的身影籠罩過來,獨眼掃過雷納多慘烈的狀態(tài),沒有任何慰藉之詞,
只有最現(xiàn)實的評估:“卡美洛特賴以吸血的主血管被切斷了。上面的光芒,
很快就會一盞接一盞地熄滅?!闭缢浴=酉聛淼膸讉€小時,
通過秘密架設的、指向卡美洛特各個區(qū)域的窺探傳感器傳回的影像,
陰影胃囊里的幸存者們目睹了一場無聲的崩潰。最初是邊緣區(qū)域的照明開始不穩(wěn)定地閃爍,
然后成片熄滅,如同瘟疫蔓延。維持空氣循環(huán)和溫度的大型扇葉轉速明顯下降,
發(fā)出垂死的嗚咽。那些象征教廷權威、日夜不停播放圣諭和頌歌的巨型屏幕,
一個接一個地陷入黑暗死寂。光耀區(qū)那永恒的人造白晝開始消退,
露出其后冰冷、骯臟的金屬結構本體?;靵y并非瞬間爆發(fā),而是如同緩慢擴散的壞死。
先是困惑的寂靜,然后是被壓抑許久的、絕望的哭喊和咒罵。
純血貴族們被困在突然失靈的豪華載具里,
地拍打著玻璃;他們的私人衛(wèi)隊開始為了爭奪還在運轉的小型發(fā)電機和儲備能源而拔槍相向。
下層區(qū)域的黑暗來得更快更徹底,暴動和劫掠在迷宮般的棚戶區(qū)和管道中點燃,
火焰短暫地照亮了一張張扭曲瘋狂的面孔,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教廷的統(tǒng)治機器并未立刻癱瘓,但顯然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和自保。
圣殿守衛(wèi)和殘余的鐵圣徒被集中起來,不再是鎮(zhèn)壓“污械”,
而是粗暴地清空通往核心圣殿區(qū)的通道,建立隔離區(qū),顯然打算犧牲絕大多數(shù)區(qū)域和人口,
確保最高層的生存和……控制權?!八麄冊谑湛s,像受傷的毒蛇盤起身子。
”烏戈里克看著屏幕,冷冷道,“但這維持不了多久。沒有星艦的能源,
他們的儲備終會耗盡。他們在為自己挖掘更華麗的墳墓。”然而,
對于陰影胃囊和銹帶其他殘存的抵抗據(jù)點而言,情況同樣急劇惡化。
卡美洛特的崩潰切斷了原本(盡管是剝削性的)的水、能量和最低限度的合成食物供應。
生存變成了最原始和殘酷的爭奪。
烏戈里克展現(xiàn)了他作為“鐵匠”的另一面——不僅是憤怒的叛亂領袖,
更是一個務實的生存主義者。他迅速派出小隊,冒險潛入上方陷入混亂的區(qū)域,
scavenged 一切可用的物資:電池、過濾器、藥品、武器零件,
甚至那些剛剛死去的、無論是貴族還是貧民的尸體上的可用義體和組織。同時,
他強行整合了附近幾個較小的幸存者團體,用武力、食物和最后一點希望作為籌碼,
建立了一個粗糙但有效的臨時秩序。雷納多在這種環(huán)境下緩慢而痛苦地“愈合”。
沒有圣廷的精良設備和圣血藥劑,
暴的焊接、 scavenged 來的不匹配零件、以及莉薇婭能找到的最基礎的止痛藥。
他的新手臂是一截來自某個重型工業(yè)機器人的液壓桿改造而成,
笨拙但有力;視覺傳感器換成了不知從哪個報廢偵察單位上拆下來的單眼,分辨率很低,
且總是帶著一片血紅濾鏡。他變得更像是一個由殘骸拼湊起來的怪物,
每一步移動都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液壓泄漏的嘶嘶聲。但他心臟的搏動依舊。
那雜音甚至更加清晰,仿佛星艦的瀕死掙扎反而增強了某種共鳴。它不再指引方向,
而是變成了一種低沉的、持續(xù)的背景嗡鳴,像是對整個垂死世界的一種哀悼。幾天后,
一個新的、意想不到的信號強行插入了他們簡陋的通訊網(wǎng)絡。信號源無法追蹤,
加密方式古老而奇特,內容卻石破天驚:“……致卡美洛特廢墟中的所有幸存者,
我們聆聽到了你們舊神的倒塌之聲……我們目睹了強光的熄滅……”“……我們并非救世主,
我們亦是掙扎求存之人……但我們掌握著‘方舟’的另一種可能……非為毀滅,
而為延續(xù)……”“……我們提供坐標,
們亦需要……‘鑰匙’……那個曾觸碰核心、帶來改變的‘裂痕者’……”“……選擇合作,
或獨自在黑暗中腐爛……”新迦太基。另一個傳說。大分裂時期,
一部分拒絕卡美洛特極端機械教條和基因純凈政策的人,
攜帶了大量禁忌知識和原始技術藍圖,遠走荒野建立的避難所。幾百年來,
他們一直被卡美洛特宣傳為野蠻落后的異端和匪幫。
烏戈里克和莉薇婭面對著所有幸存者的目光。希望?還是另一個更精致的陷阱?
“他們想要雷納多?!崩蜣眿I低聲道。“他們知道他做了什么?!睘醺昀锟霜氀坶W爍,
“他們可能一直都知道。他們在等,等卡美洛特虛弱到一定程度,等我們流干血……現(xiàn)在,
他們來摘果子了?!薄暗麄兊募夹g……也許真的……”一個年輕的幸存者忍不住開口,
眼中燃起一絲渴望?!耙苍S是毒藥外面包的糖衣!”烏戈里克厲聲打斷,
“我們怎么知道他們不是另一個‘圣座’,只是換了個名字?交出雷納多?然后呢?
讓他們把他拆解研究,變成他們自己的‘圣徒’?”爭論在洞穴中回蕩。
生存的希望與獨立尊嚴的天平劇烈搖擺。雷納多沉默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