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的短信彈出來時,我離提拔只差最后一步。“今晚十點,老地方。
否則你那些‘孝敬’師父的轉(zhuǎn)賬記錄,明早就會出現(xiàn)在紀委桌上。
”師父是廠里德高望重的總工,妻子是他親手介紹給我的賢內(nèi)助。我咬牙赴約,
用身體換來了升職批文。直到師父病危,妻子哭喊著坦白:“當年那短信,
是我用師母手機發(fā)的……”而病床上的師父突然睜眼,拔掉針頭冷笑:“蠢貨,
你老婆和我老婆,都是我安排的。”我當夜從樓頂一躍而下,
葬禮上她們互相指責對方是兇手。沒人看見,暗處戴著帽子的我,正看著這場鬧劇微笑。
師母的短信像淬了毒的針,精準扎進我眼球時,
窗外的夕陽正把機械廠辦公大樓的玻璃幕墻燒成一片刺目的金紅。那光芒太亮,
晃得我眼前發(fā)黑,幾乎握不住手里那份還散發(fā)著油墨香的《副廠長候選人資格審查表》。
表格右上角,我的二寸照片笑得像個志得意滿的傻子。手機屏幕固執(zhí)地亮著,
冷冰冰的方塊字,每一個都像淬了冰的釘子:“今晚十點,老地方。
否則你那些‘孝敬’師父的轉(zhuǎn)賬記錄,明早就會出現(xiàn)在紀委桌上?!崩系胤健?/p>
城郊廢棄的紡織廠家屬院,鍋爐房后面那個堆滿破麻袋的昏暗角落。胃里一陣翻攪,
喉嚨口涌上鐵銹般的腥氣。我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試圖用這點尖銳的疼痛壓住心臟狂亂的擂鼓。那地方,
是師母張雅芝親手選定的、專門用來碾碎我尊嚴的刑場。師父周振邦,
廠里技術(shù)口說一不二的總工程師,德高望重,連廠長見了他都客氣三分。妻子林慧,
溫婉秀氣,是師父當年親自牽線、拍著胸脯保證“賢惠本分,宜室宜家”才介紹給我的。
我張了張嘴,想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嘶吼,想砸爛眼前的一切,
想問問這操蛋的老天爺——憑什么是我?可喉嚨里只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提拔公示期只剩最后三天。為了爬到今天這個位置,我在車間里熬了整整十年,
油污浸透了指甲縫,機床的轟鳴夜夜在夢里回響。那些轉(zhuǎn)賬記錄是真的,
為了在關(guān)鍵項目上得到師父的“指點”和“關(guān)照”,我咬著牙,
把血汗錢一次次塞進他那個永遠填不滿的口袋。這些污點,足以把我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永世不得翻身。墻上的電子鐘,秒針每一次跳動都像重錘砸在神經(jīng)上。晚上十點。
我像個被無形繩索捆縛的木偶,僵硬地起身,走出辦公樓,
跨上那輛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朝著那個骯臟的角落騎去。每一步,
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鍋爐房背后,腐爛棉絮和機油混合的濁臭幾乎凝成實質(zhì),
堵得人喘不過氣。黑暗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只有遠處一盞壞掉的路燈,
茍延殘喘地投來一點昏黃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張雅芝倚在斑駁磚墻上的輪廓。
她指間夾著的煙頭,在黑暗里明明滅滅,像只窺伺的毒蛇眼睛?!皝砹耍俊彼曇舨桓?,
帶著一種慵懶的沙啞,卻像鞭子抽在我臉上。我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吐不出,
只死死盯著她腳下那片模糊的陰影。十年了,這張曾經(jīng)在廠文藝匯演舞臺上光彩照人的臉,
如今被濃妝和一種刻骨的怨毒腌漬著,只剩下刺目的艷俗和冰冷。
她是師父周振邦的第二任妻子,比師父小了近二十歲。廠里私下都傳,
她是周振邦用前妻病危時“摳”下來的救命錢換來的。這個傳言,
此刻像毒蟲一樣噬咬著我的神經(jīng)?!皷|西呢?”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張雅芝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口煙,白色的煙霧蛇一樣纏上來?!凹笔裁矗?/p>
”她往前一步,高跟鞋踩在碎石子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濃烈的香水味混雜著煙味,
蠻橫地沖進鼻腔?!爸苷癜钅莻€老東西,當年怎么用錢買了我,如今就怎么用你孝敬他的錢,
拴著你這條狗?!彼鶝龅氖种?,帶著煙味,像蛇信子一樣滑過我的下巴,
“他享受你的孝敬,我嘛……”她指尖用力,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我抬起頭,
對上她淬火般的眼睛,“享受他養(yǎng)著的狗?!鼻柘駶L燙的瀝青,瞬間淹沒頭頂。
我猛地閉上眼,身體僵硬如鐵。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她帶著煙味的呼吸噴在耳廓,
冰涼的手指扯開我的皮帶搭扣,金屬摩擦的細微聲響在死寂中無限放大,
像凌遲的刀片刮過骨頭。粗糙的磚墻硌著后背,冰冷堅硬。指甲劃過皮膚,
帶起一陣戰(zhàn)栗的疼痛。身體被一種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粗暴地侵入、擺布。
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彌漫開濃郁的血腥味,和鍋爐房背后的腐臭混合在一起,
令人作嘔。靈魂仿佛被硬生生撕扯出來,丟進這污穢的泥潭里反復(fù)踐踏。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像一世紀那么漫長,又像電光火石的一瞬。她終于退開,
窸窸窣窣地整理衣服,聲音恢復(fù)了那種冰冷的、掌控一切的腔調(diào):“批文明早會送到你桌上。
管好你的嘴,小陳廠長。”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濃稠的黑暗里。
我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身下是骯臟的碎石和不知名的污穢。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側(cè)過頭,劇烈地干嘔起來,卻只吐出幾口酸苦的膽汁。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冷,
刺骨的冷,從被觸碰過的地方蔓延至四肢百骸。那點昏黃的光暈里,塵埃在瘋狂亂舞。
我抬手,狠狠擦過嘴唇,皮膚被擦得火辣辣地疼,
卻怎么也擦不掉那股深入骨髓的骯臟和惡心。副廠長的紅頭文件,果然如期而至,
端端正正地擺在我嶄新的、寬大的辦公桌上。紅得刺眼,像凝固的血。
廠里人的目光一夜之間變了味,羨慕底下藏著探究,恭維里混著嫉妒。我努力挺直脊背,
試圖用新職務(wù)帶來的威嚴撐起一副空殼,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內(nèi)里早已被那個夜晚蛀空,
搖搖欲墜。提拔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更深的泥沼。周振邦的“指點”變本加厲。
技術(shù)難題、人事安排、甚至他私人宴請的賬單,都成了我必須優(yōu)先處理的“要務(wù)”。
他像個精明的吸血鬼,不再滿足于金錢,開始貪婪地攫取我手中新到手的權(quán)力,
用這些權(quán)力去交換更多、編織更大的人情網(wǎng)。我成了他手中一把越來越鋒利的刀,
指哪兒打哪兒,身不由己。更窒息的是張雅芝。她的短信不定期地造訪,
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老地方”成了我的噩夢。每一次接到她的“召喚”,
都像是被拖回那個屈辱的起點重新凌遲。她用貓戲老鼠的眼神看著我每一次的掙扎和順從,
用冰冷的手指和刻薄的言語在我新鮮的傷口上反復(fù)研磨。我試過拖延,試過用各種借口推脫。
但她的報復(fù)直接而兇狠——一次拖延后,周振邦就在一次重要的項目協(xié)調(diào)會上,
當著所有中層和廠領(lǐng)導(dǎo)的面,
“無意間”提起我?guī)啄昵柏撠煹囊粋€小項目里“微不足道”的流程瑕疵。他語氣溫和,
像在提點后輩,卻讓我瞬間汗流浹背,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審視目光如芒刺在背?;氐郊遥?/p>
面對妻子林慧溫柔的笑臉和熱騰騰的飯菜,那點強撐的鎮(zhèn)定瞬間土崩瓦解。她依舊那么溫婉,
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我噓寒問暖,是所有人眼中無可挑剔的賢妻??擅慨斔拷?,
帶著沐浴露的清香想要擁抱我時,我身體會先于意識僵硬起來。
張雅芝指尖的冰冷、那晚的腐臭氣息,會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我借口累,躲進書房,
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下去,抱著頭,無聲地嘶吼。
巨大的負罪感和揮之不去的骯臟感,像兩條毒蛇,日夜啃噬著我所剩無幾的清醒。
失眠成了常態(tài)。黑暗中,我睜大眼睛,聽著枕邊林慧均勻的呼吸聲,
感覺自己正一點點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海。身體明明躺在床上,靈魂卻懸浮在房頂,
冷冷地俯視著這具行尸走肉。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車燈,短暫地刺破黑暗,
才讓我恍惚覺得自己還活著。周振邦的倒下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