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鏡間的空調出風口正對著我后背,冷風順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縫往里鉆,
我攥著劇本的手沁出薄汗——第三頁倒數(shù)第二句臺詞,我已經在心里默背了十七遍,
可對面導演指尖敲著桌面的聲音,還是像小錘子似的往我心尖上砸。“林悅是吧?
”導演終于抬眼,視線掃過我簡歷上“畢業(yè)于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字樣時,嘴角撇了撇,
“演那個被反派扇巴掌的丫鬟,情緒到位點,別浪費時間?!蔽颐c頭,剛要站到指定位置,
身后忽然傳來“嗤”的一聲笑。蘇瑤踩著十厘米的細跟鞋走過來,
米白色的真絲裙擺在我面前晃了晃,裙擺上的水鉆沾了點陽光,刺得我眼睛發(fā)花。
她手里捏著杯冰美式,吸管咬在嘴里,說話時帶著氣音:“導演,
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老同學,林悅。當年在學校還說要拿影后呢,現(xiàn)在……”她故意頓了頓,
目光落在我腳上那雙磨掉邊的帆布鞋上,“連丫鬟都得搶著演啊?
”周圍幾個試鏡的演員停下動作,眼神在我身上黏來黏去。我臉發(fā)燙,手指摳著劇本邊緣,
把“畢業(yè)三年沒接到過女三號”的窘迫咽回肚子里,低聲說:“蘇瑤,試鏡呢。”“急什么?
”她抬手撥了撥卷發(fā)燙發(fā),冰涼的指尖擦過我胳膊,“我也是好心。
昨天張導還問我有沒有合適的新人,說他那部劇缺個女二,要不我?guī)湍銌枂枺?/p>
就是張導那人……”她湊近我耳邊,聲音壓得更低,“愛喝幾杯,你陪他喝兩場,
角色不就來了?”冰美式的涼意混著她身上的香水味撲過來,我往后退了半步,
撞在身后的道具箱上,發(fā)出“咚”的一聲。導演不耐煩地喊:“還試不試?不試就下一個!
”我沒再看蘇瑤,捏著劇本走到鏡頭前。“開始。”導演話音剛落,
我就想起昨天接到試鏡通知時,在便利店買的那瓶打折牛奶——今天過期,早上出門急,
忘在冰箱里了?!芭荆 碧摂M的巴掌還沒落下,我眼淚先掉了。不是演的,
是突然想起這三年來,每次試鏡失敗,都要繞路走那條沒有路燈的小巷,
怕被合租的阿姨看見我紅著眼圈;是想起上周房東說要漲房租,我站在樓道里給媽媽打電話,
說“我過得挺好,剛接了個大角色”時,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巴# 睂а菝偷卣酒饋?,
我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演砸了。他卻指著我對副導演說:“這姑娘有靈氣,
讓她留個聯(lián)系方式。”我愣了愣,眼淚還掛在睫毛上,
就聽見蘇瑤在后面陰陽怪氣地說:“導演,她這是哭自己命苦呢,可不是演的。”我沒理會,
跟導演道了謝,低頭往出走。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外面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
噼啪作響。我翻了翻包,傘落在合租的出租屋里了——早上出門時太急,揣了兩個饅頭就跑,
現(xiàn)在饅頭還在包里,硬邦邦的。我咬咬牙,把劇本往包里一塞,正準備沖進雨里,
一輛黑色的賓利忽然停在我面前。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鼻梁高挺,
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筆直。是傅逸辰。我認識他,去年在一個商業(yè)活動上,
我演一個遞話筒的禮儀小姐,他是臺上的嘉賓。當時他站在聚光燈下,西裝革履,
氣場強得讓人不敢直視。我遞話筒時手抖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卻輕輕扶了扶話筒桿,免得我沒拿穩(wěn)?!吧宪??!彼_口,聲音比那天在臺上聽著低啞些,
像是剛開完冗長的會。我往后退了半步,雨水打濕了劉海,貼在額頭上,冰涼?!安挥昧耍?/p>
傅先生,我家不遠?!彼麤]說話,只是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一股暖氣從車里涌出來,
混著淡淡的雪松味,驅散了身上的寒意?!吧宪?,不然雨更大了?!蔽要q豫了幾秒,
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真皮座椅軟得像云,我小心翼翼地把濕漉漉的包放在腿上,
生怕弄濕了座椅?!爸x謝傅先生?!彼麤]接話,從副駕拿了條干凈的毛巾遞給我?!安敛痢?/p>
”我接過毛巾,指尖碰到他的手指,燙得像火。我趕緊收回手,低著頭擦臉上的雨水。
車里很安靜,只有雨刷器來回擺動的聲音?!澳憬辛謵偅俊彼鋈粏?。我愣了一下,
點頭:“是?!彼麖膬ξ锔窭锬贸鲆环菸募旁谖颐媲啊!拔矣袀€提議?!蔽业皖^看文件,
標題是“婚前協(xié)議”。我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看錯了?!案迪壬@是……”“我爺爺病重,
”他看著前方的雨幕,聲音很淡,“他最大的心愿是看到我結婚。我需要一個妻子,應付他。
”我攥緊了毛巾,心跳得飛快?!澳鸀槭裁催x我?”他轉過頭看我,眼神很平靜,
卻像能看穿人心?!吧现芪胰メt(yī)院看爺爺,在走廊里看見你給一個迷路的老太太指路,
蹲在地上陪她看手機導航,看了二十分鐘。”他頓了頓,“我爺爺喜歡心善的姑娘。
”我想起上周確實有那么回事,老太太是鄉(xiāng)下來看孫子的,手機沒電了,
我把自己的充電寶借給她,又幫她查了地址。沒想到會被他看見?!皡f(xié)議里寫了,
”他指了指文件,“婚后你可以住我那里,我會給你提供資源,幫你在娛樂圈站穩(wěn)腳跟。
為期一年,一年后如果你想離婚,我給你一套房,再加一千萬。
如果你不想……”他沒說下去,只是看著我。我看著窗外的雨,雨點打在車窗上,
暈開一片模糊的水漬。想起蘇瑤的嘲諷,想起房東的催租,想起媽媽電話里的擔憂。一年,
一套房,一千萬,還有娛樂圈的資源——這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我暈乎乎的。
“我答應?!蔽姨痤^,看著傅逸辰的眼睛,“但我不要房,也不要一千萬。我只要資源,
只要能讓我好好演戲?!彼袅颂裘?,像是沒想到我會這么說?!翱梢?。
”他從筆袋里拿出一支鋼筆,“簽字吧?!蔽医舆^筆,筆尖落在紙上時,手微微發(fā)抖。
林悅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卻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簽完字,他把協(xié)議收起來。
“明天早上九點,民政局門口見。帶好身份證和戶口本。”“好?!蔽尹c頭,
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車停在我住的小區(qū)門口,還是那條沒有路燈的小巷。
“謝謝傅先生?!蔽彝崎_車門,剛要下車,他忽然叫住我:“林悅?!蔽一仡^?!班??
”他指了指我的包:“包里的饅頭,別硬吃,回去用微波爐熱一下?!蔽毅读算?,
才想起包里的兩個饅頭。原來他看見了。我點點頭,“謝謝。”我沖進雨里,跑回出租屋。
推開門,合租的李阿姨正坐在客廳織毛衣,看見我渾身濕透,嚇了一跳:“小悅,
怎么淋成這樣?快擦擦!”“沒事,阿姨,忘帶傘了?!蔽倚χf,
走進自己那間只有五六平米的小房間。關上門,我靠在門板上,拿出手機。
媽媽發(fā)來微信:“悅悅,今天試鏡怎么樣?”我打字:“媽,我可能要轉運了。
”發(fā)送成功的瞬間,我看著窗外的雨,第一次覺得,這雨聲也沒那么難聽。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我揣著身份證和戶口本,站在民政局門口。傅逸辰已經到了,
還是昨天那輛賓利,他靠在車邊抽煙,煙霧繚繞中,側臉的線條更顯冷硬??匆娢襾?,
他掐滅煙,扔到垃圾桶里?!皝砹?。”“嗯。”我走過去,手里的戶口本被我攥得發(fā)燙。
他沒多說,轉身往民政局里走。我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像做夢。
昨天還在為一個丫鬟角色哭鼻子,今天就要跟一個只見過兩次的男人結婚了。
領證的過程很快,拍照時,攝影師說:“新娘笑一笑?!蔽页读顺蹲旖?,笑得比哭還難看。
傅逸辰看了我一眼,伸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腰——很輕的一下,像羽毛拂過。我愣了愣,
轉頭看他,他卻已經轉過頭,對著鏡頭,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照片洗出來,
我看著上面的兩個人,他穿著黑色西裝,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搭。
可紅本本上的章一蓋,我們就成了法律上的夫妻。“我讓司機送你去云頂莊園,
”他把紅本本遞給我,“我下午還有個會,晚上回去?!痹祈斍f園是本市有名的富人區(qū),
我以前只在八卦雜志上見過?!昂?。”司機把我送到莊園門口時,我驚得說不出話。
鐵藝大門雕花精致,往里走是長長的林蔭道,兩旁種著高大的香樟樹,
盡頭是一棟白色的別墅,像童話里的城堡。“林小姐,到了?!彼緳C幫我打開車門。
我跟著管家走進別墅,客廳大得能裝下我以前住的整個出租屋,水晶吊燈晃得人眼暈。
“林小姐,這是您的房間?!惫芗彝崎_二樓一間臥室的門。房間里有一張巨大的床,
落地窗對著一個小花園,衣柜里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從裙子到襯衫,尺碼剛剛好。
“這些是傅先生讓人準備的,您看看合不合身?!蔽易叩揭鹿袂?,拿起一件淺藍色的連衣裙,
面料柔軟,摸起來像云朵。我想起自己衣柜里那件洗得發(fā)白的T恤,鼻子忽然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