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毒的飛刀釘在門板上的嗡鳴聲,血字警告的猙獰,江湖路斷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蘇然吞噬。
他獨立于破敗山神廟的陰影中,黎明前最深的寒意刺入骨髓。
然而,當(dāng)他抬起眼,望向林府方向那片沉沉的、被巨大危機(jī)籠罩的天空時,那雙被挫敗和憤怒灼燒的眼眸深處,卻映出了林悅書房徹夜不熄的燈火微光。
那一點微光,如同冰原上不滅的星火,瞬間點燃了他心底最后一絲不肯屈服的火焰。
“悅兒……”
他低低喚了一聲,聲音沙啞卻帶著磐石般的沉凝,
“此路不通,尚有彼途!門閥欲斷我手足,我便偏要在這絕境中,再鑿出一條生路!”
他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那柄象征著死亡的飛刀,身影如一道融入灰白天光的青煙,決然朝著都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縱使江湖路斷,只要一息尚存,便要為林悅,為林氏,撕開一道縫隙!
林府書房內(nèi),空氣凝滯如鉛。
燭火搖曳,映照著林悅毫無血色的臉和眼底深重的疲憊。
案頭堆積如山的卷宗,陳老剛剛帶來的原料斷供噩耗,以及尋找“受害者”無果的挫敗感,如同三重枷鎖,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份關(guān)于“凝香露”配方的記錄,目光卻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庭院里那株虬勁的老梅上。
“小姐……”
陳老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憂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湖路斷,原料將罄,‘苦主’無蹤……這品鑒會……縱有萬全準(zhǔn)備,若無貨物佐證,若無鐵證反擊流言,恐……恐難服眾?。 ?/p>
林悅的指尖猛地一頓,在光滑的紙面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
她緩緩收回目光,投向陳老焦慮的臉龐,聲音異常平靜,卻蘊含著一種風(fēng)暴中心的奇異力量:
“陳老,我們并非毫無依憑。林氏數(shù)十年積累的口碑,那些白發(fā)蒼蒼、以技藝為傲的老匠人,便是我們最硬的骨頭!”
她霍然起身,眼中那短暫的迷茫被一種更為冷硬、更為決絕的光芒取代,如同寒鐵淬火,
“門閥以為堵死了所有路,便能逼我們引頸就戮?做夢!說明會,必須開!而且要開得聲勢浩大,開得讓他們措手不及!不僅要澄清謠言,更要讓所有人看到,林氏在絕境中,依舊能拿出超越以往的東西!至于運輸……”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
“蘇然不會放棄!我信他!在他找到新路之前,我們必須先穩(wěn)住這搖搖欲墜的根基!立刻按計劃,全力籌備品鑒會!要快!要萬無一失!”
陳老看著林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燃燒的意志,渾濁的老眼猛地一熱,用力點頭:
“是!老奴這就去辦!拼了這把老骨頭,也絕不讓那些魑魅魍魎得逞!”
接下來的日子,林府如同一架開足馬力的戰(zhàn)車,在巨大的壓力下高速運轉(zhuǎn)。
林悅坐鎮(zhèn)中樞,親自操刀品鑒會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她不再試圖尋找那些被門閥藏匿或控制的“苦主”,而是將全部力量投入到工藝流程的極致呈現(xiàn)和產(chǎn)品的升級換代上。
她將錦繡坊經(jīng)驗最老道、手上布滿歲月刻痕的織錦大師傅劉老請進(jìn)書房。
老人看著被流言污蔑的“雪緞”,氣得渾身發(fā)抖,拍著胸脯保證:
“小姐放心!老頭子我織了一輩子布,閉著眼睛都能摸出絲的好壞!什么有毒爛布?放他娘的狗屁!品鑒會上,老頭子親自上織機(jī)!從生絲煮練到經(jīng)緯穿梭,讓滿都城的人都看個明白!我這雙手,就是活招牌!”
她又召來負(fù)責(zé)“凝香露”調(diào)配的啞婆婆。
啞婆婆雖不能言,但眼神清亮堅定,對著林悅用力比劃著,意思清晰無比:
現(xiàn)場開爐!取水、稱料、熬制、冷凝、分裝!一步不落!讓那些爛嘴的睜大狗眼看看,林家的香露,是花魂草魄凝的精華,不是臟心爛肺熬的毒藥!
林悅還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在品鑒會上,推出兩款全新的、工藝更精、設(shè)計更巧的產(chǎn)品:“流云錦”與“玉魄霜”。
前者輕薄如云霞,卻堅韌異常;后者瑩潤如玉,養(yǎng)膚之效更勝凝香露。這是她在巨大壓力下迸發(fā)的靈感,也是向世人宣告:林氏不僅未被擊垮,反而在烈火中淬煉出了更璀璨的鋒芒!
整個林府燈火徹夜通明。
工匠們聚集在臨時辟出的工坊內(nèi),在林悅親自監(jiān)督下,為現(xiàn)場演示做著最后的準(zhǔn)備和保密工作。
仆役們則忙著布置品鑒會場——選在了都城中心、最開闊的“攬月臺”。
高臺之上,早已搭起了巨大的素色帷幔,只待吉時揭開。
臺下,預(yù)留出大片空地,足以容納上千人圍觀。
陳老動用了林氏最后的人情和銀錢,確保場地萬無一失,并請動了都城府衙的差役維持秩序(盡管這些差役中,難保沒有門閥的耳目)。
品鑒會當(dāng)日,天公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陰沉沉的鉛云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
然而,這惡劣的天氣,卻絲毫阻擋不了都城中洶涌的人潮。
好奇的、觀望的、幸災(zāi)樂禍的、真心擔(dān)憂的……各色人等如同百川歸海,從四面八方涌向攬月臺。
不到巳時,臺下已是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喧囂聲浪直沖云霄。
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探究、懷疑、期待、冷漠,聚焦在高臺那緊閉的素色帷幔之上。
人群中,自然少不了門閥精心安插的“釘子”。
幾個獐頭鼠目的漢子混在人群里,眼神閃爍,低聲交換著陰鷙的目光,等待著發(fā)難的時機(jī)。
更遠(yuǎn)處,幾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街角,車簾低垂,里面坐著的,正是崔氏、鄭氏派來現(xiàn)場“督戰(zhàn)”的心腹管事,嘴角噙著冰冷的嘲諷,等著看林氏如何收場。
辰時三刻,一聲清越的云板之音,如同裂帛,驟然劃破喧囂!
高臺兩側(cè)的素色帷幔,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同時拉開!
陽光(盡管被陰云過濾得慘淡)瞬間傾瀉而下,照亮了高臺中央那抹素白如雪的身影——林悅!
她今日未施粉黛,一身月白素錦長裙,烏發(fā)僅用一支簡單的白玉簪綰起,通身上下再無半點裝飾,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暗夜里執(zhí)拗燃燒的寒星,帶著一種洗凈鉛華、直面風(fēng)雨的沉靜與力量。
她的出現(xiàn),自帶一股無形的氣場,瞬間讓臺下鼎沸的人聲為之一滯!
“諸位父老鄉(xiāng)親!”
林悅的聲音清越,穿透力極強(qiáng),清晰地傳入臺下每一個角落,
“近日都城流言四起,污水橫潑,直指我林氏百年清譽(yù)與立身根本!‘有毒’、‘爛臉’、‘死人衣’……字字誅心,句句淬毒!林氏蒙此奇冤,如覆冰淵!”
她的話語帶著沉痛的力量,瞬間勾起了臺下許多曾受惠于林氏產(chǎn)品或聽聞其口碑之人的同情與回憶。
“然!”
林悅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聲音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斬斷一切污濁的銳利,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林氏立足商道數(shù)十載,憑的是貨真價實,靠的是童叟無欺!今日,我林悅在此,以林氏列祖列宗之名,以我項上人頭擔(dān)?!质铣銎罚^無半分虛假!絕無半點毒害!”
她字字鏗鏘,擲地有聲,那份破釜沉舟的決絕與坦蕩,讓臺下無數(shù)人為之動容。
“空口無憑,眼見為實!”
林悅猛地一揮手,
“請諸位,上眼!”
隨著她話音落下,高臺兩側(cè)早已準(zhǔn)備好的區(qū)域瞬間活了過來!
左側(cè),白發(fā)蒼蒼的劉老師傅,端坐在一架古樸的織機(jī)前。
他布滿老繭、關(guān)節(jié)粗大的雙手,動作沉穩(wěn)而流暢地開始了操作。
從晶瑩剔透的湖州生絲如何被投入特制的藥液中煮練去膠,變得柔韌光潔;
到如何被巧手梳理成縷縷銀線;
再到如何在吱呀作響的織機(jī)上,經(jīng)緯穿梭,如同變魔術(shù)般,一寸寸織就那輕薄如云、柔滑如水的“雪緞”和全新推出的、仿佛有流云在表面游走的“流云錦”!
每一個步驟都清晰、緩慢地展現(xiàn)在數(shù)千雙眼睛之下。
劉老神情專注,如同撫育嬰孩,那份浸淫技藝一生的虔誠與自信,便是最有力的無聲宣言!
右側(cè),啞婆婆在一位口齒伶俐的年輕侍女協(xié)助下,開啟了她的“凝香露”與“玉魄霜”現(xiàn)場制作。
取自城外玉泉山的清冽泉水被注入晶瑩的琉璃釜;
數(shù)十種曬干炮制好的花瓣、草藥被一一稱量、展示;
文火慢熬間,馥郁而純凈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沁人心脾,絕非劣質(zhì)香粉的刺鼻!
冷凝、過濾、分裝……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透著嚴(yán)謹(jǐn)與潔凈。當(dāng)瑩白細(xì)膩、散發(fā)著溫潤光澤的“玉魄霜”被裝入特制的白玉小罐時,臺下已響起一片情不自禁的驚嘆!
“這……這才是真正的雪緞!這光澤,這柔韌!”
一個上了年紀(jì)、顯然懂行的老布商激動地指著劉老手下漸漸成型的錦緞,聲音發(fā)顫。
“天啊,那香味……聞著就讓人心神寧靜!這才是養(yǎng)人的東西!之前那些爛臉的鬼話,真是喪良心!”
一個婦人深深吸著空氣中彌漫的香氣,滿臉陶醉與憤慨。
“快看那新出的‘流云錦’!像把天上的云霞裁下來了!還有那‘玉魄霜’,光是罐子都那么好看……”
年輕姑娘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林悅站在高臺中央,如同定海神針。
她適時地拿起厚厚一疊蓋有官府和多家老字號聯(lián)保印章的檢測文書,高高舉起:
“此乃府衙工坊司、‘回春堂’藥行、‘墨韻齋’文房等七家公正行所出具的聯(lián)合檢測文書!白紙黑字,朱紅大印!林氏所有產(chǎn)品,皆符合炎朝《工律》《藥典》最嚴(yán)苛之規(guī)!若有半分虛假,林氏甘愿領(lǐng)受抄家滅族之刑!”
這雷霆萬鈞的宣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臺下人群的情緒被徹底點燃!
信任在眼見為實和鐵證如山面前迅速回歸!
贊嘆聲、對之前流言的咒罵聲、詢問新產(chǎn)品價格的聲音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
然而,就在這氣氛即將攀至頂峰之際,臺下人群中,一個尖利刺耳、充滿惡意的聲音如同毒蛇般驟然躥起:
“演得好!真他娘的演得好!”
一個穿著錦緞長衫、油頭粉面、眼神卻陰鷙的青年男子,在一群家丁模樣的壯漢簇?fù)硐?,排開人群,擠到臺前,指著林悅,滿臉的譏誚與惡毒,
“林大小姐!你這戲法變得妙?。‖F(xiàn)場做?誰知道你用的料是不是早就偷梁換柱了?這些文書?呵!誰不知道你林家有錢能使鬼推磨?騙得了這些愚民,騙得了小爺我嗎?!”
他身后,幾個獐頭鼠目的漢子也跟著起哄:
“就是!假的!全是假的!”
“大家別上當(dāng)!她就是想騙錢!”
人群頓時一陣騷動,剛剛建立起的信任出現(xiàn)了裂痕。
遠(yuǎn)處的馬車?yán)?,崔氏管事的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p>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悅身上!
林悅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那個油頭粉面的青年。
她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站在高臺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唇邊竟緩緩綻開一絲冰寒刺骨的笑意,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
“這位公子,好大的威風(fēng)!你口口聲聲說我作假,污我林氏百年清譽(yù),可敢上臺來,當(dāng)著這滿城父老的面,親手驗一驗這剛下織機(jī)的錦緞?聞一聞這尚帶余溫的凝露?若你能找出半分虛假,我林悅當(dāng)場自刎,以謝天下!若你找不出……”
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同驚雷炸響,
“便是你受奸人指使,惡意中傷!按我炎朝律法,誣告反坐,毀人商譽(yù)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你,可敢上來?!”
那油頭粉面的青年,被林悅這玉石俱焚的氣勢和清晰無比的律法條文瞬間震懾!
他臉上的囂張氣焰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間癟了下去,眼神慌亂地四處躲閃。
林悅那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他靈魂的目光,讓他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身后的幾個起哄者,更是噤若寒蟬,縮著脖子想往人群里鉆。
“上??!你倒是上去驗啊!”
“剛才不是挺能叫喚的嗎?慫了?”
“呸!一看就是被人當(dāng)槍使的狗腿子!”
臺下的人群徹底憤怒了,唾罵聲如同潮水般涌向那幾個搗亂者。
在數(shù)千道憤怒鄙夷的目光和震耳欲聾的聲討中,那青年臉色煞白如鬼,再也顧不得顏面,帶著手下如同喪家之犬般,狼狽不堪地擠出人群,倉皇逃竄,引來一片更大的噓聲和哄笑。
遠(yuǎn)處馬車?yán)锏拇奘瞎苁?,臉色瞬間鐵青,狠狠一拳砸在車廂壁上!
高臺之上,林悅獨立于風(fēng)口浪尖。
風(fēng)吹起她素白的衣袂,獵獵作響。她不再看那幾個逃竄的跳梁小丑,目光掃過臺下重新變得熱切和信任的人群,聲音恢復(fù)了沉靜,卻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諸位父老鄉(xiāng)親!林氏立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今日新品‘流云錦’、‘玉魄霜’,為酬謝諸位信任,限量發(fā)售,價同舊品!錦繡坊、凝香閣,今日重新開張,恭候大家光臨!”
“好!林大小姐!”
“我們信你!”
“走!去錦繡坊!”
臺下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人群如同開閘的洪水,涌向林氏名下的店鋪方向。
一場幾乎將林氏淹沒的滔天巨浪,在林悅以真相為矛、以勇氣為盾、以魄力破局的壯舉下,被硬生生逆轉(zhuǎn)!
品鑒會的巨大成功,如同給瀕死的林氏注入了一劑強(qiáng)心針。
錦繡坊和凝香閣重新開張的第一天,便被洶涌的人潮擠得水泄不通,庫存的“流云錦”和“玉魄霜”被搶購一空,訂單如同雪片般飛來。
壓在庫房里的舊貨,也因正名而重新流動起來。
林府上下,一掃連日來的愁云慘霧,仆役們臉上也終于有了些笑模樣。
然而,當(dāng)暮色四合,喧囂散盡,林悅拖著疲憊卻依舊挺直的身軀回到書房時,那份沉重的壓力并未真正消散。
書房內(nèi),蘇然早已等候多時。
他一身風(fēng)塵,臉上帶著奔波勞碌的痕跡,但眼神依舊清亮銳利。
“悅兒,辛苦了?!?/p>
蘇然迎上前,看著林悅蒼白卻難掩興奮的臉,心疼中帶著由衷的敬佩,
“今日攬月臺,你……一戰(zhàn)功成!林氏聲譽(yù),不跌反漲!此乃絕地反擊!”
林悅疲憊地笑了笑,接過柳兒奉上的熱茶,啜飲了一口,潤了潤干涸的喉嚨:
“幸不辱命。門閥的毒舌,暫時被我們堵了回去?!?/p>
她放下茶盞,神色迅速轉(zhuǎn)為凝重,
“但蘇然,這只是解了燃眉之急。真正的命門——云澤道,依舊被死死扼?。]有原料運入,沒有成品運出,眼前這點繁榮,不過是烈火烹油,轉(zhuǎn)瞬即逝!你那邊……”
蘇然臉上的振奮也沉了下來,眉頭緊鎖:
“我這幾日,將云澤道沿途所有可能接觸過那批貨、或目睹過血案的人都暗訪了一遍。線索雖亂,但都隱隱指向同一個方向——城西‘黑水幫’!”
他眼中寒光一閃,
“這黑水幫,明面上是盤踞碼頭、做些苦力裝卸的幫派,實則背景復(fù)雜,豢養(yǎng)了不少亡命之徒,專干些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更重要的是……”
他壓低了聲音,
“據(jù)一個在血案中僥幸裝死逃過一劫、被我秘密尋到的車夫老耿回憶,動手劫貨殺人的那群蒙面兇徒里,領(lǐng)頭那人的左手小指……是斷的!而黑水幫的三當(dāng)家‘獨指閻羅’王彪,恰好就是斷指!”
“獨指閻羅?”
林悅心頭一凜,
“可有實證?”
“暫時沒有直接鐵證。王彪行蹤詭秘,黑水幫盤踞的‘泥鰍巷’更是龍?zhí)痘⒀ǎ俑急犞谎坶]只眼。我試圖接近,但對方戒備森嚴(yán),外圍眼線密布,稍有風(fēng)吹草動便打草驚蛇?!?/p>
蘇然的聲音帶著不甘,
“而且,老耿傷勢太重,無法出面指認(rèn)。”
書房內(nèi)剛剛因市場回暖而升起的一絲暖意,瞬間被這冰冷的現(xiàn)實驅(qū)散。
運輸?shù)木揲l,依舊如同冰冷的鐵幕,死死擋在林氏前方。
門閥借黑水幫這把刀,斬斷了林氏與李氏合作的命脈,更斬斷了寒門聯(lián)盟物資流通的希望!
林悅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都城的萬家燈火在遠(yuǎn)處閃爍,卻照不亮林府上空這片沉重的陰霾。
云澤道的血案,老馬叔和其他伙計慘死的畫面,如同夢魘般再次浮現(xiàn)。
原料庫日漸空虛的警報在心頭尖銳鳴響。
剛剛挽回的市場聲譽(yù),若無后續(xù)貨物支撐,崩塌只在旦夕之間!
“黑水幫……獨指閻羅……”
林悅低聲重復(fù)著,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門閥的爪牙……必須斬斷!”
她猛地轉(zhuǎn)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蘇然,
“正面強(qiáng)攻不可取,打草驚蛇更不行。蘇然,我們需找到王彪,或者黑水幫的……軟肋!他們盤踞碼頭,靠的是苦力吃飯,靠的是走私牟利!從根子上,動搖他們!”
蘇然眼中精光爆射:
“悅兒,你是說……”
“查!”
林悅斬釘截鐵,
“查王彪的嗜好,查黑水幫最近的財路,查他們與其他幫派的齟齬!查那些被他們壓榨、敢怒不敢言的苦力!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老!”
她揚聲喚道。
陳老應(yīng)聲而入。
“立刻動用我們在三教九流中所有的暗線!不惜重金!我要知道黑水幫和王彪的一切!尤其是……他們最近接了什么‘大買賣’,背后站著哪尊‘真神’!”
林悅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殺伐之氣,
“同時,秘密接觸那些被黑水幫壓得喘不過氣的苦力頭目!告訴他們,只要肯暗中配合,提供有用消息,林氏愿為他們另謀一條不受盤剝的生路!”
“是!小姐!”
陳老眼中也燃起戰(zhàn)意,領(lǐng)命匆匆而去。
蘇然看著林悅在巨大危機(jī)前依舊冷靜布局、精準(zhǔn)落子的模樣,心中激蕩。
他沉聲道:
“我親自去泥鰍巷外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縱是龍?zhí)叮惨揭惶竭@‘獨指閻羅’的虛實!”
“一切小心!”
林悅深深地看著他,將袖中那枚邊緣鋒利的碎銀再次悄然扣入掌心,仿佛握著最后搏命的底牌,
“記住,你的安危,重于一切!”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林府書房的燈火,依舊頑強(qiáng)地亮著,映照著林悅伏案疾書的身影和墻上那幅巨大的、標(biāo)注著云澤道與黑水幫盤踞點的都城輿圖。
地圖上,那條被鮮血染紅的運輸線,如同一條猙獰的傷口。
而泥鰍巷的位置,則被朱砂狠狠圈住,如同一個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毒瘤。
窗欞外,更深露重,寒氣無聲地滲透進(jìn)來。林悅裹緊了身上的素錦披風(fēng),指尖因用力握著筆桿而微微發(fā)白。
墨跡在紙上洇開,勾勒著下一步行動的脈絡(luò)。
她時而凝眉沉思,時而在輿圖上重重標(biāo)記。
寂靜中,只有燭芯偶爾爆開的細(xì)微噼啪聲,和她壓抑著的、清淺卻異常堅定的呼吸。
就在她全神貫注之際,書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
柳兒端著一碗剛燉好的燕窩粥,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
她看著小姐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背影,在昏黃燭光下投射出巨大而孤獨的影子,鼻尖忍不住又是一酸。
她將溫?zé)岬闹嗤胼p輕放在案頭,目光掠過那堆滿卷宗的桌案,最終停留在小姐微蹙的眉心和眼底深重的青影上。
柳兒張了張嘴,想勸小姐歇息片刻,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她知道,此刻任何勸慰都是蒼白的。她默默地拿起火鉗,撥了撥炭盆里將熄的銀霜炭,讓那微弱的暖意能更持久一些。
跳躍的火光映在林悅專注的側(cè)臉上,為她蒼白的肌膚鍍上了一層暖橘色的光暈,卻更襯得那眼神深處,如同淬煉的寒鐵,冰冷、堅硬、無懼一切風(fēng)霜。
柳兒悄悄退了出去,輕輕掩上門。
書房內(nèi),再次只剩下林悅一人。
她端起那碗溫?zé)岬闹啵瑓s無暇去喝。目光重新落回輿圖上那個猩紅的圈——泥鰍巷。
黑水幫……王彪……斷指……門閥陰影下的毒牙……
碗中升騰起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眼前的地圖,卻模糊不了她眼中那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放下碗,指尖蘸了朱砂,在泥鰍巷的位置,用力地、緩慢地,畫下了一個交叉的、血色的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