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白光冷得刺骨,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恐懼凝結的腥氣。葉峰癱在鐵椅里,瘦得像根被抽掉筋骨的竹竿,左手缺了三指的手掌神經質地蜷縮著。冷汗順著他蠟黃凹陷的臉頰滾落,砸在冰冷的不銹鋼桌面上,濺開一小片深色水漬。他眼神渙散,嘴唇哆嗦著重復同一句話:“我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單向玻璃墻外,副局長吳世淵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胖臉上,肥肉擠出一個圓滑的笑。他慢條斯理地盤著手里一對油亮的文玩核桃,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啦”聲,對著旁邊幾個穿著白襯衫、面孔板得像石膏像的調查組人員低語:“瞧瞧,精神壓力過大,產生臆想了。這種狀態(tài)下的證詞,法律效力存疑啊?!彼磉吥莻€領頭的鷹鉤鼻組長李建國,聞言只是微微頷首,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透過單面玻璃死死釘在審訊室里那個“陳默”身上。
站在李建國稍后位置的趙鐵山,卻抱著雙臂,濃眉緊鎖。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崩潰的葉峰身上,也沒有完全聚焦于衛(wèi)錚,而是像最老練的獵手,反復掃視著“陳默”的臉。當衛(wèi)錚(陳默)踱步到葉峰面前,陰影沉沉壓下去時,趙鐵山刀疤縱橫的眉骨幾不可查地跳動了一下。他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稍縱即逝的異?!谀请p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深處,右眼的眼皮極其快速地眨動了兩下,頻率快得異乎尋常,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與他周身散發(fā)出的沉凝如山的氣勢格格不入。
審訊室內,衛(wèi)錚對墻外無聲的觀察毫無所覺。他背脊挺得如松似槍,一身皺巴巴的廉價西裝硬是被他穿出了幾分沙場點兵的凜冽。他踱步到葉峰面前,陰影沉沉地壓了下去。
“爾之供詞,前后矛盾,破綻百出!”衛(wèi)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交擊般的穿透力,震得葉峰渾身一顫,“那‘長生閣’中,唐風陶甕底‘沈’字徽記,爾作何解?甕中異樣粉末,又作何用?”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葉峰皮囊,直抵其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剝皮匕首柄上‘骨’字,爾亦敢言不識?此等兇物,何以流落爾手?!”
葉峰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眼神驚恐地亂飄:“什么甕…什么字…警官,我真沒見過…不知道…” 他的聲音發(fā)飄,額角的汗珠滾落得更急。
衛(wèi)錚并未逼近,只是微微俯身,那無形的壓迫感卻陡然倍增,如同冰冷的潮水將葉峰淹沒?!安恢俊彼旖枪雌鹨唤z冰冷的弧度,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那日‘聚寶齋’后巷,爾與那黎姓女子交接之物,莫非是風花雪月?甕中粉末之異香,經技術科化驗,與爾指甲縫中殘留之物同源!此乃鐵證!爾尚敢狡辯?!”
“不…不是…”葉峰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起來。衛(wèi)錚精準地戳中了他極力掩藏的細節(jié),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他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上。他感到一種無處遁形的恐懼,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在對方那雙冰寒銳利的眼睛下無所遁形。衛(wèi)錚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來自沙場、視人命如草芥的冰冷煞氣,更是讓他如墜冰窟,仿佛被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盯住,連骨髓都在發(fā)冷。
“冥頑不靈!”衛(wèi)錚眼中寒光一閃,聲調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葉峰耳邊,“長生閣血案,十二顆心臟不翼而飛!此等滔天罪孽,爾以為能置身事外?爾不過一介螻蟻,也敢為虎作倀!說!沈墨白與此案何干?那黎紅藥所施‘引路香’,意欲何為?!”
“沈…沈老板!”葉峰的心理防線在衛(wèi)錚連珠炮般、直指核心的精準質問和那恐怖煞氣的雙重碾壓下,終于徹底崩潰!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變調,“甕…甕是他長生集團的!香…香是黎小姐…黎紅藥放的!她…她管那叫‘引路香’…啊——!”
就在葉峰即將吐出關鍵信息的剎那,一股巨大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猛地撞上衛(wèi)錚的意識核心。他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那股逼人的氣勢也出現(xiàn)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
是陳默!他蟄伏的意識如同在深海中蘇醒的巨獸,帶著滔天的憤怒和堅決,狠狠撞向衛(wèi)錚對身體的掌控!
“衛(wèi)錚!夠了!”陳默的意識在身體內部咆哮,聲音帶著被壓抑已久的嘶啞,“你想干什么?把他嚇死在這里嗎?這叫精神壓迫!一樣會被揪住把柄!外面那群狼就等著我們出錯!你想徹底毀掉我的身份嗎?想讓吳世淵立刻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切片研究?!”
衛(wèi)錚眉頭緊鎖,抵抗著陳默意識沖擊帶來的強烈不適,那股刻意營造的恐怖壓迫感消散了幾分。葉峰如同虛脫般癱在椅子上大口喘息,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
“婦人之仁!”衛(wèi)錚在意識中厲聲反駁,帶著戰(zhàn)場殺伐磨礪出的決絕,“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此獠口供關乎那‘十二心臟’邪術,關乎多少無辜性命?拘泥于爾等繁文縟節(jié),只會縱放元兇,遺禍無窮!”
“程序正義?古代人懂個屁!”陳默的怒火幾乎要燒穿意識壁壘,“沒有這條底線,你跟他們這些草菅人命的兇手有什么區(qū)別?你這是在挖我陳默的根基!毀掉一切!立刻!收斂!把主導權還給我!”
兩人的意識在狹小的軀殼內激烈交鋒、撕扯。衛(wèi)錚憑借強大的意志強行壓制住陳默的反撲,但審訊的節(jié)奏已被徹底打亂。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魂力震蕩,準備再次凝聚氣勢逼問葉峰。
就在這時,審訊室厚重的鐵門被猛地推開。
李建國帶著兩名面色冷硬的下屬走了進來,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響亮刺耳。他看都沒看癱軟如泥、精神恍惚的葉峰,銳利的目光直接刺向衛(wèi)錚。
“陳默警官,”李建國的聲音平板無波,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關于嫌疑人葉峰指控你對其進行非法精神壓迫及恐嚇一事,以及你近期精神狀態(tài)及行為模式的異常報告,局里決定對你啟動內部審查程序?,F(xiàn)在,請你跟我們到隔壁審查室,配合接受問詢和必要的心理評估。”
他身后的一個年輕組員已經推過來一個帶有金屬電極和屏幕的儀器——一臺便攜式測謊儀。冰冷的儀器反射著頂燈的白光,透著一股非人的審視意味。
吳世淵那張胖臉也適時出現(xiàn)在門口,他倚著門框,臉上依舊是那副圓滑得令人作嘔的笑容,手里盤核桃的動作越發(fā)輕快了,眼神里卻淬著冰冷的毒:“小陳啊,組織上也是關心你。最近壓力大,行為是有點…出格。配合調查,清者自清嘛。放心,精神鑒定也是為了你好,對吧?”他語氣里的暗示和威脅,濃得化不開。
審查室比審訊室更小,更壓抑。慘白的墻壁,冰冷的金屬桌椅,角落里的攝像頭像一只冰冷的眼睛。衛(wèi)錚端坐在椅子上,對面是李建國和一名負責記錄的年輕女組員。那臺測謊儀就放在桌子上,電極線如同毒蛇的信子垂落下來。
“陳默警官,”李建國翻開一個文件夾,聲音毫無起伏,“請復述一遍你在葉峰審訊過程中采取的具體手段,尤其是嫌疑人聲稱遭受‘巨大精神壓迫和恐懼’期間你的行為細節(jié)?!?/p>
衛(wèi)錚眉頭緊鎖。他根本不屑于解釋那些“繁文縟節(jié)”,更無法理解這所謂“測謊”的妖器運作之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墻角高處那個小小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黑色匣子吸引了。那東西…在“看”著他!以一種毫無生命、卻又無處不在的方式,冰冷地窺視著這方寸之地!
是了!定是那些躲在暗處的宵小,施展的某種窺探秘術!如同唐時江湖上流傳的“圓光術”、“水鏡術”!
衛(wèi)錚胸中一股正氣翻涌。他霍然起身,動作剛猛利落,帶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在李建國和女組員驚愕的目光中,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墻角,對著那個閃爍著紅點的攝像頭,雙手抱拳,身體前傾,行了一個極其標準、帶著古戰(zhàn)場肅殺之氣的武將揖禮!
“何方高人藏形于此?”衛(wèi)錚的聲音洪亮,擲地有聲,在狹小的審查室里嗡嗡回響,帶著穿越時空的凜然正氣,“既來監(jiān)察,何不現(xiàn)身一見?藏頭露尾,非君子所為!在下衛(wèi)錚,行事光明磊落,無愧天地,爾等若有疑慮,大可當面質詢!此等窺伺行徑,實非丈夫所為!”他目光灼灼,緊盯著那小小的紅點,仿佛要穿透冰冷的機器,揪出后面操控的卑鄙之徒。
玻璃觀察窗后,吳世淵正端著一杯熱茶,透過單面玻璃饒有興致地看著衛(wèi)錚(陳默)的“表演”。當看到衛(wèi)錚對著攝像頭鄭重其事地抱拳作揖,口中還念念有詞時,他先是一愣,隨即“噗”地一聲,剛入口的熱茶全噴在了面前的玻璃上。
“咳咳…哈哈哈!”吳世淵指著里面,笑得渾身肥肉亂顫,眼淚都飚出來了,“瘋了!真他媽是徹底瘋了!對著攝像頭作揖?還‘何方高人’?哈哈哈哈!老李!錄下來!都錄下來!這可是精神分裂的教科書級癥狀!鐵證如山!”他一邊擦著噴濺的茶水,一邊興奮地對著旁邊的李建國喊道,仿佛看到了扳倒眼中釘?shù)淖畲蠡I碼。
審查室里,李建國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他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測謊儀都跳了一下:“陳默!你干什么!給我坐下!少在這里裝神弄鬼!擱這演武俠片吶?這里是警局!不是你發(fā)瘋的戲臺子!”他操著一口濃重的東北腔,怒火幾乎要沖破屋頂,“立刻坐回去!準備接受測謊!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直接送你去強制醫(yī)療!”
衛(wèi)錚被這突如其來的呵斥和拍桌聲震得一愣。他緩緩轉過身,看著怒發(fā)沖冠的李建國,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種被冒犯的冷意。他不懂“武俠片”是什么,但對方言語中的輕蔑和侮辱卻清晰無比。他衛(wèi)錚一生磊落,何曾受過此等折辱?尤其是在他自認光明正大地行事之后!
“此非戲言!”衛(wèi)錚沉聲道,聲音里壓抑著怒火,“爾等以此妖器窺伺,行徑卑劣,竟還振振有詞?衛(wèi)某行事,自有法度,豈容爾等污蔑!”他指向墻角那個依舊亮著紅點的攝像頭,動作帶著武將特有的剛硬。
李建國氣得臉都扭曲了,指著衛(wèi)錚的鼻子,東北腔吼得更響亮了:“污蔑?你瞅瞅你自個兒!對著監(jiān)控探頭作揖打躬,滿嘴之乎者也!還‘妖器’?那是監(jiān)控!是紀律!懂不懂?我看你腦子是真讓門擠了!少廢話!坐下!上機!”他對著旁邊的女組員一揮手。
女組員也被這詭異的場面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但還是硬著頭皮拿起測謊儀的電極傳感器,準備往衛(wèi)錚(陳默)的手腕和胸口貼。
衛(wèi)錚看著那帶著粘性貼片、連著細線的奇怪東西伸過來,眼中本能地閃過一絲警惕。這莫非是某種鎖拿經脈、禁錮內力的歹毒刑具?他下意識地就想格擋開。
“衛(wèi)錚!別動!”陳默的意識在體內焦急地大吼,“這是測謊儀!不是刑具!貼上去只是測心跳呼吸!讓他們貼!抗拒只會更糟!你想徹底坐實‘精神病’的帽子嗎?想想后果!想想案子!”
陳默的警告如同冰水澆頭,讓衛(wèi)錚強行壓下了反擊的本能。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冰涼黏膩的貼片粘在自己手腕的皮膚上,另一片則按在了胸口心臟的位置。一股被束縛、被窺探的強烈不適感瞬間攫住了他。屏幕上立刻跳動著復雜的心率和呼吸波形。
李建國看著屏幕上開始平穩(wěn)運行的曲線,冷哼一聲,坐回座位,重新翻開文件夾,問題更加尖銳:“陳默,你是否承認在審訊葉峰過程中,使用了超出法律允許范圍的精神壓迫手段?具體是什么手段?是否利用職權和異常行為對其進行恐嚇?”
問題如同冰冷的錐子,直指核心。衛(wèi)錚的怒火和屈辱感在胸中翻騰。他堂堂夜巡使,行事但求無愧于心,何曾需要向這等小人解釋?還要用這“妖器”自證清白?簡直是奇恥大辱!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骨節(jié)泛白。屏幕上,原本平穩(wěn)的心率線陡然飆升,呼吸頻率也明顯加快,曲線劇烈地上下波動。
“看!反應這么大!心里有鬼!”李建國指著屏幕上劇烈起伏的曲線,對著旁邊的女組員大聲說道,語氣帶著抓到把柄的興奮,“情緒波動異常!典型的說謊生理反應!陳默,你還不承認?”
“我沒有!”衛(wèi)錚脫口而出,聲音因憤怒而微微拔高。屏幕上代表聲紋的線條也隨之劇烈抖動。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憋悶,仿佛被無形的繩索緊緊捆縛,對著這冰冷的機器剖白心跡,還要被曲解污蔑!
“沒有?那這機器怎么解釋?”李建國咄咄逼人,手指幾乎戳到屏幕上,“說!你到底用了什么邪門歪道嚇唬葉峰?是不是跟什么江湖騙子學的?還是你本身精神就有問題,產生了幻覺和暴力傾向?”
“一派胡言!”衛(wèi)錚怒極,猛地站起,胸口劇烈起伏。測謊儀被他的動作帶動,幾根電極線繃得筆直,屏幕上瞬間爆出一片刺眼的紅色警報和雜亂的線條,發(fā)出急促的“滴滴滴!”的尖利警報聲!審查室里的氣氛驟然緊張到極點,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就在這劍拔弩張、警報尖鳴幾乎刺穿耳膜的瞬間——
“程序正義?古代人懂個P!”一個截然不同的、帶著濃重酒氣和被壓抑到極致終于爆發(fā)的嘶啞吼聲,猛地從“陳默”喉嚨深處炸響!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陳默”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猛地向前一撲!動作笨拙、夸張、失去所有協(xié)調性,像個被劣質線繩操控的木偶。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嘴,仿佛要壓制住翻江倒海的嘔吐感,另一只手卻像完全失去了控制,以極其蠻橫的姿態(tài),帶著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勁,胡亂地向前、向上猛力一揮!目標精準無比——正是桌子邊緣那臺價值不菲、此刻正瘋狂尖叫的便攜式測謊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