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曦坐在電腦前，手指懸在鼠標上方，遲遲不敢點擊那個猩紅的“退出游戲”按鈕。
屏幕上，《永恒大陸》的新手村里依然人來人往，
只不過今天的人流密集得像是春運火車站——每個人都知道，再過三小時，
這個陪伴了無數(shù)玩家十五年的經(jīng)典游戲就要永遠關停了?！皨尩?，舍不得啊。
”他自言自語道，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仿佛能看到自己十七歲的影子。
作為一名三十二歲的程序員，李晨曦幾乎是和《永恒大陸》一起長大的。
十七歲那年第一次進入游戲，他就被這個龐大的虛擬世界震撼了。
那時的網(wǎng)游畫面還帶著馬賽克，但每一個NPC都有著獨特的性格和臺詞，
讓整個世界顯得生機勃勃。
尤其是新手村門口的那個守衛(wèi)——一個叫做“托馬斯·鐵盾”的中年戰(zhàn)士，
永遠穿著那身破舊皮甲，手握一把生銹的長劍，
對每個路過的玩家說著同樣的話：“年輕的勇士，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李晨曦記得，
當年他還真把這NPC當成了隱藏大佬，畢恭畢敬對話了十幾次。
后來發(fā)現(xiàn)這哥們兒除了當復讀機，唯一的互動就是挨打時會求饒。于是，
一場持續(xù)十五年的“科學實驗”兼“行為藝術”開始了。李晨曦發(fā)現(xiàn)，攻擊托馬斯時，
他會有一套固定的求饒動作：雙手護頭，身體后仰，嘴里發(fā)出“啊！為什么要傷害我！
”的慘叫。這發(fā)現(xiàn)讓當時的高中生李晨曦笑成了傻子。從此，每次登錄游戲，
“拜訪”托馬斯成了保留節(jié)目?？硯讋?，看滑稽表演，然后心滿意足地去干正事。十五年來，
他估算過，自己至少“殺”了托馬斯三萬次。
后來他開發(fā)出了各種花樣：用火球術燒他（測試耐火性），用冰錐術凍他（觀察結霜效果），
用雷電術電他（研究導體特性），甚至召喚小怪圍攻他（社會性實驗）。
他甚至測試過用不同顏色的染料潑托馬斯，記錄他求饒聲調(diào)是否會有微妙變化（結論是不會，
但托馬斯會變成粉紅色的慘叫戰(zhàn)士）。最變態(tài)的一次，
他卡了個BUG把托馬斯推到村長屋頂上，
讓這個可憐的守衛(wèi)在眾目睽睽下于煙囪邊慘叫了整整一個周末。“托馬斯老兄，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崩畛筷貙χ聊徽f道，操控角色走向那個熟悉的身影，
“讓我們再玩最后一次吧?！蓖旭R斯依然站在那里，依然是那身破舊的皮甲，
依然握著那把生銹的長劍?？吹嚼畛筷氐慕巧呓?，他機械地轉(zhuǎn)過身來：“年輕的勇士，
愿光明指引你的——”“去你媽的光明！”李晨曦一劍砍了過去。肌肉記憶，條件反射。
“?。槭裁匆獋ξ?！”托馬斯做出了那個刻在李晨曦DNA里的護頭動作。但這一次，
李晨曦沒笑?？粗旭R斯那張永不變化的臉，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遲來了十五年的愧疚。
“對不起啊，托馬斯。”他輕聲說道，感覺自己也挺荒謬的，“我也不知道為啥一直欺負你。
可能就因為……你不會真的死，不會真的投訴我，是個完美的受氣包吧。
”屏幕上的托馬斯依然保持著護頭的姿勢，沉默著。李晨曦搖搖頭，覺得自己瘋了。
對一個代碼集合體道歉？程序員之恥。他看了看時間，距離停服還有十分鐘。
游戲里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玩家們刷屏告別、瘋狂PK、刪除裝備裸奔，宛如世界末日。
“算了，最后一次?！崩畛筷嘏e起劍，“托馬斯，再見了?！眲忾W過，
托馬斯發(fā)出了最后一聲慘叫。隨即，整個游戲世界陷入無邊黑暗。服務器關閉了。
《永恒大陸》，這個承載了無數(shù)人青春的數(shù)據(jù)烏托邦，徹底湮滅。
所有的地圖、怪物、NPC，包括那個被李晨曦虐待了十五年的托馬斯·鐵盾，
都變成了等待清空的數(shù)字殘渣。李晨曦關閉電腦，倒頭就睡。明天還要寫PPT，
生活還得繼續(xù)。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數(shù)據(jù)徹底湮滅前的最后一納秒，
某種無法用現(xiàn)有科學解釋的奇異現(xiàn)象，
執(zhí)念與NPC積壓的龐大“怨念”發(fā)生了量子隧穿效應（這是后來“網(wǎng)游考古學家”的解釋，
反正沒人真懂）。第二天早上，李晨曦是被自己嘹亮而僵硬的嗓音吵醒的。“年輕的勇士！
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他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床邊，身體挺得筆直如松，
右手虛握仿佛持劍，左手握拳放在胸前，臉上掛著一個營業(yè)式微笑?！芭P槽？”他試圖動彈，
卻發(fā)現(xiàn)身體像被打了鋼鐵俠盔甲的石膏，完全不聽使喚。“年輕的勇士！
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同樣的話再次不受控制地從他嘴里蹦出，
語調(diào)、節(jié)奏、甚至那點塑料感，都和托馬斯一模一樣。手機瘋狂響起，是室友張偉?！拔?！
晨曦！你丫死屋里了？上班遲到了！”“年輕的勇士！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
”李晨曦對著電話吼道?！啊?？你說啥玩意兒？游戲梗？一點不好笑！趕緊的！
”“年輕的勇士！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操，你他媽沒病吧？”張偉掛了電話。
李晨曦想解釋，但嘴巴自有主張。更可怕的是，
他的身體開始自動行動：以一種極其僵化、宛如提線木偶的姿態(tài)，
同手同腳地穿上衣服（把T恤套頭穿了兩次），機械地刷牙（捅得牙齦出血），
僵硬地洗臉（差點把毛巾塞進嘴里）。
整個過程都保持著一種“我是新手村最忠誠的衛(wèi)士”的莊嚴感，荒謬至極。到了公司，
尷尬指數(shù)突破天際?！霸缟虾茫罟??！鼻芭_小妹甜甜一笑?！澳贻p的勇士！
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李晨曦聲如洪鐘，同時身體“啪”地來了個45度角的標準敬禮，
把前臺妹子手里的咖啡都嚇灑了?！袄睿罟ぁ@是……”“年輕的勇士！
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同事們的目光齊刷刷射來，充滿了困惑和看戲的興奮。
有人偷偷掏出了手機。部門經(jīng)理王總聞訊趕來，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李晨曦！
你搞什么名堂！昨天游戲停服受刺激了？”“年輕的勇士！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
”李晨曦目視前方，眼神堅定得像要入黨?！啊愀襾硪幌拢 蓖蹩傇噲D拉他。
就在王總的手碰到李晨曦胳膊的一瞬間，觸發(fā)了他身體的防御機制！李晨曦猛地一個后跳，
雙手夸張地護住頭部，發(fā)出了凄厲的慘叫：“??！為什么要傷害我！請不要殺我！
”整個辦公區(qū)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王總的手僵在半空，臉都綠了。三秒鐘后，
不知是誰先憋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引發(fā)了壓抑不住的集體爆笑?！肮?/p>
李晨曦你演得太像了！”“是那個游戲里的NPC吧！對對對！就那個新手村守衛(wèi)！
”“牛逼啊老李！行為藝術致敬青春？”王總氣得渾身發(fā)抖：“李！晨！曦！
我看你是不想干了！立刻！馬上！給我回家！去看醫(yī)生！沒好利索別回來！”李晨曦想哭，
想解釋，但出口的依然是：“年輕的勇士！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
”他的身體自動收拾好東西，邁著NPC標準的巡邏步，
在同事的哄笑聲中僵硬地離開了公司。在電梯里，他遇到了清潔阿姨。“小李，
咋這么早就回去了？不舒服？”“年輕的勇士！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李晨曦敬禮。
阿姨嚇得往后一蹦，手里的拖把都掉了：“哎喲媽呀！這娃中邪了嘞！”回到家，
李晨曦想上網(wǎng)求救，卻發(fā)現(xiàn)手指只會做出握劍和敬禮的動作，鼠標都拿不穩(wěn)。就在這時，
手機再次響起，是大學同學，資深游戲宅劉洋。“喂！晨曦！炸裂新聞！
你是不是也在說NPC臺詞？！”“年輕的勇士！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操！實錘了！
我也是！我從早上起來就只會說一句：‘需要什么嗎？我這里有最好的武器和防具！
’我媽都快把我送精神病院了！是武器商人巴頓！”李晨曦內(nèi)心狂震，
用喉嚨發(fā)出嗚嗚聲試圖回應?！澳銊e‘勇士’了！聽著！我加了個群！全是咱們這種倒霉蛋！
你快進來！”掛了電話，
劉洋把他拉進一個名為“《永恒大陸》NPC人體受害者互助群（病情交流版）”的微信群。
群里已經(jīng)炸鍋了，消息刷得飛快。張三（藥劑師）：“救命?。∥乙恢痹诖蠛啊I藥嗎？
這些藥劑能救你的命！’我在藥店上班?。☆櫩投紗栁沂遣皇窃诟阒S刺營銷！
”李四（客棧老板娘）：“‘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親愛的客人~’我是個一米八五的絡腮胡壯漢??！
我今天對我哥們說了十幾遍‘親愛的客人’！他報警的心都有了！
”王五（清潔工）：“我在掃地！不停地掃地！從家里掃到樓道！
物業(yè)阿姨夸我是年度優(yōu)秀業(yè)主！可我不想掃了啊！我的手停不下來！
”趙六（鐵匠）：“我一直圍著辦公室的承重柱轉(zhuǎn)圈，做著打鐵的動作，還配音‘鐺！鐺！
鐺！’老板說我再‘鐺’一下就滾蛋！”孫七（乞丐）：“我一直在工位旁蹲著，
對路過的同事說‘行行好，給點代碼吧’…真有人給我扔了個U盤…”群成員數(shù)量飛速增長，
五十人，一百人，兩百人……癥狀五花八門，但核心一致：都被《永恒大陸》的NPC附身，
言行不受控制。劉洋：“大家冷靜！我發(fā)現(xiàn)規(guī)律了！看看附身你們的NPC，
是不是你們在游戲里‘互動’最頻繁的？”張三：“對！我天天去藥劑師那，
把他所有藥買光再賣回去，刷他的對話刷到吐！”李四：“我…我手賤，
就喜歡點客棧老板娘，聽她說‘親愛的客人’…”王五：“我總跟著清潔工NPC跑，
學他掃地，還截圖笑他AI傻?！壁w六：“我沒事就點鐵匠看他打鐵，嫌他慢還老點！
”孫七：“我…我就愛不給錢，反復點乞丐聽他求我…”李晨曦看著屏幕，心里拔涼拔涼的。
完蛋，自己那三萬多次虐殺，這得是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