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開學一周,班主任領進一個轉學生:“這是從廣州來的穆川同學。
”許若若自動鉛筆尖啪嗒折斷——那個說“會回來”卻失信八年的“竹馬“”,
正漫不經心和她擦肩而過。他次月考便搶走她年級第一,
卻在她憤然打開寫滿“穆川去死”的日記本時,
發(fā)現(xiàn)密碼鎖擰不動——手里這本泛黃的密碼本,第一頁赫然寫著:“若若今天又考了滿分。
回去路上還挺開心的,進了家屬院就開始不高興了。
”最新一頁寫著:“今天辦好了入學手續(xù),我又回到了這座城市。我和若若離得好近,
只要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她的背影,
可她一次都沒回頭過”-------高三開學第二周的周一,
早自習的瞌睡勁兒還沒完全過去,教室里浮著一層低低的讀書聲,
混著窗外九月初殘余的蟬鳴,黏糊又倦怠。許若若正對著一道物理壓軸題較勁,
眉心擰得發(fā)酸。班主任老錢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敲碎了這一室混沌。“安靜一下,
都抬個頭。給大家介紹位新同學?!苯淌依镂说囊宦?,所有腦袋都抬了起來,
懶洋洋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門口。許若若沒動,筆尖還點在試卷上,只不耐煩地撩了下眼皮。
老錢身邊站著個男生,很高,穿著明顯大了一號的藍白校服,單肩挎著個黑色書包,
站姿松垮,卻自帶一股生人勿近的磁場?!斑@是從廣州轉學回來的穆川同學。
以后就跟大家一起學習了,鼓掌歡迎!”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夾雜著幾聲壓抑的興奮議論。
附中沉悶久了,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掀起波瀾,何況是轉學生,尤其還是個長得扎眼的轉學生。
許若若的筆尖頓住了。穆川?這名字像根生銹的針,
在她心口最不起眼的角落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有點鈍痛,更多的是猝不及防。
她猛地抬起頭。講臺上的男生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眉眼長開了,輪廓利落,
褪盡了小時候那點圓潤乖巧,只剩下屬于少年的清俊和疏離。眼神掃過臺下,沒什么情緒,
像看一片無關緊要的風景。沒有任何停頓,一秒都沒有。許若若聽見心里“咔噠”一聲輕響,
像有什么東西徹底碎掉了,又像是某個等了太久、已經銹死的鎖孔,突然被強行撬開,
露出里面空蕩蕩、積滿灰塵的內里。老錢指了指最后排的空位:“穆川,你個子高,
先坐后面吧?!蹦猩帕艘宦暎嬷鴷鼜倪^道走下去。腳步聲不緊不慢,
經過許若若身邊時,帶起一陣極細微的風,拂動了她攤在桌角的卷子一角。他徑直走到最后,
放下書包坐下,動作流暢,一眼都沒往旁邊看。許若若低下頭,盯著卷子上的折痕。
指尖捏著的自動鉛筆啪一聲,尖細的鉛芯斷了個徹底。穆川。
那個在她日記本里“消失”了八年的人。那個被全院大人夸著“聰明伶俐”,
襯得她這個“懂事聽話”的女孩永遠矮一頭的竹馬。那個擁抱了她,說“要記得我,
我會回來的”,然后音訊全無的騙子。他回來了。用這種最突兀又最平淡的方式,
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重新砸進她的生活。而且,好像根本不記得她了。
周圍的竊竊私語針一樣往她耳朵里鉆?!皬V州來的?
怪不得感覺不一樣……”“好帥啊……就是有點冷。
”“成績不知道怎么樣……”“看著就像學霸?!痹S若若把斷掉的鉛芯摁出來,
狠狠劃在草稿紙上,發(fā)出刺耳的沙沙聲。她用力到幾乎要劃破紙背。好得很。穆川。
失約八年,連句道歉都沒有?,F(xiàn)在又裝不認識?她深吸一口氣,
把那股翻騰上來的、酸澀又憤怒的情緒死死壓下去。低頭,重新看向那道物理題,
卻發(fā)現(xiàn)公式符號扭曲成一團,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真正的風暴在一個月后的月考放榜日來臨。紅榜貼出來,圍得水泄不通。許若若擠在前面,
習慣性地先從最頂端找自己的名字。下一秒,她渾身血液似乎都凝住了。第一名:穆川。
總分:697。她的名字,屈居第二。694。三分之差。刺眼得讓人頭暈目眩。
周圍瞬間炸開的聲音像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罩,模糊又喧囂?!拔铱?!第一是轉學生!
”“穆川?牛逼??!一來就把許若若擠下去了!”“697!這是人考的分數(shù)嗎?
”“許若若這次可惜了,就差一點……”“一點”?又是這輕飄飄的“一點”!
小時候考了并列第一,大人們拍著穆川的頭說“小川就是聰明”,轉頭對她笑笑,
“若若也很努力嘛,女孩子這么用功不容易了”。背后還能聽見那些老太太嘀咕,
“現(xiàn)在看著差不多,等上了中學,男孩子后勁足,
女孩子就跟不上嘍”……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盯著那個名字,眼睛又干又澀,像揉了沙子。
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不甘的怒火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她猛地轉身,擠出人群,
差點撞到旁邊的人。一整天,她幾乎沒說過話,繃著一張臉,上課盯黑板,下課就埋首做題,
周身氣壓低得沒人敢輕易靠近。晚自習結束,她最后一個離開教室,
胸口那團火燒得她五臟六腑都疼?;氐剿奚幔词戤?,室友都睡了,
她才摸出那本藏在枕頭下的日記本。很普通的硬殼本,棕褐色,毫無特點,
混在一堆教輔里毫不起眼。密碼鎖設的是她的生日。她需要發(fā)泄,
必須把心里那點快要腐蝕掉她的怨毒和不平倒出來,否則她怕自己會失控。擰開臺燈,
遮光罩在書桌上投下一小圈昏黃的光。她深吸一口氣,手指顫抖著去撥密碼數(shù)字。
啪、啪、啪——生日數(shù)字輸完。她用力一掰——鎖扣沒開。嗯?按錯了?她皺眉,
又極其認真地重新輸入一遍她的生日?!€是沒開。怎么回事?密碼錯了?不可能!
她用了多少年的密碼!焦躁和怒火蹭地往上冒。她不信邪地又試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塑料密碼輪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響。鎖扣紋絲不動。這本子跟她杠上了?
!她氣得想直接把本子撕了,又強忍住,把本子舉到燈下,想看看是不是卡住了。
就著昏暗的光線,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本子的棕色好像比她的那本更深一點,邊角磨損得更厲害,
透著一股陳舊的氣息。
面上似乎也沒有她印象中那個極淺的印花痕跡……一個荒謬的、不可能的念頭倏地鉆進腦海。
她猛地想起白天月考搬座位時,那個冒失的男生撞掉了她和穆川的書,散落一地。
她當時一眼看到這個棕色的本子,以為是自己的,立刻就從穆川手邊搶了過來,
還帶著怒氣刺了他一句。穆川當時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說:“我也有一本差不多的本子,
看錯了,不好意思?!薄S若若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
撞得胸口生疼。她像是捧著一個燒紅的炭塊,手指都有些發(fā)抖。她盯著那密碼鎖,
腦子里一片混亂。不是她的生日……那會是什么?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撥動數(shù)字輪,
試探著,組合出另一個刻在她記憶里的日期?!麓ǖ纳??!斑菄}。
”一聲極輕微、在此刻卻無異于驚雷的響聲。密碼鎖彈開了。許若若屏住呼吸,手指冰冷,
慢慢掀開了日記本的硬殼封面。第一頁,映入眼簾的字跡熟悉又陌生。
是那種屬于男生的、略顯潦草卻有力的筆鋒,但能看出年紀尚小時的稚嫩。寫的日期,
是近十年前?!綳年X月X日】晴若若今天又考了滿分?;厝ヂ飞线€挺開心的,
進了家屬院就開始不高興了??粗樕系男ξ乙埠瞄_心,可她的快樂好短暫啊。
院里張奶奶她們夸若若,說她很努力,為什么不夸她聰明呢?明明若若更喜歡別人夸她聰明。
許若若指尖一顫,猛地往后翻。中間的頁數(shù)大多是空的,隔很久才有一篇,
字跡逐漸變得成熟凌厲?!綳年X月X日】陰廣州下雨,煩。
聽見媽媽給和院里的鄰居打電話,她們說若若中考考了區(qū)里前十,很厲害。
不過她肯定又不滿意。她總對自己要求太高?!綳年X月X日】雨競賽拿了獎。
爸爸說已經聯(lián)系好了老家的學校,下學期我就可以轉回去了。想起走那天,若若眼睛紅了。
我讓她等我?!蟾旁缤?。最新的一頁,日期是穆川來學校報道那天。
【X年X月X日】晴今天辦好了入學手續(xù),我又回到了這座城市。我和若若離得好近,
只要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她的背影,可她一次都沒回頭過。臺燈昏黃的光暈落在紙頁上,
那些字句像燒紅的針,一根根釘進許若若的眼底,刺進她瘋狂鼓噪的耳膜里。
她像是被凍僵了,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沿,只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腦子里嗡嗡作響,
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些句子在反復回蕩,撞擊著她固有的、堅硬的認知。窗外是沉寂的夜,
室友熟睡的呼吸聲均勻綿長。而她手里,攥著一個呼嘯了八年的、滾燙的秘密。
第二天課間操結束,人流熙攘。許若若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走廊盡頭窗邊的穆川。
他單肩靠著墻,微微側頭看著樓下,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許若若攥緊了手心,
深吸一口氣,徑直走過去,停在他面前。穆川察覺到陰影,轉過頭,看見是她,
眼神里掠過一絲極快的訝異,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沒什么表情的樣子。“穆川,
我找你有事,你來一下天臺吧”許若若率先開口道。穆川沒有發(fā)聲,
行動卻忠實地跟著許若若身后?!澳麓ā!痹S若若開口,聲音有點發(fā)干,
但她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我們昨天,日記本拿錯了?!蹦麓ㄌ裘?,直起身,
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垂眼看她:“哦?昨天你不是非常確定,那本就是你的嗎?
”他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戲謔。許若若一噎,臉上有點燒,
但還是硬著頭皮:“是我看錯了。那本不是我的。我的那本,請你還給我?!蹦麓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