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個畫師畫得并不是很像,畫中女子尚不及瓊?cè)A的萬分之一,但現(xiàn)在這卻是他與瓊?cè)A唯一的一幅畫像了。
“朕猜,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朕吧?”蕭洛川抬頭溫和地看著蕭懷初。
這個孩子真的很聰慧,瓊?cè)A逝世之后,他一度精神崩潰。這些年來,與其說是他在養(yǎng)育懷初,倒不如說是懷初在治愈他。
許是一生下便無父無母,這個孩子很黏人。懷初熟睡之時,他一定要親自守在旁邊,否則懷初一醒過來就要鬧。
晚上也是這樣,懷初一定要躺在龍床上緊緊地抓著他的袖子入睡。他初始很不適應(yīng),可是后來,噩夢纏身的他漸漸也能睡著了。
懷初長至三歲時,他把懷初遷到偏殿。白日里,他們同吃同穿,懷初的一切用度與帝王無疑。
再后來,懷初一開蒙便展示出了驚人的智慧,直接堵上了那些大臣的嘴。
他那時候就在想:懷初可真給他爭氣啊,不愧是瓊?cè)A的孩子。要是瓊?cè)A還在就好了。
現(xiàn)在看著眼前英姿勃發(fā)、光彩難掩的儲君,他的心里竟然也生出了很多不舍??墒撬偟秒x開,他太想念瓊?cè)A了。
蕭懷初低著頭,完全不敢和蕭洛川對視,但他還是猶豫著問:“陛下,您與我母親……”
蕭洛川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是說出了另外一件事。
“懷初啊,你可知道朕為何從來不讓你喚朕為‘舅父’?”
蕭懷初疑惑地抬起頭,“兒臣不知?!?/p>
他雖養(yǎng)在皇家,但天下皆知他是已故瓊?cè)A長公主之子,所以他理應(yīng)喚陛下一聲“舅父”,但自他懂事以來,陛下從來沒讓他這樣叫過,只說“稱陛下就好”。
他幼時還以為是陛下不愿意與他親近,但事實并非如此。從衣食起居到教化開蒙,陛下皆是親力親為,親父尚且都做不到這個地步。
蕭洛川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蕭懷初便在床榻邊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雖說舅父也是父,但朕還是覺得不夠名正言順,所以干脆就不讓你叫了?!?/p>
蕭懷初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他驚訝得有些呆滯,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
看著眼前人和蕭洛初相似的眉眼,蕭洛川輕笑一聲,手里既珍惜又懷念地握著那幅畫卷。
“朕與你母親從小一起長大,天然的優(yōu)勢讓我們很是親密,但就是太親密了,親密到……有血緣?!笔捖宕ù姑伎粗掷锏漠嬀恚吐暤脑捳Z里藏著無限的遺憾。
“她依賴朕,朕庇護她。朕曾經(jīng)想過,如果朕不娶、她不嫁,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在宮里相伴一輩子?但后來她還是嫁人了?!?/p>
“陛下……”蕭懷初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此時復(fù)雜的心情。
蕭洛川這才抬頭看向他,笑得很是勉強。
“你現(xiàn)在還不能理解朕的感受,往后有一天你也因世俗而愛而不得的時候,或許你就能理解了。但朕永遠(yuǎn)不希望你會有那一天,這很痛苦?!?/p>
蕭洛川伸手撫了撫他的眉眼,輕笑著說:“朕在你心里的形象應(yīng)該崩塌了吧?朕作為天下之主,竟然抱有這樣不倫的心思。但朕的時日不多了,在臨死之前,朕還是想聽你叫一聲‘父皇’,可以嗎?”
蕭懷初當(dāng)即就變了臉色,連忙抓著他的手說:“父皇,您正值壯年,為何不愿活下去呢?”
“你母親在下面等著朕?!笔捖宕ê菪牡爻槌隽俗约旱氖帧?/p>
“這幅畫,你用心了,等朕歸西之后,將它一并放入朕的棺槨吧?!?/p>
“父皇!”蕭懷初竭力地想要挽留。
“去吧,往后好好照顧自己,這江山便留給你了?!笔捖宕ㄖ苯酉铝酥鹂土睢?/p>
蕭懷初沒有辦法,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等走出乾清宮,他既傷心又無奈地回頭看著緊閉的宮門。
父皇和他母親是一對苦命的鴛鴦,既然活著不能相守,那他期盼他們死后能有新的開始吧。
次日,昭武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出,滿城震驚嘩然。太子至純至孝,親自為先皇跪靈七七四十九日,一路扶棺至皇陵,與瓊?cè)A長公主比鄰而葬。
……
蕭洛川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周遭一片漆黑,他懷疑自己來到了陰曹地府。
他掀開帷幔坐起身來,外頭守夜的人聽到動靜連忙走進來恭敬地說:“殿下,怎么了?”
蕭洛川的動作一頓,為何地府里會有人尊稱他為殿下?
“掌燈?!笔捖宕彼倮潇o下來。
“是?!?/p>
待殿內(nèi)的油燈都亮起來之后,蕭洛川看清了周圍的一切,也包括眼前的人。
這里好像是記憶里的東宮,而眼前的人是全福。不,準(zhǔn)確地說,這是年輕時的全福。
全福見蕭洛川陰惻惻地看著他,他心里警鈴大作,腿上便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了下來?!芭呕炭?,不知奴才是做錯了什么?”
蕭洛川別開眼神,竭力想要捋清現(xiàn)在的一切。
“朕……孤問你,這是哪?”
全福很是驚訝,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回殿下,這是東宮啊?!?/p>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樣,“如今是哪一年?”
“盛軒二十年。”全福的頭快埋到底下去了。
太子殿下這是怎么了?需要請?zhí)t(yī)嗎?
“那公主呢?公主現(xiàn)在在哪?”蕭洛川既急切又滿懷希冀地問。
“公主自然是在瓊?cè)A宮休息?!比2患偎妓鞯鼗卮?。
宮里公主眾多,但能讓太子殿下放在心上只有瓊?cè)A公主。
蕭洛川當(dāng)即便笑了起來,他如釋重負(fù)地坐回到床榻上,“好,好,那就好,一切都來得及。”
聽著蕭洛川朗笑的聲音,全福無措地跪在原地,偶爾試探地抬頭看看他。
等蕭洛川終于冷靜下來了,他又恢復(fù)成威嚴(yán)冷峻的模樣,他直視著全福,帶著壓迫感警告地說:“今夜之事,不許向任何人透露半分,否則孤讓你死無全尸。”
“是,奴才謹(jǐn)遵殿下吩咐?!比_B忙應(yīng)下。
“下去吧?!?/p>
全福伺候了他這么多年,蕭洛川也了解他的秉性,知道他定會守口如瓶。
“奴才告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