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世上再無柳永寧。
船行江南，水路被濃重的霜霧封鎖，能見度不足三尺。
李昭是我父親的舊部，此刻正和另外兩名親信，扮作船夫，護送我沿運河南下。
「小姐，前面是淮安府的地界，看樣子是六扇門在設卡盤查?！估钫褖旱土寺曇?，眉頭緊鎖。
我心中一凜。
沈知白。
果然，他沒有那么好糊弄。
那場精心策劃的「東宮婢女焚身案」，終究是留下了破綻。
孫承言用來引火的藥粉，雖說無色無味，但燃盡時會散發(fā)出一絲極淡的龍涎與冰片的混合香氣，尋常人根本無從察覺，卻瞞不過沈知白那條比狗還靈的鼻子。
「按計劃行事。」我冷靜地吩咐，「把我藏進貨艙底層，用那些腌菜甕蓋住?！?/p>
李昭點頭，迅速將我引向滿是腥咸味的船艙。
在被厚重的甕蓋住前，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香囊。
這是陳嬤嬤的手藝，用宮中熏殿的蘇合油，特地混入了腐草的氣味。
聞起來，正像一個久病纏身、氣若游絲之人，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衰敗之氣。
很快，甲板上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
我屏住呼吸，只聽一個清冷的男聲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是沈知白。
他似乎在船上踱步，細細嗅聞。
片刻后，他的腳步停在了貨艙入口。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打開?！?/p>
甕被挪開，一線光亮刺入。我瞇起眼，看到一雙皂靴停在我面前。
一股混雜著腌菜味和腐草味的古怪氣味瞬間涌了上去。
那雙皂靴的主人似乎頓了頓，隨即傳來他毫無起伏的聲音：「此女氣息衰敗，恐活不過三日?！?/p>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再無二話。
船，放行了。
夜里，我們在一個荒涼的野渡泊船。
我將孫承言留下的那包「九冥散」余藥，交給了李昭。
「若再遇上今天這樣的緊要關(guān)頭，可讓親信服下，能假死一個時辰，足以避禍?！?/p>
李昭接過藥包，卻沒有收起，反而皺眉問我：「小姐，我們已經(jīng)脫身了，為何還要留著這種東西？」
我望向江心那輪冰冷的月亮，水面倒映著破碎的光影。
「我留著它，不是為了自保?！刮业穆曇艉茌p，「是為將來某一日，有人想尋死卻求告無門時，我能給他一條路。」
話音未落，遠處蘆葦蕩的盡頭，忽然亮起了幾點火光，正飛速向我們靠近。
沈知白，他終究還是不放心。
李昭臉色一變，當機立斷：「小姐，上舢板！」
他一把將我拉起，同時對另一名親信低吼：「點著草船，順水推下去！」
備用的草舟被點燃，瞬間化作一個巨大的火團，在「抓刺客」的呼喊聲中，順著水流向下游漂去，吸引了所有追兵的注意。
而我們，則乘著一葉早就備好的小舢板，悄無聲息地劃入了漆黑的蘆葦蕩深處。
第二日清晨，江風送來了消息。
沈知白的人只在下游找到了一艘燒成空架子的廢船。
唯一的發(fā)現(xiàn)，是一枚被燒得焦黑的布角，上面還殘留著半朵精致的梅花繡樣。
那是我故意留下的。
是我舊日衣衫的一角，也是我對京城，對過往，說出的最后一句再見。
船靠了岸，李昭將一個錢袋和一張偽造好的路引交給我。
「小姐，從此山高水長，萬望珍重?！?/p>
我點點頭，接過行囊，獨自一人踏上了滿是泥濘的鄉(xiāng)間小路。
這條河已經(jīng)流盡了我的前半生，接下來，我要去一個流水潺潺、能讓我忘掉一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