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是我發(fā)小親口跟我說的,每一次,都像在撕開一道陳年的痂。他坐在沙發(fā)上,
習慣性地摸出煙盒,劣質打火機“咔噠”的脆響在沉悶的空氣中炸開,火苗跳躍,
映著他微微顫抖的手指。煙卷被捻得有些變形,湊近火苗時,那抖動的幅度清晰可見,
仿佛連那點微弱的熱量都承受不住。煙霧升騰起來,模糊了他大半張臉,
只留下那雙眼睛:空洞得如同廢棄水井的入口,深不見底,
卻又隱隱透著一種被長久炙烤后的焦枯。此刻,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煙味的滯重,
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他深吸一口,煙頭猛地亮起猩紅,
然后才用那種被尼古丁和某種更深沉東西灼傷的沙啞嗓音,開始講述起來。
1 霓虹迷途第一次:濱江路的夜風,裹挾著江水腥咸和城市燃燒殆盡的余溫,
吹得我昏沉的腦袋更重了幾分。凌晨一點,海天城堡精釀吧那扇沉重的木門在身后咔噠合攏。
城市像是被掏空了靈魂,只剩高聳聳的路燈投下蒼白的光暈。醉得搖搖晃晃的我走在大街上,
口袋里的手機嗡嗡震動,屏幕擠滿令人心煩意亂的未讀紅點。懶得理會,
我只想一頭栽進三十七層公寓的死寂里。再過一個路口,就到那棟冰冷的水泥盒子了。
拐角處,夜風陡然猛烈,一股蠻力毫無預兆地撞了上來!肩膀劇痛,手機差點脫手掉在地上。
我瞬間怒火混著酒意上涌?!皩Σ蛔?,先生,實在對不??!
”一個穿著灰色高級西裝的男人聲音嘶啞,臉色慘白如墻灰,額頭沁汗,
眼神慌亂地盯在我臉上,“先生,請問這附近有沒有醫(yī)院?我開車把人撞了,就在那邊。
”說著,他顫抖的手指猛地指向身后馬路中央。十米外,一輛黑色奔馳斜停,
雙閃燈急促閃爍著。車前燈慘白的光柱下,一團蜷縮的黑影不停地抽搐,
壓抑破碎的呻吟被江風撕扯著,卻異常清晰地鉆進我耳朵。他身邊還有個驚惶失措的女人,
看上去很年輕又漂亮。酒意和刺激讓大腦一片空白。西裝男焦灼的目光像烙鐵,
燙得我下意識開口,未經(jīng)思考的話本能般滑出:“前面左轉,兩百米,
”“看見亮著粉紅色霓虹燈的就是‘悅顏醫(yī)美’,那兒二十四小時有人?!薄爸x謝,
非常感謝您!”他幾乎哭出來,語無倫次。兩人手忙腳亂地將老人塞進后座。
車門砰地一下關上,猩紅尾燈如兩道流血的傷口,瞬間劃破夜色消失,
只留下刺鼻的輪胎焦糊味和深層的黑暗。冷風似乎吹散了一點酒意,
一絲微弱的不安拂過意識邊緣,瞬間被沉重疲憊淹沒。我甩甩頭,走向公寓。門鎖輕響,
沉入溫暖死寂的黑暗。酒精的潮汐吞沒了我最后一絲清醒。宿醉的頭痛像鈍銼在顱骨內(nèi)刮擦。
陽光透過窗紗在地板投下刺眼白線。就在這時,昨夜奔馳刺眼的前燈,燈光下蜷縮的黑影,
西裝男煞白絕望的臉——畫面帶著冰冷的觸感清晰閃現(xiàn),緊接著,
一個冰冷的事實如閃電劈開混沌:遭了,悅顏醫(yī)美是整形診所,根本不是醫(yī)院,
然而這附近真正的急診中心是“慈安綜合醫(yī)院”那里有個巨大的藍色十字架,
就在昨晚路口的右轉后,五十米。忽然,一股冰冷電流竄上天靈蓋,心臟驟然縮緊!“我靠!
”我驚喘爆粗,冷汗瞬間浸透睡衣。記憶閘門洞開:路口左邊是悅顏曖昧的粉紅霓虹,
右邊是慈安肅穆的藍色十字架。而我,毫不猶豫指向了左邊,指向了那片粉紅的荒誕。
恐慌感仿佛冰水倒灌全身。我顫抖著抓起手機,
家發(fā)信息:“昨晚濱江路車禍……奔馳車……送去悅顏醫(yī)美那個老人……幫我打聽一下情況!
”我注視著對話框,時間模糊無比?!皩Ψ秸谳斎搿钡奶崾緯r隱時現(xiàn),
每一次消失都像重錘。終于,“叮咚”“陳先生,問到了,那位老人……沒救過來。
悅顏值班的人說他們‘非急救??圃\所’一直不肯開門,雙方僵持很久,最后才勉強抬進去。
拖到凌晨四、五點……人都沒氣兒了?!逼聊还庥持沂Ы沟难?,指尖冰涼。
雖然是奔馳車司機撞倒了他。然而真正按下死亡按鈕的,是我那張被酒精浸泡過的嘴。
更深的寒意躥上心頭。法律會追責司機,質問悅顏診所,
卻永遠不會懷疑一個“好心指路”的醉鬼路人?!拔耶敃r喝懵了”,多么完美的免責說辭。
可我知道,路口分明,我的一句話,竟然成了老人人生最后的GPS。那一刻脫口而出的話,
究竟是混沌記錯,還是潛意識里想更快擺脫當時的麻煩?屋內(nèi)一片死寂,窗外陽光燦爛。
我蜷在沙發(fā)上,心上升起巨大的悔恨在胸腔里嘶吼。這股悔恨像滾燙的烙印,
卻未能燒穿殆盡,反而在日復一日的逃避中,悄然發(fā)酵成一種更黑暗的東西。
2 深淵指引第二次:半年后晚高峰的尾氣悶在喉嚨里。
我剛從老楊那間彌漫藥油汗味的小按摩店鉆出來,頸后舊傷火燒火燎的痛感。
他那記蠻橫的肘擊精準命中,疼得我差點當場彈起。他那布滿厚繭的手按著我抽緊的肩背,
聲音里還帶著陰陽怪氣的嘲弄:“這點勁兒都扛不住?嘖,太弱了。
”那三個字像帶倒刺的鉤子,狠狠扎進我耳膜深處,一路癢到了心里,
混著第一次事件殘留的、無處發(fā)泄的陰暗淤積。這團邪火在我心里悶燒了三天,
直到這天傍晚,我在高架橋的巨大陰影下再次看見他。一條被臟污藍帆布圍出的臨時便道。
左側,敞著三米深的下水道溝口,如大地咧開的黑色獠牙;右側,狹窄木板棧道勉強容人。
老楊扛著他標志性的白色導盲杖,像扛著戰(zhàn)利品一般,在臨時便道上不緊不慢走著。
刺耳的耳機外放一簾幽夢,音量蓋過電鉆轟鳴。他看不見溝邊新豎的黃色警示牌,
也看不見帆布上猙獰的破口。哼著走調(diào)的曲子,右腳正要踏上棧道。就是現(xiàn)在。頓時,
我感到熱血沸騰起來,猛地掏出手機,手指迅速點開錄像,鏡頭假裝掃過街景,
穩(wěn)穩(wěn)框住扛導盲杖的身影和他前方那片被帆布半遮的幽暗空洞。“老楊——小心?。?/p>
”聲音撕裂嘈雜,拔得又高又尖,刻意到夸張,“危險!快!靠左邊走!靠左!
”我知道他如何分辨左右:導盲杖敲擊左側金屬圍欄,回聲清脆;敲擊右側棧道邊緣,
是空洞的失重感。我就是要用這聲嘶力竭的“危險,靠左”,
在他腦海里完成致命的偷換概念——左邊,深淵;右邊,生路。時間仿佛被拉長。
他扛著導盲杖的肩膀明顯一僵。那張傲慢的臉上浮起一絲被冒犯和熟悉的冷笑,
他對“善意提醒”根深蒂固的嘲諷與逆反?!昂?!”帶著強烈不屑的鼻音清晰入耳。
他懸在棧道邊緣的右腳,沒有如常落下,反而像被我的命令狠狠推了一把,
帶著證明自己不受愚弄的倔強,猛地踏向右側那片被帆布虛掩著的空洞。他踏了下去!
0.7秒。右腳踩空,身體前栽,左膝本能撞上護欄,“咚”一聲悶響,徒勞無功。
失衡的身體如沉重麻袋繼續(xù)墜落,驕傲的頭顱狠狠磕在溝壁上一根猙獰外露,
銹跡斑斑的鋼筋斷口上。“咔嚓!”輕微卻令人牙酸的骨裂聲瞬間被電鉆轟鳴吞沒。
手機鏡頭忠實地記錄下:那根白色導盲杖劃出凄涼的弧線率先墜入黑暗空洞,
緊接著是老楊整個身體的沉沒。溝底傳來沉重粘滯的悶響,
暗紅粘稠的液體從他頭顱創(chuàng)口洶涌而出,沿著混凝土溝壁蜿蜒滴落進深不可測的污水,一滴,
又一滴,勻速如冷酷的時鐘秒針?!皝砣税。让?!有人掉下去了!快叫救護車——!
”我撕心裂肺地喊叫聲適時響起,臉上混雜著驚恐與焦灼,真是完美無瑕。圍觀人群聚攏。
混亂中,我無比“自然”地將那段關鍵的15秒錄像交給了警察看,
我當時焦急清晰地提醒他靠左,鐵證如山。老楊被送到了市區(qū)綜合醫(yī)院搶救后送進了ICU,
蒼白燈光,心電監(jiān)護儀冰冷的“嘀——嘀——”。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