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洗腦實錄:鞍山往事》第一章 奧運夜的岔路2008年8月8日的揚州,
空氣里還殘留著梅雨季的黏膩。臺球廳的綠色臺呢沾著煙蒂燙出的焦痕,
十六歲的張晟彎腰架桿,
袖口磨破的工裝露出小臂上的淡紅色劃痕——那是電子廠流水線的烙鐵印。
白球剛要撞上彩球,墻角的老式彩電突然炸開一陣歡呼,
他眼角的余光掃到屏幕上翻騰的煙花,手一抖,球桿歪了?!皳Q臺!奧運開幕了!
”穿花襯衫的老板踹了踹電視底座,雪花點里鉆出播音員亢奮的聲音。張晟扔下球桿,
抄起墻角的塑料板凳,擠到前排時,正撞見李寧吊著威亞掠過鳥巢上空。
他忘了攥在手心的五塊錢臺費,忘了電子廠今晚的夜班,眼睛死死盯著屏幕里的缶陣,
每一聲鼓點都像砸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張晟,你那技校同學(xué)李猛,上午打你手機了。
”工友湊過來遞煙,“說在東北掙大錢,叫你過去?!睆堦擅鲅澏道锏闹Z基亞3110,
塑料外殼被汗水浸得發(fā)黏。這手機是他攢了三個月的“血汗錢”——07年9月進的技校,
三個月后被拉到揚州這家遙控器廠勤工儉學(xué),月薪1200,學(xué)校抽走600頂學(xué)費,
自己留600。今年六月合約到期,他沒回那個號稱“包分配”的技校,留在廠里接著干,
就為了能多攥點錢,買這部能上網(wǎng)的手機。屏幕上,主火炬轟然點燃的瞬間,
張晟突然覺得流水線的傳送帶像條毒蛇,正一點點纏緊他的青春。
李猛的短信跳出來:“鞍山這邊招技術(shù)員,管吃管住,月入三千起,干不干?”三千。
這個數(shù)字讓他喉結(jié)滾了滾。他現(xiàn)在一個月拼死加班才拿1500,
三千塊夠給家里蓋房添兩塊預(yù)制板了——父親上周在電話里說,正把老屋掀了重蓋,
磚都拉來了,就差錢買鋼筋?!案桑 彼亓硕绦?,指尖在鍵盤上哆哆嗦嗦。
第二章 綠皮火車上的預(yù)警八月底的南京站,熱風(fēng)裹著站臺小販的叫賣聲撲過來。
張晟背著裝著兩件換洗衣物的蛇皮袋,手里捏著那張皺巴巴的硬座票——K516次,
南京到鞍山,硬座,三夜兩天。還有兩個小時發(fā)車時,手機突然震動,是個陌生號碼,
歸屬地顯示湖北老家?!拔沂抢蠲捅淼埽倍绦艃?nèi)容擠在小小的屏幕上,
“我哥在鞍山搞傳銷,騙錢的,你別來!”張晟盯著“傳銷”兩個字,像看兩個外星文字。
他只在村口的墻上見過“打擊傳銷”的標語,紅漆刷的,掉了皮,像塊爛瘡?!皞麂N是啥?
”他回了條短信,對方卻再沒動靜。候車室的廣播催著檢票,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620塊現(xiàn)金——這是他辭工結(jié)算的工資,扣了工裝費和罰款,
就剩這么多。蛇皮袋里還塞著從廠里帶的兩包泡面,他咬咬牙,跟著人流擠上了火車。
綠皮火車像條喘著粗氣的鐵蚯蚓,在鐵軌上慢悠悠地爬。
張晟的座位被夾在兩個扛著麻袋的農(nóng)民工中間,汗味混著泡面味往鼻子里鉆。他靠著窗戶,
看著窗外的稻田變成平原,再變成丘陵,心里反復(fù)琢磨李猛表弟的短信。
李猛在技校時總抄他的作業(yè),偷喝他的白開水,怎么會騙他?說不定是表弟嫉妒李猛掙大錢,
故意搗亂。第三天清晨,火車鉆進山海關(guān),車窗外的玉米地結(jié)著沉甸甸的棒子,
遠處的磚房煙囪冒著白煙。一個東北口音的大叔拍他肩膀:“小伙兒,鞍山到了,找活兒干?
”“嗯,同學(xué)介紹的。”張晟揉了揉發(fā)麻的腿,蛇皮袋的提手勒得手心生疼。“鞍山鋼好,
就是錢難掙?!贝笫逋鲁鰺熑?,“別信那些說月入過萬的,多半是傳銷,
去年我侄子就被騙去,差點沒跑出來。”張晟的心猛地一沉。他攥緊手機,
想給李猛打個電話,卻發(fā)現(xiàn)信號格在隧道里變成了零。
第三章 榻榻米宿舍的“熱情”鞍山站的出站口,李猛一眼就瞅見了張晟。
他比在技校時胖了點,穿件不合身的西裝,皮鞋擦得锃亮,身后跟著個穿白襯衫的姑娘,
扎著馬尾,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瓣勺?,可算來了!”李猛上來就拍他后背,
力道大得讓他踉蹌了一下,“這是王萍,我們公司的招聘專員,負責(zé)帶新人。
”王萍伸手要幫他拎蛇皮袋,張晟沒好意思松手?!拔覀兯奚犭x這兒不遠,先去放東西。
”李猛說著,不由分說接過袋子,往公交站走。宿舍在一棟老式居民樓的三樓,沒電梯,
樓梯扶手積著灰。推開防盜門的瞬間,張晟愣住了——二十平米的房間,沒床,
地上鋪著泛黃的榻榻米,男男女女二十來號人盤腿坐著,見他們進來,“刷”地全站起來,
齊聲喊:“歡迎新同事!”聲音震得他耳朵嗡嗡響。有人搶過他的蛇皮袋,有人遞來搪瓷缸,
里面飄著點茉莉花茶的味,有人拉他坐下,往他手里塞瓜子。榻榻米上鋪著幾塊破布,
有人在下象棋,有人在打撲克,出牌聲脆生生的,倒像個熱鬧的大雜院?!皠㈩I(lǐng)導(dǎo)快到了,
準備開飯?!辈恢l喊了一聲,滿屋子的人突然動了起來,疊被子的疊被子,掃地的掃地,
動作快得像訓(xùn)練過。張晟剛想幫忙,就被按在原地:“新同事坐著就行!”幾分鐘后,
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大家分兩邊盤腿坐好,中間鋪了塊長條布,
兩個搪瓷盆端上來——一盆水煮白菜,飄著幾滴油花;另一盆是炒土豆絲,黑乎乎的。
每人面前擺著一碗白米飯,冒著熱氣?!皠㈩I(lǐng)導(dǎo)來了!”門被推開,
一個四十多歲的禿頭男人走進來,啤酒肚把的確良襯衫撐得緊繃。
他徑直走到暖氣片正中間坐下,掃了眼眾人:“吃飯?!眱蛇吜⒖逃腥四闷鹕鬃?,
先給劉領(lǐng)導(dǎo)的碗里盛了菜,再依次往其他人碗里分。張晟看著碗里的白菜,沒敢動筷子。
劉領(lǐng)導(dǎo)呷了口茶,突然問他:“小張是吧?湖北哪的?家里幾口人?”張晟趕緊回話,
從中考343分沒考上高中,說到進技校,再到揚州的電子廠,一五一十全抖了出來。
他注意到,劉領(lǐng)導(dǎo)的碗底藏著個荷包蛋,而其他人的碗里只有白菜土豆。吃飯時,
有人講笑話:“從前有個傻子,朋友叫他去掙錢,他怕被騙,結(jié)果朋友發(fā)了財,
他還在種地……”有人接話:“這叫啥?這叫錯失良機!善意的謊言,是為了讓你看清機會!
”張晟嚼著沒味的米飯,心里像塞了團棉花。這哪像招技術(shù)員的公司?
倒像是……他不敢往下想。第四章 孟泰公園與洗腦課堂下午,
王萍和李猛說帶他“熟悉環(huán)境”。先去了孟泰公園,雕像下的石凳曬得發(fā)燙。
王萍指著遠處的鞍鋼高爐說:“以前這兒靠煉鋼,現(xiàn)在靠頭腦。
”她從帆布包里掏出本油印的冊子,“你看,
傳統(tǒng)生意是工廠→總經(jīng)銷→省代→市代→小賣部,每層都加價,到消費者手里貴了一倍。
我們這行,工廠直接到消費者,把中間利潤分給大家,這叫‘三商法’?!睆堦煞鴥宰樱?/p>
上面畫著金字塔,頂端寫著“出局制:23.8萬”。他想起電子廠的倉庫,
堆積如山的遙控器,出廠價8塊,到商店賣25,原來中間賺了這么多?“帶你去聽堂課,
就明白了。”李猛拉著他往公園后門走,拐進一片居民樓。三樓的房間里擺著幾十張塑料凳,
前面搭了個簡易講臺,墻上貼著“抓住機遇,改變命運”的標語。人坐滿了,
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跳上講臺,手里捏著粉筆,
在黑板上畫來畫去:“傳統(tǒng)行業(yè)是‘一商法’,坐銷;后來有了‘二商法’,
推銷;我們做的是‘三商法’,網(wǎng)絡(luò)營銷!用幾何倍增學(xué),你發(fā)展三個下線,
每個下線再發(fā)展三個,三個月就是3的9次方,19683人!每人給你提10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