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的除夕,萬家燈火通明
空氣里彌漫著年夜飯的香氣和鞭炮零星的脆響
城市沉浸在一種熱鬧的、屬于團圓和未來的暖紅色調里。
唯獨天璽頂層那套奢華卻空曠的公寓,是這片喧囂中的寂靜孤島
岑茜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卻冰冷的城市夜景。
屋內只開了幾盞氛圍燈,光線昏黃。電視里播放著熱鬧的春晚,歌舞升平,笑聲陣陣
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傳不進她心里
精致的年夜飯外賣餐盒整齊地擺在餐桌上,未曾動過,早已失了熱氣。
她是孤兒
福利院那個擁擠卻帶著煙火氣的院子,是她關于“家”最初也是最后的模糊記憶。
每年的這一天,孤獨感總會如潮水般洶涌而至,比平時更甚。
她習慣了,也早已學會用一層看似平靜的殼將自己包裹起來。
今天白天,她照例給福利院的院長媽媽匯去了一筆足夠豐厚的款項
留言只有簡單的“新年快樂,給孩子們添新衣”。
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與“根”的聯系。
霍靳年承諾過會回來。
幾天前,他指腹摩挲著她微腫已消的臉頰,語氣篤定:“除夕家宴,露個面就回來陪你守歲,等我”
他的承諾如同暖流,曾短暫熨帖了她心底的惶然
她信了,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等待
時間在窗外的煙花明滅中流逝
老宅那邊的觥籌交錯、家族溫情,是她無法觸及的世界
她沒有打電話,只是安靜地等待,像一株生長在陰影里的植物,等待那束可能不會照進來的光。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中突兀亮起。
霍靳年:【岑茜,抱歉,老宅這邊有突發(fā)狀況,暫時走不開
今晚回不去了,你早點休息!初五,澳洲行程不變】
信息簡潔、冷靜
帶著他慣有的掌控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
沒有解釋“突發(fā)狀況”是什么,也沒有提及她獨自一人的除夕夜
岑茜看著屏幕,指尖冰涼
那點微弱的期待,如同被寒風吹熄的燭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她扯了扯嘴角,一個自嘲的弧度
看,這才是現實
他是霍靳年,他的世界里有龐大的家族、復雜的利益、無法推脫的“突發(fā)狀況”
而她岑茜,只是他世界里一個被妥善安置、不容打擾的角落
一個……連存在都不被外界知曉的影子
她關掉電視,喧囂戛然而止
巨大的寂靜瞬間吞噬了她
她沒有看那些冷掉的菜肴,走到吧臺倒了小半杯紅酒。
暗紅的液體在水晶杯中晃蕩,映著她無波的眼眸。
她蜷回沙發(fā),望著窗外漫天的煙花,璀璨,卻與她無關
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漫過腳踝,腰際,最終淹沒了口鼻
她小口啜飲著酒,試圖用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辛辣,暖一暖早已凍僵的心
——
霍家老宅,年夜飯氣氛正酣
巨大的水晶吊燈下,家族成員言笑晏晏
霍靳年坐在主位下首,心不在焉
腕表的指針緩慢移動,他盤算著如何脫身回天璽——那里有一個孤獨的身影在等他
“靳年,過了年,你就三十了” ,周韻語氣溫和,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霍靳年眉心微蹙,語氣冷淡:“媽,我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公司事情很多?!?/p>
“成家立業(yè)并不沖突!” 周韻聲音微沉,帶著一絲急切
霍靳年心中不耐升騰
他深知母親的用意,也反感這種刻意的安排
這時,管家恭敬的聲音突兀響起:“老爺,夫人,許先生、許太太攜許藝小姐來拜年了?!?/p>
霍靳年執(zhí)筷的手瞬間頓住,眸底寒光一閃!
除夕夜拜年?
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立刻鎖定了母親周韻
只見周韻臉上瞬間綻放出熱情又“恰到好處”的驚喜,迅速起身:“哎呀!老許,許太太,小藝!
新年好新年好!快請進!真是趕巧了,正吃著團圓飯呢!”
她熱情地迎上去,親昵地拉住許藝的手,“來來來,小藝,別拘束,就當自己家!
正好靳年旁邊有個位置,你們年輕人坐一塊兒,好說話!”
沒有事先的商議,沒有多余的鋪墊。
周韻用最自然、最“巧合”的方式,將這場精心策劃的“相親”
包裹在除夕“團圓”和“拜年”的溫情外衣下,不容拒絕地推到了霍靳年面前!
許家夫婦被周韻引導著與霍父等人寒暄
而那位許藝小姐,則被周韻不容置疑地、親昵地按在了霍靳年身邊的空椅上。
“靳年,”周韻笑容滿面,眼神帶著不容錯辨的深意和滿意,“這是許藝,剛從巴黎頂尖設計學院學成歸國
才華橫溢,現在可是時尚界的明日之星呢!你們都是年輕人,又都在一個領域,肯定有共同話題!”
“霍總,新年好!久仰大名,幸會?!?/p>
許藝微微側身,面向霍靳年,露出一個經過精心雕琢的溫婉笑容,聲音柔和悅耳
她抬眸,燈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臉龐——霍靳年的瞳孔驟然收縮!
捏著酒杯的指節(jié)瞬間用力到泛白!
心臟像是被一只帶著冰碴的手狠狠攥緊!
“許總,許太太,許小姐,新年好!”
霍靳年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淡漠
甚至比平時更添了幾分疏離的寒意。
他放下雜志,目光只在許藝臉上停留了極短的一瞬
便移開了,仿佛那驚人的相似從未存在過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氣氛尷尬得近乎凝滯。
周韻和許太太努力活躍氣氛,許藝溫順地應和著,試圖將話題引向霍靳年,展示自己的才學和見解。
然而霍靳年的回應要么極其簡短敷衍,
要么直接無視,周身散發(fā)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氣場。
許藝臉上完美的笑容漸漸變得僵硬。
“抱歉,公司有緊急跨國會議?!?/p>
霍靳年毫無預兆地起身,打斷了許太太的寒暄,對著周韻和許太太微微頷首
“失陪了”
他甚至沒再看許藝一眼,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暖室,背影決絕
周韻看著兒子離去的方向,臉色難看至極
許太太的表情也有些掛不住
許藝則低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翻涌的情緒,手指在身側悄然握緊
那份精心營造的溫婉,裂開了一道縫隙
——
黑色的庫里南在空曠的街道上疾馳,引擎發(fā)出壓抑的低吼
霍靳年緊握方向盤,指節(jié)泛白
暖室里那張與岑茜七分相似的臉,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在他心底激起了滔天的煩悶和一種近乎焦灼的……思念
他想岑茜!
想她昨夜獨自守歲的孤寂身影,想她穿著紅裙可能露出的清冷側顏
想她安靜時像易碎琉璃的模樣
許藝的出現,非但沒有緩解這份思念,反而像催化劑,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岑茜在他心中的分量和唯一性
那份被她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孤獨,此刻像針一樣扎著他
母親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不知道她對他意味著什么
這個認知讓他煩躁之余,更添了一份保護她的緊迫感
失約的愧疚感如同藤蔓,瘋狂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只想立刻見到她,確認她在,把她擁進懷里,驅散她身上所有的寒意
車子駛入天璽,他幾乎是跑進電梯
電梯上升的數字仿佛格外漫長,讓他煩躁地扯開領帶
站在公寓門前,霍靳年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才按下門鈴
他不知道打開門會看到怎樣的岑茜
門鎖輕響,緩緩打開
溫暖的、帶著淡淡香氣的光線流淌出來
岑茜穿著那條柔軟的紅色羊絨裙,站在門內
臉上帶著明顯的驚訝和一絲剛睡醒般的懵懂,烏黑的眸子睜得圓圓的
像是不敢相信他會在這個時間出現
“霍先生?你怎么…不是…” 她的話音未落
下一秒,霍靳年已經一步跨入門內,反手用力關上門
在岑茜還未及反應時,他長臂一伸,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力道,將她整個人狠狠地、緊緊地箍進了懷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身上還裹挾著外面凜冽的寒氣,混合著他獨有的冷冽雪松氣息和風塵仆仆的味道。
岑茜被他撞得悶哼一聲,鼻尖撞在他微涼的西裝前襟上
她能感受到他雙臂收攏的力度,勒得她肋骨都有些發(fā)疼;
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劇烈得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能感受到他將臉深深埋在她頸窩處,灼熱而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皮膚上
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一種深不見底的歉疚,一種無法言說的強烈思念,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心緒
“岑茜…”
他在她頸邊低喚,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依賴。
岑茜僵硬的身體在他滾燙的懷抱和這聲沙啞的呼喚中,一點點軟化
昨夜獨自一人的冰冷、等待落空的委屈,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近乎窒息的擁抱驅散了
她沒有問為什么失約,也沒有問為什么突然出現
她抬起有些無措的手臂,猶豫片刻,最終輕輕地、試探性地環(huán)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臉頰貼在他微涼的外套上,聽著他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漸漸變得清晰而沉穩(wěn)。
窗外,南江的夜空依舊被零星的煙花點綴
而在這個溫暖如春的孤島里,新年的遺憾被悄然撫平
霍靳年緊緊抱著懷中的人,仿佛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岑茜依偎在他堅實滾燙的懷抱里,驅散了除夕夜的孤寒
大年初一的凌晨,雪早已停歇,唯有這個沉默而熾熱的擁抱,成了彼此世界里最真實、最溫暖的“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