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看著林宗主,眼神誠懇得像一個第一次上門求親的毛頭小子,盡管他的年紀(jì),當(dāng)林宗主的祖宗都綽綽有余了。
副管家。
這個職位,若是傳出去,足以讓諸天萬界所有頂級勢力的大佬們,把下巴都驚掉。
巡天殿是什么地方?那是懸在無數(shù)世界頭頂?shù)囊话牙麆?,代天巡狩,監(jiān)察萬方。殿中隨便一個執(zhí)事,放在外面都是能開宗立派的人物。而王老,更是殿中資歷最老、修為最高的長老之一。
現(xiàn)在,他想當(dāng)副手。
林宗主感覺自己的元嬰都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荒誕。他費盡心機(jī),把水?dāng)嚋啠詾樽约菏窃诘都馍咸?,結(jié)果人家直接掀了桌子,跑到自己面前,說要一起給廚子打下手。
“吵?!?/p>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如同大道綸音,在耳邊響起,瞬間將林宗主從荒誕的思緒中拉回了冰冷的現(xiàn)實。
他一個激靈,也顧不上去思考這樁“美事”的利弊,拉著已經(jīng)嚇得魂不附體的王老,幾乎是瞬移般地回到了主峰大殿。
大殿之內(nèi),氣氛壓抑得可怕。
王老站在殿中,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剛才那一個字,讓他深刻地回憶起了被一掃帚支配的恐懼。他現(xiàn)在無比慶幸自己剛才姿態(tài)放得夠低,沒有直接闖山,否則,他今天恐怕就要成為巡天殿歷史上,第一個因為“求職”而殉職的長老了。
林宗主坐在主位上,揉著發(fā)痛的眉心,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了一眼王老,心中五味雜陳。曾幾何時,巡天殿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龐然大物??涩F(xiàn)在,這個龐然大物的代表,正像個犯了錯的弟子一樣,等待著他的“發(fā)落”。
這種感覺,很奇妙。
“王老,請坐。”林宗主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
“不敢不敢,林宗主,老朽站著便好。”王老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林宗主也不勉強(qiáng)他。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建立起“正管家”的威嚴(yán)。
“王老剛才的提議,我……原則上,同意了?!绷肿谥骶従忛_口。
王老聞言,臉上頓時露出狂喜之色,剛要開口,就被林宗主抬手打斷了。
“但是,有幾個規(guī)矩,我們必須先說清楚?!?/p>
“宗主請講!老朽洗耳恭聽!”
林宗主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前輩的清凈,高于一切。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包括你,包括你們殿主,都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雜役區(qū)小院百丈之內(nèi)。違者,后果自負(fù)?!?/p>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王老連連點頭。給他十個膽子,他現(xiàn)在也不敢去前輩面前晃悠。
“第二?!绷肿谥魃斐龅诙种?,“從今往后,巡天殿與我玄元宗,是盟友關(guān)系。對外,我們是為應(yīng)對東洲大亂,共同維護(hù)修真界秩序而結(jié)盟。所有情報,所有行動,都必須通過我來傳遞和協(xié)調(diào)。你,就是巡天殿派駐在我宗的聯(lián)絡(luò)使。明白嗎?”
王老何等人物,瞬間就明白了林宗主的意思。
這是要給雙方的關(guān)系,披上一件合理的外衣。既能解釋巡天殿為何會突然關(guān)注玄元宗,又能將真正的秘密,掩蓋在這層“盟友”關(guān)系之下。
高!實在是高!
這位林宗主,不僅心思縝密,手段更是滴水不漏??磥?,能當(dāng)上前輩的管家,果然不是一般人。
“老朽明白!一切全憑林宗主安排!”王老躬身道。
“第三?!绷肿谥骺粗趵?,神情變得有些古怪,“我們既然是盟友,那自然要有些表示。我玄元宗家小業(yè)小,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不知王老……你們巡天殿,打算拿出什么樣的誠意?”
他這是在敲竹杠。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既然對方上趕著要當(dāng)“副手”,那總得交點“投名狀”吧。
王老一愣,隨即大喜。
他不怕林宗主提要求,就怕林宗主什么都不要。提要求,說明對方接納了自己。
他沒有絲毫猶豫,手腕一翻,一個古樸的、閃爍著星輝的盒子出現(xiàn)在手中。
“林宗主,這是老朽的一點心意。此物名為‘星辰之心’,乃是吾等在一方即將寂滅的大世界核心處,采集到的世界本源。佩戴在身,可自行演化周天星斗,抵御心魔,萬法不侵。雖然比不上前輩的萬一,但也算是一件小小的玩物?!?/p>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大殿內(nèi)其他幾位玄元宗長老,已經(jīng)聽得倒吸涼氣。
世界本源!
這等傳說中的神物,竟然被他稱為“小小的玩物”?
林宗主看著那個盒子,眼皮跳了跳。他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恐怖能量,這玩意兒要是炸了,估計半個東洲都沒了。
他心里想的是,這東西要是給前輩看到了,估計會被拿去當(dāng)個鎮(zhèn)紙,或者墊桌腳。
見林宗主沉默不語,王老心中一緊,以為對方看不上,連忙又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玉簡,通體流淌著混沌之氣。
“宗主若不喜此物,這里還有一份薄禮。這是我巡天殿耗費萬年,描繪出的‘諸天星路圖’,其中記載了三千大世界,十萬小世界的精確坐標(biāo),以及各界的風(fēng)土人情、勢力分布。或許……能為前輩的‘魚塘’,提供一些參考?!?/p>
“咳咳!”林宗主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他看著王老那張誠惶誠恐的臉,終于繃不住了。
他伸手,將那枚記錄著“諸天星路圖”的玉簡拿了過來。
“王老有心了。此物,我代宗門收下了。至于那‘星辰之心’,太過貴重,還是請王老收回吧?!彼谅曊f道。
對他來說,情報,遠(yuǎn)比一件法寶重要。
有了這張圖,他這個“謠言販子”,就能把業(yè)務(wù),從東洲大陸,擴(kuò)展到諸天萬界!
王老見他收下了玉簡,心中大石落地,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以及他背后的巡天殿,算是正式“入職”了。
“那么,王……聯(lián)絡(luò)使?!绷肿谥鞲牧朔Q呼,迅速進(jìn)入了角色,“我這里,正好有第一件任務(wù),需要你去做?!?/p>
“宗主請吩咐!”
林宗主走到那副巨大的沙盤前,指著上面那些被他攪得一團(tuán)亂的紅藍(lán)旗幟。
“我之前散布了一些……消息?,F(xiàn)在,需要你們巡天殿,動用情報網(wǎng)絡(luò),去為這些消息,提供一些‘證據(jù)’?!?/p>
他咧嘴一笑,露出了屬于“謠言販子”的專業(yè)笑容。
“比如,派人去合歡宗附近,偽造一個上古遺跡,里面留下一本假的《氣運掠奪大法》的殘篇。再去西漠,找個得了黃疸的小孩,給他喂一顆發(fā)光的丹藥,讓他當(dāng)眾表演一下‘口吐舍利’……”
王老聽著林宗主的計劃,眼睛越瞪越大,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狠!太狠了!
這是要把整個修真界,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原以為林宗主只是個心思縝密的管家,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位管家的手段,簡直比魔道巨擘還要陰險毒辣!
他心中對林宗主的敬畏,又上了一個臺階。
“老朽……遵命!保證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就在王老領(lǐng)命,準(zhǔn)備離去之時,一名內(nèi)門弟子神色慌張地從殿外沖了進(jìn)來,因為跑得太急,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宗主!不好了!不好了!”
林宗主眉頭一皺:“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說,又怎么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難道是哪個謠言被拆穿了?不應(yīng)該啊,巡天殿還沒開始行動呢。
那弟子喘著粗氣,臉上滿是震驚和困惑,指著山下的方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是……是前輩!前輩他……他在雜役區(qū)的小院門口,掛了塊牌子!”
林宗主心中一緊:“牌子上寫的什么?”
那弟子咽了口唾沫,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說出了兩個讓整個大殿瞬間死寂的字。
“招工?!?/p>
招工。
這兩個字,像兩道九天神雷,劈在了主峰大殿所有人的天靈蓋上。
林宗主手里的那枚“諸天星路圖”玉簡,差點沒拿穩(wěn)掉在地上。剛剛與巡天殿結(jié)盟,掌控了諸天情報的意氣風(fēng)發(fā),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意。
王老更是臉色煞白,剛剛放松下來的心神,再一次繃緊到了極限。他比林宗主想得更多,也更恐懼。
前輩……這是什么意思?
他老人家不是萬事不縈于心,視眾生為塵埃嗎?為何會突然要“招工”?
難道是……現(xiàn)在的管家,做得不好,讓他不滿意了?
王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宗主,眼神中充滿了同情和……一絲慶幸。幸好自己只是個副手,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
林宗主感受到了王老的目光,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現(xiàn)在沒工夫去理會王老的心思,他的大腦在瘋狂運轉(zhuǎn),試圖解讀這兩個字背后可能蘊含的億萬種深意。
“招工”,字面意思是招聘工人。
可前輩是何等存在?他需要工人?他吹口氣,就能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彈下一點指甲屑,都能化作無上神兵。他需要誰來為他工作?
這絕對不是字面意思!
“招,有引誘、招引之意。工,通‘攻’,攻擊、征伐。前輩的意思是,他要引誘敵人,發(fā)動一場席卷諸天的征伐?”王老在一旁,用神念小心翼翼地猜測道。
“不對?!绷肿谥髁⒖谭穸?,“若要征伐,何須如此麻煩?前輩一念之間,萬界成灰。此解不通。”
“那……‘工’,亦可解為‘功’,功德、功法。前輩是要招引有大功德之人,傳授無上功法?”另一位長老猜測。
“有可能,但范圍太廣,無法確定?!绷肿趖o主緊鎖眉頭。
整個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絞盡腦汁,卻沒人敢得出一個確切的結(jié)論。
而山下的消息,已經(jīng)像插上了翅膀,傳遍了整個玄元宗。
宗門,炸了。
無數(shù)弟子,瘋了一樣地沖向雜役區(qū)的方向,想要親眼看一看那塊傳說中的“神諭之牌”。
“聽說了嗎?前輩要招人了!”
“天大的機(jī)緣!這是天大的機(jī)緣?。∪羰悄鼙磺拜呥x中,哪怕只是去院子里掃一片落葉,那也是無上的榮耀!”
“都別跟我搶!我為了領(lǐng)悟‘清凈大道’,已經(jīng)把宗門茅廁舔了三遍,我的心是最誠的!”
“你那算什么!我鉆研垃圾分類,已經(jīng)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我能分清一百零八種不同屬性的垃圾!我才是最懂‘清凈’的人!”
整個玄元宗,因為這兩個字,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更加狂熱的氛圍之中。如果說之前的“清凈大道”,還只是弟子們自發(fā)的修行,那么現(xiàn)在,就是官方認(rèn)證,是前輩親自開啟的“飛升通道”。
看著山下那鼎沸的人聲,林宗主一個頭兩個大。
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更知道,自己必須盡快,給出一個“標(biāo)準(zhǔn)答案”,來應(yīng)對前輩這突如其來的“出題”。
他不能派一個自作聰明的弟子去,萬一那人畫蛇添足,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觸怒了前輩,那整個玄元宗,就真的萬劫不復(fù)了。
也不能派一個蠢笨如豬的,萬一領(lǐng)會不了前輩的“深意”,錯過了天大的機(jī)緣,他林蒼玄就是宗門的罪人。
這個“工”,到底該由誰來應(yīng)聘?
這個人,必須絕對安全,絕對可控。他不能有太多的想法,最好是沒有想法。他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要像一個完美的傀儡,一個最忠實的攝像頭,去到前輩面前,然后完完整整地回來。
林宗主的目光,在大殿中掃過,掃過一張張或激動、或惶恐、或貪婪的臉。
沒有一個合適的。
突然,一個身影,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個整天抱著木魚,躺在洞府里,眼神空洞,無欲無求的身影。
孫二狗!
林宗主的眼睛,瞬間亮了。
對啊!還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嗎?
首先,他是“清凈道子”,是天機(jī)閣認(rèn)證的“氣運之子”,他的身份,本身就是前輩“計劃”的一部分。派他去,名正言順。
其次,這小子經(jīng)歷了青陽城的磨難,又被自己“軟禁”了這么久,膽子早就嚇破了,腦子也躺平了。讓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讓他閉嘴,他絕不敢喘氣。安全!
最重要的一點,孫二狗身上,有前輩的“因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前輩丟出的那枚“魚餌”?,F(xiàn)在,魚塘的主人要看看魚餌的狀態(tài),讓魚餌自己游過去,不是最合理的嗎?
“來人!”林宗主猛地站起,“去后山禁地,將‘清凈道子’孫二狗,請……不,押過來!”
半個時辰后。
還處于睡夢中的孫二狗,被人從溫暖的被窩里拖了出來,迷迷糊糊地被帶到了主峰大殿。
當(dāng)他看到大殿上,宗主、所有長老,還有一個氣息恐怖到讓他雙腿發(fā)軟的灰袍老者,全都用一種極其嚴(yán)肅、極其復(fù)雜的目光看著他時,他瞬間就清醒了。
完了!
這是又出什么事了?
難道是外面那些人,終于打進(jìn)來了?要把我這個“唐僧肉”給分了?
“孫……道子。”林宗主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一些,“現(xiàn)在,宗門有一個萬分重要的任務(wù),要交給你?!?/p>
孫二狗腿一軟,差點跪下:“宗主……弟子……弟子愚鈍,難當(dāng)大任?。∏笞谥黟埫?!”
“這個任務(wù),非你莫屬?!绷肿谥鞑焕頃陌螅呱锨?,親手為他整理了一下那身因為睡覺而變得皺巴巴的道袍。
“前輩,在招工。”
孫二狗愣住了:“招工?招什么工?”
“不知道?!绷肿谥鲹u頭,“所以,需要你,去問問?!?/p>
孫二狗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讓他去見那個只存在于傳說中,連宗主都敬畏不已的前輩?
這跟讓他去死,有什么區(qū)別?
“不不不!宗主,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孫二狗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你行!”林宗主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聽著,這是命令!現(xiàn)在,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牢牢記住,一個字都不能錯!”
接下來的一刻鐘,成為了孫二狗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刻鐘。
林宗主和王老,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對著他進(jìn)行了一場堪稱史上最嚴(yán)苛的“崗前培訓(xùn)”。
“見到前輩,要躬身九十度,不能多一度,也不能少一度!”
“不許直視前輩的眼睛,你的目光,要始終保持在他腳下三寸之地,那代表著你對大地的敬畏!”
“前輩不問,你不能說。前輩問了,你回答的字?jǐn)?shù),不能超過三個字!”
“他給你任何東西,你都不能拒絕!他讓你做任何事,你都必須立刻去做!”
“記住,你不是孫二狗,你是‘清凈大道’的化身,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我玄元宗的‘道’!”
最后,林宗主更是做出了一個讓所有長老都大驚失色的決定。
他親自去了一趟“神鳥殿”,將那只被供奉起來的、平平無奇的稻草人,取了下來。
然后,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親手,將這只“鎮(zhèn)宗之寶”,掛在了孫二狗的脖子上。
稻草人沉甸甸的,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讓孫二狗那顆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
“去吧。”林宗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決絕。
“宗門的存亡,前輩的喜怒,全在你一人之身?!?/p>
孫二狗感覺自己不是去應(yīng)聘,而是去奔喪。
他一步三回頭地被“護(hù)送”到了雜役區(qū)的小院門口。那塊寫著“招工”二字的木牌,在他眼中,仿佛是地府的判官令。
他看著那扇緊閉的、樸素的木門,雙腿像灌了鉛一樣。
身后,林宗主、王老,以及一眾長老,躲在百丈之外,用各種法寶,緊張地窺視著這里。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孫二狗深吸一口氣,想起了自己的“躺平大道”。
死就死吧。
早死早超生。
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推開了那扇決定了無數(shù)人命運的木門。
“吱呀——”
門,開了。
孫二狗邁步走了進(jìn)去,矮小的身影,瞬間被門后的光影吞噬。
木門,在他身后,緩緩地,關(guān)上了。
小院里很安靜。
午后的陽光,透過那棵流光溢彩的梧桐樹,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溫暖而祥和。
院子的一角,開辟出了一小塊菜地,種著幾畦青翠欲滴的蔬菜。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看起來比孫二狗大不了幾歲的年輕男子,正蹲在菜地旁,手里拿著一把小鋤頭,似乎在為剛剛翻過的土地松土。
他看起來那么普通,就像凡俗世界里最常見的農(nóng)家少年,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靈力波動。
但孫二狗知道,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前輩。
他不敢抬頭,死死記著林宗主的囑咐,將目光鎖定在前輩腳下的那雙布鞋上,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彎下了腰。
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不多不少的九十度躬身。
“弟……弟子……拜見……前輩……”他的聲音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那個年輕人似乎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手里的鋤頭都頓了一下。他站起身,撓了撓頭,有些困惑地打量著這個突然闖進(jìn)來的、脖子上還掛著個稻草人的奇怪少年。
“你是?”他的聲音很溫和,像山間的清泉。
“孫……二狗。”孫二狗差點脫口而出,但瞬間想起了林宗主的警告,硬生生改口道:“清……凈……子。”
他覺得“道子”兩個字太長,可能會超過三個字的限制。
“清凈子?”年輕人重復(fù)了一遍,似乎覺得這個名字很有趣,他笑了笑,指了指門口的牌子,“你來應(yīng)工的?”
“是?!睂O二狗惜字如金。
“哦?!蹦贻p人點了點頭,他放下鋤頭,走到院子另一邊的角落里,那里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與旁邊整潔的菜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會拔草嗎?”他問道。
孫二狗愣了一下。
拔草?
這就是……前輩的考驗?
他腦子里瞬間閃過林宗主和王老那無數(shù)種驚天動地的猜測,什么征伐諸天,什么傳授大道……結(jié)果,就是拔草?
“會?!彼s緊回答。
“那就好。”年輕人指著那片雜草,“把這些,都拔干凈。別傷到旁邊的藥苗。”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孫二ogo,自顧自地回到屋檐下的躺椅上,拿起一本書,悠閑地看了起來。
孫二狗站在原地,看著那片雜草,又看了看躺椅上那位悠閑的前輩,腦子有點懵。
但前輩的任務(wù),他不敢怠慢。
他走到雜草叢中,蹲下身,開始拔草。
一開始,他很緊張,動作僵硬,生怕自己拔錯了,或者弄出了什么不好的動靜。
可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這活兒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當(dāng)他的手觸碰到那些雜草,將它們連根拔起時,一種奇妙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想起了林宗主跟他說過的“清凈大道”。
這雜草,不就是世間的污穢嗎?這藥苗,不就是大道本身嗎?
拔除雜草,不讓它侵占藥苗的生長空間,這不就是“掃盡一切污穢,蕩滌一切邪魔”的真諦嗎?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躺平大道”。
以前,他覺得什么都不干,就是清凈?,F(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真正的清靜,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專注地,把一件事情做好。
當(dāng)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件事,比如拔草,那么,所有的煩惱,所有的恐懼,就都消失了。
這一刻,孫二狗悟了。
他的“清凈大道”和“躺平大道”,在拔草這件最平凡的事情上,得到了完美的統(tǒng)一和升華。
他進(jìn)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tài)。
他的動作變得流暢而高效,他的眼神變得專注而寧靜。他不再是一個被嚇破膽的小弟子,而像一個虔誠的僧人,在打理自己的禪院。
院外百丈。
林宗主和王老,正通過一面水鏡,緊張地觀看著院內(nèi)的一切。
當(dāng)他們看到前輩只是讓孫二ogo去拔草時,兩人都愣住了。
“拔……拔草?”王老一臉的不可思議,“前輩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別出聲!仔細(xì)看!”林宗主死死地盯著水鏡中孫二狗的動作。
很快,他們就看出了不對勁。
在他們的神識感應(yīng)中,孫二ogo每拔起一根雜草,院子里的天地靈氣,似乎就變得純凈一分。那些雜草的根須,在被拔離土地的瞬間,仿佛斬斷了某種無形的、污穢的因果線。
孫二ogo的身上,開始散發(fā)出淡淡的、純凈的光暈。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神鳥”稻草人,也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光。
“道韻!是道韻!”王老激動得渾身發(fā)抖,“天?。∵@哪里是在拔草!這分明是在梳理天地法則,撥亂反正!”
他看著孫二狗的眼神,充滿了震撼和羨慕。
“前輩這是在用最簡單的方式,向他闡述‘去偽存真’的無上大道??!一草一木,皆是道場!這位清凈子,悟性驚人,悟性驚人??!”
林宗主也看呆了。
他原以為自己派孫二狗去,只是為了應(yīng)付差事,沒想到,這小子竟然真的搞出了名堂!
難道……搞衛(wèi)生,真的能搞出大道來?
他看著水鏡里那個專注拔草的少年,再想想自己這些天搞出來的那些陰謀詭計,第一次,對自己的“管家之道”,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
時間一點點過去。
當(dāng)孫二狗將最后一根雜草拔起,扔進(jìn)竹筐時,那片角落,已經(jīng)變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幾株迎風(fēng)搖曳的珍貴藥苗,散發(fā)著勃勃生機(jī)。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感覺渾身舒坦,念頭通達(dá),修為竟然隱隱有了突破的跡象。
躺椅上的年輕人,放下了手中的書,走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干凈的角落,滿意地點了點頭。
“干得不錯。”
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里,很快又走了出來,手里拿著半個啃了一口的桃子。
那桃子晶瑩剔透,霞光流轉(zhuǎn),散發(fā)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異香。
“喏,這個給你,當(dāng)工錢?!蹦贻p人將桃子遞給了孫二ogo。
孫二狗呆呆地接過桃子,腦子里一片空白。
“好了,沒你的事了,回去吧?!?/p>
孫二狗暈暈乎乎地走出了小院,直到木門在身后關(guān)上,他才回過神來。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半個桃子,正感覺肚子有點餓,想一口咬下去。
就在這時,兩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林宗主和王老,雙眼放光,死死地盯著他手里的桃子,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仙……仙桃!這是傳說中的九轉(zhuǎn)蟠桃!”王老的聲音都在顫抖,“而且……而且上面還有前輩的齒痕!這不是賞賜,這是傳道!是前輩將自己的大道印記,親自烙印在了這仙桃之上?。 ?/p>
林宗主一把從孫二ogo手中“搶”過桃子,雙手捧著,像是捧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他能感覺到,這半個桃子蘊含的生命精氣和大道法則,足以讓一個凡人立地成仙,足以讓他的元嬰修為,再進(jìn)一步!
他看著這半個桃子,又看了看身后那座寧靜的小院,再看看一臉茫然,似乎還在可惜自己零食被搶走的孫二狗。
這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了林宗主的心頭。
他身為玄元宗宗主,元嬰期大能,為了宗門存續(xù),為了揣摩前輩的心意,殫精竭慮,如履薄冰。他散布謠言,攪亂天下,與巡天殿這等龐然大物周旋,自以為手段通天,心智如妖。
可他忙活了這么久,得到的是什么?
是無盡的壓力和猜疑。
而孫二狗,只是進(jìn)去拔了一下午的草,就得到了這等連他都夢寐以求的無上仙緣。
這巨大的反差,這荒誕的現(xiàn)實,讓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但緊接著,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
前輩,沒有怪罪他。
前輩,甚至通過孫二ogo,給了他一個“肯定”。
這半個桃子,不就是給自己的“獎金”嗎?是對他這個管家工作的認(rèn)可啊!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疲憊,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眼角的一滴淚珠,悄然滑落。
他,玄元宗的宗主,東洲修真界的新晉“謠言之王”,哭了。
哭得像個終于拿到了小紅花的孩子。
“王老?!彼脦е唤z哽咽的聲音,對旁邊同樣激動不已的王老說道。
“我們管家的工作,不好干?!?/p>
“但……真他娘的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