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阿奶，我回來啦！”
院門口傳來個大男孩的嗓音，清亮亮的。時雯耳朵尖，先一步顛顛跑到門口，就見個穿儒衫的后生跨進(jìn)院來——個頭很高，眉眼生得俊氣，白生生的面皮透著書卷氣，看著就讓人打心眼兒里喜歡。
時雯瞅得有點發(fā)愣，心里直犯嘀咕：這好看的小哥哥是誰家的？腦子里的零碎記憶翻了翻，竟沒一點印象。
那后生見她這模樣，忍不住笑了，大步過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傻丫頭，又不認(rèn)得大哥了？”
時雯一梗脖子，拍開他的手：“我才不傻！我叫時雯！”
“好好好，你不傻?！焙笊χ鴳?yīng)了，又問，“娘和阿奶在家不？”
“不在，都去地里干活啦?！?/p>
“喲，我們小妹連這都知道了？”他又順手撫捋了把她的頭發(fā)，眼里帶著驚喜，“這腦袋瓜子，是好利索了？”
“嗯！前陣子摔了一跤，現(xiàn)在好啦，不傻啦！”時雯仰著小臉，跟這位親大哥說起話來，倒也不生分。
“那可真好。”后生笑得更歡了，彎下腰瞅著她：“以后大哥有空，就教你認(rèn)字，咋樣？”
“這還差不多，總算有個大哥的樣子。”時雯撇撇嘴，嘴角卻悄悄翹了起來。
兄妹倆正閑聊，院門口“吱呀”一聲，劉氏背著半筐野菜回來了。一抬眼瞅見時滿，她把筐往墻根一撂，忙用衣襟蹭了蹭沾泥的手，幾步就奔過來，拉住兒子胳膊左看右看：“滿兒？這時候回來干啥？出啥事兒了？”
“娘別急，沒啥大事，等阿奶回來一起說?！睍r滿笑著安撫。
“餓不餓？娘給你做飯去！”劉氏眼里的疼惜藏不住。
時滿還沒應(yīng)聲，肚子先“咕咕”叫了起來，時雯在旁邊“噗嗤”笑出了聲。劉氏也笑了，拍了下他胳膊：“看把我兒餓的！”轉(zhuǎn)身就扎進(jìn)廚房，“娘給你蒸雞蛋羹，快著呢！”
劉氏手腳是真麻利，沒一會兒就端出兩碗雞蛋羹來，時滿面前擺了一大碗，油亮亮的飄著香油；時雯跟前也放了一小碗，嫩黃嫩黃的。
時雯瞅著劉氏看大哥的眼神，那眼里的喜愛跟要溢出來似的，溫乎乎的能把人化了?？稍傧胂胱约海锎偸遣焕洳粺岬?，像是隔著層紗。她扒拉著碗里的雞蛋羹，小嘴撅著，心里頭直犯迷糊：這到底是為啥呢？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
劉氏把午飯拾掇停當(dāng)，地里干活的人也陸續(xù)回來了。一個個渾身是泥，像是剛從泥塘里滾過似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把臉上的泥沖得一道一道的。
幾個半大小子先把拔來的野草倒進(jìn)食槽喂了豬羊雞，又找了身干凈衣裳，胡亂抹了把臉洗手，那邊飯桌就已經(jīng)擺開了。
桌上照舊是麥飯，黃澄澄的透著麥香，只是今兒多了盆雞蛋羹，嫩得能晃悠。
時滿和時雯先前吃過了，劉氏給時老太撥了些，剩下的就端到五個小子跟前。幾雙筷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搶著，沒一會兒就見了底，連盆底的湯汁都被舔得干干凈凈。
等眾人都撂了碗筷，時滿才看向時老太，輕聲說：“阿奶，先生說還有兩個月就要考試了，讓我們提前去府城熟悉環(huán)境，免得趕路累著，影響了狀態(tài)。”
“去吧，好好考。”時老太看著大孫子，眼里滿是滿意。這孩子模樣周正，書又讀得好，是家里的指望。
時滿卻有些遲疑，聲音越說越?。骸翱墒恰墒且簧巽y錢?！?/p>
“這你別操心?！睍r老太一擺手，又沖劉氏道，“我那兒還有匹好布料，這兩天先給滿兒做兩身新衣裳，其他的不用你管。”
等孩子們都散了，時老太坐在床邊，掏出錢袋數(shù)了數(shù)，里頭的銀錢加起來還不到十五兩，這里面本還有給老四攢的娶媳婦錢。
她重重嘆了口氣，瞅著滿屋子的男丁，心里頭不是滋味。農(nóng)家都盼著兒子多，可她怎么就沒覺得是福分？家里那么多地，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剩不下幾個錢。
她抬頭看向時山，沉聲道：“去，把那三只羊明天拉到集上賣了?！?/p>
時山也知道家里底細(xì)，大兒子讀書是筆不小的開銷，沒多言語，只點頭應(yīng)了聲“是”。
時雯天剛亮就起了身，往瓜地去的路上經(jīng)過羊圈，瞅見里頭空蕩蕩的，那三只羊沒了蹤影。她心里頭跟明鏡似的——定是為了湊大哥科考的錢，把羊賣掉了。
這種事她眼下插不上手，更不能把空間里種子店的東西拿出來，還沒到那步田地。她輕輕搖了搖頭，腳步?jīng)]停，徑直去了瓜地。
時滿在家歇了三天，劉氏新做的衣裳鞋子都疊得整整齊齊，放進(jìn)了包袱里。時老太把他叫到跟前，遞過一個沉甸甸的布包：“這里頭有十八兩銀子，你先帶著用。等收了麥子，再讓你爹給你送些去。到了府城，住在哪兒，記得寫信回來告訴我們?！?/p>
“知道了阿奶，您放心！我指定給您考個秀才回來！”時滿攥緊了布包，眼里閃著光。
“好，好！去吧，讓你爹送你到書院?！睍r老太笑著擺擺手，眼里滿是期盼。
送走大孫子，時老太回屋就見小兒子時海耷拉著腦袋，一臉不開心地坐在床上。
“小海呀，別怪娘?！彼龂@了口氣，挨著他坐下，“咱家這情況，只能供一個讀書。你爹走得早，娘沒本事，只能委屈你了?！?/p>
時海抹了把眼角，聲音有點哽咽：“娘，我不怪您，誰也不怪。我是高興，高興小滿能去考秀才——等他中了，咱家就不用交稅了呀?！?/p>
時老太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多說，心里頭卻跟壓了塊石頭似的。
她剛走出屋，時雯就從門后鉆了出來，小跑到時海跟前：“小叔，別灰心！等兩個月，我的瓜長出來，肯定能賣好多好多錢！到時候，你也能去書院讀書啦！”
“好。”時海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只當(dāng)哄孩子，“我等著。我們小雯種的瓜，指定好吃?！彼褧r雯哄了出去，轉(zhuǎn)身從床底下摸出個木匣子，里頭是幾本磨得卷了邊的書。他小心翼翼地翻開，陽光透過窗欞照在書頁上，也照亮了他眼里藏不住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