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包硬邦邦砸在腳邊,揚(yáng)起一小撮沙塵。我盯著那抹刺眼白色,指甲掐進(jìn)掌心。疼。這點(diǎn)疼壓不住心臟狂跳,像要撞碎肋骨蹦出來。陳老那幾句鬼話還在耳朵里打轉(zhuǎn),混著陸沉剛才那句冷硬的“把藥上了”,攪得我腦仁嗡嗡響。
“林姐?”齊玥聲音小心翼翼,她蹲下來想幫我撿,“你手……”
“我自己來?!蔽颐偷亟財嗨?,動作快得差點(diǎn)把包打翻。拉鏈卡住,扯了兩下才開。消毒水味沖出來,混著沙礫的土腥氣。真他媽狼狽。
陸沉背對我們,半跪在裂谷邊緣。他肩背繃得像塊鋼板,手指摳進(jìn)巖縫里,碎石簌簌往下掉。他在看什么?規(guī)劃路線?還是……在聽?我胡亂抽出碘伏棉球,按在手臂擦傷上。刺痛讓我吸了口氣,手抖得更厲害。棉球掉在沙地上,滾了一圈灰。
“血為引,身為橋……”陳老又開始了,聲音飄忽,像從地縫里滲出來。他枯瘦手指點(diǎn)著空氣,渾濁眼珠轉(zhuǎn)向我,“雙生子,一明一暗……鑰匙轉(zhuǎn)動,門就開了……門開了,影子就活了……”他嘿嘿笑起來,露出那口黃牙。
“陳老!”齊玥有點(diǎn)惱,“您能不能說點(diǎn)人話?什么影子活了的,怪瘆人!”
我捏緊新抽出的棉球,碘伏浸透紗布,涼意滲進(jìn)皮膚。雙生子?明暗?他到底知道多少?陸驍……陸沉……我喉嚨發(fā)緊,不敢深想。眼角余光死死鎖著陸沉背影。他身體似乎僵了一下,摳著巖石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
“瘆人?”陳老歪頭,渾濁眼珠直勾勾盯著齊玥,又滑向我,“更瘆人的……在后頭呢。拿了不該拿的東西,驚醒了不該醒的……都得還,連本帶利……”他最后一個字拖得又輕又長,像毒蛇吐信。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不該拿的東西……鑰匙碎片!它在發(fā)燙!隔著作戰(zhàn)服,緊貼胸口皮膚那塊地方,像揣了塊燒紅的炭!我呼吸一窒,差點(diǎn)叫出聲?;糜X?不!那灼熱感真實得可怕,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搏動,呼應(yīng)著我的心跳,咚、咚、咚,越來越快,越來越沉。
我……我得離開這兒。離陳老遠(yuǎn)點(diǎn),離陸沉……也遠(yuǎn)點(diǎn)。我胡亂把棉球紗布塞回急救包,拉鏈都顧不上拉,撐著地想站起來。腿卻軟得不聽使喚,一個踉蹌。
“林晚?!标懗恋穆曇簟@?,硬,砸過來。
我僵住,沒回頭。他什么時候轉(zhuǎn)過來的?
腳步聲踩在粗糲沙石上,沙沙響,停在我身后一步遠(yuǎn)。壓迫感兜頭罩下。他呼吸噴在我后頸,激起一片細(xì)小的戰(zhàn)栗。我攥緊急救包帶子,塑料外殼硌著掌心。
“你抖什么?”他問。聲音不高,卻像冰錐,精準(zhǔn)刺破我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
“累。”我擠出個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胸口那塊“炭火”燙得我?guī)缀醑d攣。我咬住下唇,嘗到一點(diǎn)鐵銹味。
“累?”他重復(fù),尾音微微上揚(yáng),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一只手突然伸過來,不是碰我,而是猛地抓住我胳膊——正是剛才擦傷那條。傷口被粗糙手指狠狠一壓!
“嘶——”我倒抽冷氣,疼得眼前發(fā)黑,本能地甩手想掙脫。他力氣大得嚇人,鐵鉗似的紋絲不動。
“這點(diǎn)傷就抖成這樣?”他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貼著我的耳廓,熱氣裹著冷嘲,“三年前在‘幽暗回廊’,你切斷維生系統(tǒng)閘門的時候,可沒見你手抖?!?/p>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我耳膜。維生系統(tǒng)!閘門!他果然……還在恨!恨我“害死”了陸驍!胸口那塊“炭火”猛地爆開一團(tuán)更劇烈的灼痛,燙得我心臟驟縮。我猛地扭頭,撞進(jìn)他眼里。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翻涌著壓抑的暴風(fēng)雪,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近乎殘忍的探究。他在逼我!逼我失態(tài)!逼我承認(rèn)什么?
“放手!”我聲音尖利起來,帶著自己都陌生的顫抖和……恐懼。不是怕他,是怕他再逼問下去,怕那塊該死的碎片燙穿我的偽裝,怕陳老再吐出什么要命的瘋話!
“陸顧問!”齊玥沖過來,試圖插進(jìn)中間,“有話好好說!林姐她……”
“滾開!”陸沉看都沒看她,手臂一振,齊玥被他格開的力道帶得踉蹌后退,驚愕地瞪大眼。
他另一只手也抬起來,不是抓我,而是直接按向我胸口——那個灼熱源的位置!動作快如閃電!
我魂飛魄散!他要發(fā)現(xiàn)碎片了!
“別碰我!”我尖叫,用盡全身力氣向后猛退,后背“砰”一聲撞上冰冷的巖壁。碎石簌簌落下。急救包脫手飛出,砸在地上,藥品散落一地。
陸沉的手停在半空,離我胸口只有寸許。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得像要剝開我的皮肉,看清里面跳動的心臟,看清我拼命隱藏的東西。他看到了嗎?看到我瞬間慘白的臉?看到我眼中無法掩飾的驚恐?
時間凝固。裂谷的風(fēng)卷著沙礫,抽打在巖壁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陳老在幾步外,咧著嘴,無聲地笑,渾濁眼珠在我們兩人之間來回轉(zhuǎn)動,像在看一場期待已久的好戲。齊玥捂著被撞疼的手臂,看看陸沉,又看看我,臉上寫滿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你這里,”陸沉的手指,幾乎點(diǎn)到我作戰(zhàn)服心臟位置,聲音冷得掉冰碴,“藏了什么?”
我喉嚨像被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碎片燙得我?guī)缀跻紵饋?,那詭異的搏動感越來越?qiáng),咚咚、咚咚……像遠(yuǎn)古的鼓點(diǎn),敲在瀕臨崩潰邊緣。完了。他要知道了。三年前那個雨夜他猩紅的眼睛,那句“你手上沾著他的血”,還有陸驍最后推我進(jìn)逃生艙時沾滿血污卻異常明亮的笑容……所有畫面轟然炸開,碎片割得我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尖叫。
“我……”嘴唇哆嗦著,一個音節(jié)都擠不出。冷汗浸透后背,黏在冰冷的巖壁上。
就在這兒吧。說出來。告訴他陸驍是為了保護(hù)碎片才主動要求斷后,告訴他我關(guān)閉節(jié)點(diǎn)是為了阻止“深瞳”的人搶走碎片,告訴他這三年我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藏著這塊東西,只因為陸驍最后嘶喊“別讓它落到‘深瞳’手里!別告訴我哥!他會死!”……告訴他……
“嗚——嗡——”
一聲低沉、悠長、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嗡鳴,毫無預(yù)兆地響起。不是聲音,更像一種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內(nèi)臟的震動。整個裂谷地面猛地一顫!
嘩啦!頭頂巖壁崩裂,更大的石塊砸落!
“小心!”齊玥尖叫著抱頭蹲下。
陸沉臉色劇變,按向我胸口的手瞬間收回,閃電般抓住我肩膀,狠狠將我往他身前一拽!一塊臉盆大的巖石擦著我后腦勺砸在剛才我靠的位置,碎石飛濺!
我操!我被他扯得撞進(jìn)他懷里,堅硬作戰(zhàn)服撞得我鼻梁生疼。一股混合著汗味、硝煙味和某種冷冽氣息的味道瞬間包裹住我。他心跳快得嚇人,隔著兩層衣服,擂鼓一樣撞在我耳側(cè)。那只抓著我肩膀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沙暴!是暗影沙暴的前兆!”陳老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他指著裂谷深處翻涌而起的、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的巨大黑影,“它來了!它聞到‘鑰匙’的味道了!哈哈……都得還!都得還!”
暗影沙暴!永夜沙海最恐怖的吞噬者!能瞬間抽干生物能量,把活物變成風(fēng)干的標(biāo)本!
“跑!”陸沉低吼,一把將我推開,力道大得我差點(diǎn)摔倒。他媽的!剛才還恨不得掐死我,現(xiàn)在又推我?
他抓起地上散落的急救包,看都沒看,連同他自己的背包一起甩給我?!氨Ьo!跟緊我!”他語速快得像子彈,眼神掃過我和齊玥,最后落在陳老身上,冰冷銳利,“老頭!帶路!最近的掩體!”
陳老渾濁眼珠盯著那翻涌逼近、無聲吞噬著光線的巨大黑影,臉上詭笑更盛,他餓了……餓了……”他喃喃著,拄著晶石手杖,卻像被釘在原地。
“陳老!”齊玥撲過去拽他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快走啊!會死的!”
黑影推進(jìn)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剛才還在遠(yuǎn)處,幾個呼吸間,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已如巨浪般卷到裂谷入口!光線急速黯淡,溫度驟降。風(fēng)不再是風(fēng),而是無數(shù)冰冷滑膩的觸手,貼著皮膚爬過,貪婪地吮吸著熱量。我甚至能感覺到體內(nèi)力氣在絲絲縷縷被抽走!
“這邊!”陸沉不再猶豫,一把扯過還在發(fā)癔癥的陳老,像拖麻袋一樣拽著他,朝著裂谷一側(cè)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巖縫沖去!“跟上!”他回頭沖我和齊玥咆哮,眼神像淬火的刀。
我抱著兩個死沉的背包,跌跌撞撞跟上。胸口那塊碎片在狂奔顛簸中瘋狂搏動、發(fā)燙,像一顆即將引爆的微型恒星。身后,那無聲咆哮的黑暗巨口,帶著吞噬一切的冰冷死寂,緊咬而來。陳老被陸沉拖著,枯瘦身體在巖壁上磕碰,卻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笑,笑聲淹沒在越來越響的、來自地心的恐怖嗡鳴里:
“……鑰匙……轉(zhuǎn)動了……門……要開了……”
巖縫窄得肋骨生疼。我抱著兩個背包,布料粗糙地磨著胳膊,每一次踉蹌都撞上冰冷石壁。身后那吞噬光線的黑暗緊追不舍,像活物在呼吸,每一次“吐氣”都卷來刺骨寒意,抽走皮膚下最后一點(diǎn)暖意。
“快!再快!”陸沉吼聲在巖壁間撞出回音。他拖著陳老,那老頭枯樹枝似的腳刮擦地面,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齊玥緊貼我身后,急促喘息噴在我后頸。
“他……他不對勁!”齊玥聲音發(fā)顫,不知指陳老還是身后逼近的死亡。
陳老突然爆發(fā)出怪力,猛地掙脫陸沉鉗制,撲向巖壁一處不起眼的凹陷。他枯瘦手指瘋狂摳挖著石縫,指甲翻裂出血?!斑@里!門在這里!”他嘶喊,渾濁眼珠在昏暗中閃著狂熱的光,“鑰匙”……插進(jìn)去!快!”
我胸口猛地一炸!那塊緊貼皮膚的碎片瞬間滾燙,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guī)缀踅谐雎暋K诠缠Q!隨著陳老的動作瘋狂搏動,牽引著我向那凹陷處撞去!
“操!”陸沉反應(yīng)快得非人,一把揪住陳老后領(lǐng)將他扯離石壁。他目光如電,掃過陳老抓撓的地方,又猛地釘在我煞白的臉上?!澳銕Я耸裁??”他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冰錐,穿透身后沙暴的嗡鳴。
完了。他察覺了。背包?還是我瞬間的僵硬?
“沒……沒什么!”我矢口否認(rèn),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碎片燙得心口劇痛,我下意識用手臂更緊地壓住胸前口袋,仿佛能捂住那要命的心跳。這動作在陸沉眼里,無異于此地?zé)o銀三百兩。
他眼神沉下去,像暴風(fēng)雨前凍結(jié)的深淵。沒時間追問。身后黑暗的“潮頭”已舔舐巖縫入口,光線被徹底掐滅,徹骨寒意和吸力陡增!齊玥尖叫著抓住我背包帶子才沒被卷出去。
“走!”陸沉不再看那凹陷,像頭被激怒的困獸,拖著陳老向前猛沖。巖縫在前方豁然開闊,形成一個勉強(qiáng)容身的淺洞。他粗暴地將陳老甩進(jìn)去,反手抓住我和齊玥胳膊,狠狠摜進(jìn)洞內(nèi)。
慣性讓我直接撲倒在地,背包重重砸在肋骨上,疼得眼前發(fā)黑。陸沉魁梧身軀堵在洞口,背對我們,直面那洶涌而來的黑暗。他抽出腰后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刃身嗡鳴,泛起幽藍(lán)弧光。
“趴下!別動!”他命令,聲音被淹沒在驟然拔高的、來自地心的恐怖嗡鳴中。
黑暗巨浪拍上洞口!沒有聲音,只有絕對的死寂和冰冷。無數(shù)滑膩“觸手”探進(jìn)來,貪婪舔舐。陸沉手中短刃藍(lán)光大盛,劈砍!每一次揮動都帶起刺耳的空氣撕裂聲,幽藍(lán)弧光斬斷那些無形觸手,斷口處迸濺出細(xì)碎冰晶般的能量碎屑。碎屑濺到他裸露的手背,瞬間灼燒出焦痕。
他像一尊沉默礁石,硬生生在死亡潮水中劈開一道縫隙。汗水混著血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淌下,滴落在作戰(zhàn)服前襟,洇開深色痕跡。肌肉在衣物下賁張,每一次格擋都帶著千鈞之力,腳下巖石在重壓下發(fā)出呻吟。
陳老蜷縮在洞壁角落,抱著頭,身體篩糠般抖動,嘴里念念有詞:“……門門……開了……祂醒了……餓啊……”他聲音破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滿足感。
齊玥緊貼著我,身體抖得比我更甚。她手指冰涼,死死抓住我胳膊,指甲幾乎掐進(jìn)肉里?!傲滞怼鞘鞘裁礀|西?陸沉他……”她聲音帶著哭腔,一半是恐懼,一半是……別的什么?對陸沉處境的擔(dān)憂?我分不清。她目光在我胸前口袋和陸沉背影間飛快掃過,像在計算什么。
碎片還在發(fā)燙,搏動頻率與洞外沙暴的嗡鳴隱隱同步。每一次搏動都像在撕扯我的神經(jīng)。陸沉剛才那一眼……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鑰匙”?他聽到了陳老的瘋話!他會怎么想?三年前那場事故,他弟弟的死……無數(shù)念頭在恐懼中炸開,攪得胃里翻江倒海。
“撐?。 蔽覇≈ぷ記_陸沉背影喊,聲音被淹沒大半。他脊背僵了一瞬,沒有回頭。短刃揮砍得更快更狠,藍(lán)光幾乎連成一片光幕。但黑暗無邊無際,觸手被斬斷又再生,步步緊逼。他腳下碎石滑動,被那吸力拖得向外滑了半步!
“陸沉!”我心臟驟停,想撲過去,卻被齊玥死死拽住。
就在這時,陳老猛地抬頭,直勾勾盯著我,枯槁臉上綻開一個巨大、無聲的詭笑。他干裂嘴唇翕動,沒有聲音,但我讀懂了那口型:
“給……我……鑰……匙……”
寒意瞬間凍結(jié)血液。他不是要開門求生!他是要獻(xiàn)祭!用這碎片,用我們所有人的命,去喂飽他口中那個“餓”了的東西!
洞外黑暗驟然加劇,嗡鳴變成了某種低沉、充滿惡意的咆哮。陸沉悶哼一聲,被一股巨力撞得向后踉蹌,后背重重砸在洞壁上!幽藍(lán)光幕瞬間黯淡。幾條粗壯的、近乎凝實的黑色觸手突破防御,毒蛇般朝他咽喉和心臟噬去!
時間仿佛凝固。陸沉瞳孔因劇痛和生死一線而收縮,他試圖抬臂格擋,動作卻因沖擊而遲滯。那瞬間,他目光竟越過致命威脅,再次落在我臉上。不是憤怒,不是質(zhì)問,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確認(rèn)。
碎片在我胸口瘋狂跳動,燙得皮肉生疼。陳老的笑無聲擴(kuò)大。齊玥的指甲深陷進(jìn)我手臂。
給他?讓陳老完成儀式,大家一起死?還是……賭一把?
身體比腦子更快。我猛地掙開齊玥,手伸進(jìn)胸前口袋,不顧那灼痛,死死攥住那滾燙的金屬碎片。它棱角硌著掌心,像握著一塊燃燒的炭。
碎片在我掌心燒灼,像攥住一塊剛從熔爐里扒出的鐵。陳老無聲的詭笑刻在視網(wǎng)膜上,陸沉被撞在巖壁的悶響砸進(jìn)耳膜。那幾條凝實的黑色觸手,毒蛇撲食的迅疾,直取他咽喉心臟。
賭!
身體比恐懼更快。我猛地甩開齊玥冰涼鉗制,手臂揮出,滾燙碎片脫手?jǐn)S向陸沉!
“接??!”聲音劈開死亡嗡鳴,嘶啞變形。
碎片劃出一道暗紅軌跡,棱角在昏暗中閃過金屬冷光。它飛向陸沉,也飛向那噬人的黑暗。
陸沉瞳孔驟縮。生死一線間,他竟真分出一瞬,手臂閃電般探出!不是格擋觸手,而是抓向那飛來的灼熱!
指尖與碎片接觸剎那——
嗡!
時間仿佛被無形之手掐住喉嚨。碎片爆發(fā)出刺目紅光,瞬間吞沒陸沉手掌,沿著他手臂脈絡(luò)向上蔓延,像滾燙巖漿注入血管!他整條手臂亮起詭異赤紋,皮膚下紅光奔涌。
撲向他的黑色凝實觸手,撞上那片紅光,竟發(fā)出“滋啦”焦響!如同滾油潑雪,觸手尖端瞬間汽化,騰起惡臭黑煙!剩余部分觸電般痙攣縮回。
紅光只持續(xù)一瞬,隨即黯淡,碎片牢牢嵌在陸沉掌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焊進(jìn)皮肉。他整條右臂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肌肉虬結(jié),青筋暴起,汗水混著血水小溪般淌下。劇痛讓他牙關(guān)緊咬,下頜線鋒利如刀,喉嚨里滾出野獸般的低吼。
洞外黑暗的咆哮陡然拔高,帶著被灼傷的狂怒。更多觸手瘋狂涌來,但似乎對陸沉身上殘留的紅光余威有所忌憚,攻勢稍滯。
“鑰匙……我的鑰匙!”陳老發(fā)出凄厲尖叫,枯瘦身體從角落彈起,渾濁眼珠死死盯著陸沉掌心,癲狂撲來!他目標(biāo)明確,直取那嵌入皮肉的碎片。
“滾開!”陸沉左臂揮動短刃,幽藍(lán)弧光劈向陳老。動作因右臂劇痛而遲滯變形。
陳老竟不閃不避,枯爪般的手硬生生抓向藍(lán)光刀刃!
嗤啦!
皮肉焦糊味彌漫。陳老三根枯指被齊根削斷,黑血噴濺。他卻像感覺不到痛,臉上扭曲出更狂熱的笑,剩下兩指依舊固執(zhí)地?fù)赶蜿懗辆o握的右拳!
“祂要醒了!給我!給我鑰匙!”他嘶嚎,唾沫混著血沫噴出。
“瘋子!”陸沉低罵,抬腳狠狠踹在陳老干癟胸口。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陳老像破麻袋一樣倒飛出去,撞在洞壁,滑落在地,蜷縮著咳血,眼神卻依舊死死鎖住他右手,嘴里嗬嗬作響。
短暫喘息。陸沉背靠冰冷巖壁,胸膛劇烈起伏。他低頭,看向自己緊握的右拳。碎片深深嵌在掌心皮肉焦黑翻卷,邊緣還在冒著細(xì)微白煙。劇痛鉆心,但更在意的是碎片本身。那冰冷金屬的棱角,那熟悉的、幾乎被遺忘的紋路……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淬了冰的箭,穿透洞內(nèi)彌漫的恐懼和血腥氣,精準(zhǔn)釘在我臉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憤怒或絕望確認(rèn),而是……一種被雷霆劈中的、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嘴唇無聲翕動,我讀懂了那口型。
那是一個名字,一個刻在他骨血里、也刻在我噩夢里的名字。
陸驍。
三年前,幽暗回廊,陸驍犧牲前最后傳輸給他哥的殘缺圖像里,就有這個碎片的一部分紋路!他一直以為那是弟弟遇害現(xiàn)場的某個裝置殘骸,是林晚“罪證”的一部分!
信息在陸沉腦中炸開,碎片般割裂他固守三年的恨意堡壘。他死死盯著我,眼神混亂翻涌,驚濤駭浪。質(zhì)問、懷疑、動搖、還有一絲……不敢觸碰的、微弱的希冀?
“林晚……”他聲音嘶啞得不成調(diào),每個字都像從燒紅的喉嚨里硬擠出來,“這……東西……哪來的?”
完了。他認(rèn)出來了。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胸腔。秘密被血淋淋撕開,暴露在他眼前。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砂紙堵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解釋?怎么解釋?說這是陸驍臨死前塞給我的?說我一直藏著它,像藏著一條毒蛇,也藏著最后一點(diǎn)渺茫希望?
齊玥突然撲到我身邊,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奇異的尖銳:“林晚!你瘋了!那是什么鬼東西!你差點(diǎn)害死他!”她用力搖晃我胳膊,指甲再次掐進(jìn)肉里,眼神卻飛快地在我和陸沉之間掃射,像在評估局勢,計算得失。她一直帶著危險物品!陸沉!她根本不可信!”她轉(zhuǎn)向陸沉,試圖火上澆油。
陸沉沒看她。他所有注意力都釘在我身上,那目光沉重得讓我窒息。他拖著劇痛的右臂,向前逼近一步。腳下碎石滑動,洞外黑暗因陳老受創(chuàng)而暫時退潮,但嗡鳴聲更加低沉壓抑,醞釀著更恐怖的風(fēng)暴。
“說?!彼曇魤旱脴O低,卻比剛才的怒吼更駭人。短刃幽藍(lán)光芒映著他半邊臉,明暗不定,如同他此刻翻騰的內(nèi)心?!瓣戲敗瓦@碎片……到底怎么回事?”他舉起那只嵌著碎片的、血肉模糊的右手,碎片在昏暗光線下,邊緣泛著不祥的暗紅。
陳老在角落發(fā)出嗬嗬怪笑,血沫從嘴角溢出:“鑰匙……歸位了……祂……更餓了……你們……都是祭品……”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囈語,像毒蛇吐信,纏繞在緊繃的空氣中。
碎片在陸沉掌心,隨著洞外那低沉咆哮的節(jié)奏,再次開始搏動。微弱紅光一閃,一閃。每一次閃爍,都像在灼燒他的理智,也灼燒著我搖搖欲墜的防線。
給他真相?在這絕境里?在他恨了我三年之后?他會信嗎?還是……一起死在這里,讓這秘密永遠(yuǎn)埋葬?
我看著他染血的臉,看著那嵌在他血肉里的、屬于他弟弟的遺物,看著那雙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睛。胃里翻江倒海,嘴唇哆嗦著,嘗到了鐵銹味——不知是洞里的血腥,還是自己咬破了唇。
“是……”我艱難地吐出一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碎片邊緣割破陸沉掌心,血珠順著暗紅紋路滾落,滴在碎石上發(fā)出“滋”的輕響。那點(diǎn)微光每一次搏動,都像在剜我的心。他眼睛死死鎖著我,里面翻騰的東西太沉,幾乎要把我壓垮。不是純粹的恨了,那點(diǎn)微弱希冀才最要命。
“是……” 喉嚨干得像砂紙摩擦,我擠出第二個字,“陸驍……”
“林晚!”齊玥尖叫著撲上來,指甲又一次狠狠陷進(jìn)我胳膊肉里,力氣大得驚人,試圖把我往后拽,“你胡說什么!別想用死人當(dāng)借口!陸沉你別信她!她就是想……”
“閉嘴!”陸沉聲音不高,卻像冰錐砸進(jìn)巖石縫,凍得齊玥一個哆嗦。他根本沒看她,染血的手猛地攥緊,碎片更深地嵌進(jìn)皮肉,血涌得更兇。他給你的?”他每個字都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血腥氣,身體前傾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右臂傷口崩裂,血浸透繃帶,順著手肘往下淌。
洞外低沉的嗡鳴陡然拔高,變成一種尖銳的嘶嘯,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陳老在角落嗬嗬笑,血沫噴濺:“鑰匙……歸位……祂醒了……餓啊……” 他渾濁眼珠轉(zhuǎn)向陸沉緊握的拳頭,又轉(zhuǎn)向我,咧開一個滲人的笑,“恨……還是愛……都是好祭品……”
祭品?我胃里一陣翻攪。不能再拖了。秘密像毒瘤,再捂下去,所有人都會爛在這里。
“幽暗回廊……最后時刻……” 我強(qiáng)迫自己迎上陸沉幾乎要燒穿我的目光,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肺里像塞滿冰碴,“能量風(fēng)暴……通訊全斷……節(jié)點(diǎn)失控……必須立刻關(guān)閉……否則……全死……” 我喘不上氣,眼前發(fā)黑,“陸驍……他離節(jié)點(diǎn)最近……他……他看到了……看到了深瞳的人……在干擾系統(tǒng)!”
陸沉瞳孔驟然收縮,攥著碎片的手猛地一顫。
“深瞳?”齊玥聲音尖得劈了叉,臉色瞬間的慘白被洞內(nèi)幽藍(lán)光線掩蓋,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血口噴人!陸沉!她在轉(zhuǎn)移視線!她……”
“他沖過來……” 我打斷她,聲音抖得厲害,指甲掐進(jìn)自己掌心,用痛感維持清醒,“把……把這個……塞給我……” 我指著陸沉血肉模糊的右手,“他說……‘關(guān)掉!別管我!他們……要的是這個!’”
時間仿佛凝固。陸沉粗重的喘息聲,洞外怪物饑餓的嘶吼,陳老神經(jīng)質(zhì)的低笑,還有齊玥急促的抽氣聲,混雜在一起,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陸沉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種近乎空白的震駭。他死死盯著掌心那枚染血的碎片,仿佛第一次看清它。弟弟最后傳輸給他的殘缺圖像,那模糊的紋路一角……原來在這里。原來是這樣。
“他……自己選的?”陸沉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像砂紙磨過朽木。他身體晃了一下,受傷的右臂無力地垂落,碎片幾乎脫手。支撐他三年的恨意堡壘,被這殘酷的真相瞬間擊穿,露出底下血淋淋的、從未愈合的傷口。他看著我,眼神里翻涌起鋪天蓋地的痛悔和茫然,還有一絲不敢確認(rèn)的、搖搖欲墜的東西。
“是!”我用力點(diǎn)頭,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他讓我快走!帶著這個……活下去!找出來龍去脈!” 積壓三年的委屈、恐懼、愧疚,在這一刻決堤,“我藏了三年……不敢說……不敢給你看……怕深瞳找你……怕你……更恨我……”
“哈……哈哈……” 陳老突然爆發(fā)出癲狂大笑,枯瘦手指指向洞頂,“聽見了嗎?祂聽見了!多好的養(yǎng)料!悔恨!痛苦!快!再多一點(diǎn)!”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體卻詭異地膨脹起來,皮膚下像有無數(shù)小蟲在蠕動。洞外嘶吼聲驟然逼近,帶著實質(zhì)性的腥風(fēng),黑暗如潮水般向洞口擠壓,碎石簌簌落下。
“小心!”陸沉幾乎是本能地,用他還能動的左臂狠狠將我往他身后一拽。動作太猛,扯動傷口,他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但身體已經(jīng)擋在了我和那洶涌而來的黑暗之間。他后背寬闊,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瞬間隔絕了洞外可怖的壓迫感。這個下意識的保護(hù)姿態(tài),比任何語言都更直接地刺穿了我。
齊玥!”陸沉頭也不回,厲聲喝道,短刃幽藍(lán)光芒暴漲,指向洞口翻騰的黑暗,“想活命就做點(diǎn)什么!別他媽再裝!”
齊玥臉色煞白,眼神在我和陸沉緊貼的后背、以及洞口那令人膽寒的黑暗之間瘋狂閃爍。她嘴唇哆嗦著,手伸向腰間那個不起眼的工具包,指尖卻在劇烈顫抖,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激烈的天人交戰(zhàn)。幫我們?還是……執(zhí)行任務(wù)?
“鑰匙……給我!”陳老嘶吼著,身體以一種非人的角度扭曲,猛地朝陸沉撲來,目標(biāo)直指他緊握碎片、血流不止的右手!他枯爪般的手指帶著腥風(fēng),速度快得驚人。
陸沉反應(yīng)更快,左臂格擋,短刃劃出一道幽藍(lán)弧線,逼退陳老。但陳老不依不饒,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聲,完全不顧被刀刃劃開的皮肉,眼中只剩下對碎片的瘋狂渴望。
“陸沉!碎片不能給他!”我嘶喊,心臟跳到嗓子眼。陳老的狀態(tài)明顯不對,那碎片落在他手里,天知道會引發(fā)什么!
陸沉咬牙,右臂劇痛讓他動作遲滯半分。陳老枯爪險險擦過他手腕,帶飛一串血珠。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滋啦——!”
一道刺目的、不穩(wěn)定的能量束,帶著灼熱的氣流,猛地從側(cè)面射出,狠狠打在陳老撲來的路徑上!碎石和塵土炸開!
是齊玥!她手里握著一把造型奇特的、槍管還在冒煙的微型發(fā)射器,臉色慘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眼神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絕。她沒看陳老,反而死死盯著陸沉,聲音尖利:“陸沉!信我一次!帶她走!去核心!這里我……我拖??!”
陳老被能量沖擊掀翻在地,發(fā)出憤怒痛苦的咆哮,身體扭曲得更厲害,皮膚下蠕動的凸起幾乎要破體而出。洞外的黑暗被這能量波動刺激,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更加瘋狂地沖擊著無形的屏障,整個洞穴都在搖晃,巨大的鐘乳石從頂部斷裂,轟然砸落!
“走??!”齊玥對著我們嘶吼,再次舉起那冒著煙的發(fā)射器,槍口卻微微發(fā)顫,對準(zhǔn)了掙扎爬起的陳老,也分不清是威脅還是掩護(hù)。她眼神復(fù)雜地掃過我,帶著不甘,也帶著一絲……解脫?
陸沉沒有絲毫猶豫,染血的左手一把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案希 彼曇羲粏?,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拖著我就往洞穴深處、那唯一一條未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狹窄裂縫沖去。他右臂無力地垂著,血滴成線,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卻異常堅定。
碎石不斷砸落,煙塵彌漫。身后傳來陳老非人的嘶吼、齊玥能量武器斷續(xù)的射擊聲,以及黑暗怪物撞擊洞壁的恐怖悶響?;靵y中,我似乎聽到齊玥一聲短促的、壓抑的痛呼。
心猛地一沉。但陸沉的手像烙鐵一樣燙,拽著我,不容我回頭。他側(cè)臉線條繃得死緊,汗水混著血水從下頜滑落,那雙曾盛滿恨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燃燒的火焰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裂縫近在咫尺,里面透出微弱、奇異、仿佛來自亙古的幽光。
曦光之墟的核心,就在前面。而身后,是地獄。褶皺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