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江湖遠·圣女入世(墨玉、玲玉、思妤的背景鋪墊)
麒麟大陸廣袤無垠,王朝之外,江湖之遠,宗派林立,潛藏著足以撼動世俗的力量。其中,道教、圣教、魔教,三足鼎立,勢力盤根錯節(jié),觸角遍及七國。
江南道·煙雨樓臺鎖魔蹤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江南道的春天,總是浸潤在迷蒙的煙雨和瀲滟的水色之中。不同于洛京的恢弘肅穆,這里的一切都顯得精致、婉約,仿佛一幅暈染開的水墨丹青。
然而,在這片世人眼中溫柔富庶之地的核心——被譽為“人間天堂”的蘇杭府,最負盛名的銷金窟“醉仙樓”的頂層雅間“聽雨軒”內(nèi),氣氛卻與窗外的旖旎春光格格不入。
軒內(nèi)陳設(shè)極盡奢華,紫檀木的家具泛著幽光,博古架上珍玩琳瑯,空氣中彌漫著頂級龍涎香與酒菜混合的馥郁氣息。但此刻,侍立兩旁的俏麗侍女們,卻個個屏息凝神,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低眉垂首,不敢有絲毫逾越。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陰寒壓力,正從主位方向彌漫開來,讓這溫暖的春日雅間如同冰窖。
主位上,坐著一位身著墨綠色錦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容俊朗,保養(yǎng)得宜,乍一看像是位富甲一方的儒商。但那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中,卻不見絲毫商賈的圓滑世故,反而沉淀著一種仿佛能洞悉人心幽暗的深邃與……邪異。他手中把玩著一只薄如蟬翼的白玉酒杯,杯中猩紅如血的西域葡萄酒隨著他手腕的轉(zhuǎn)動,在杯壁上掛出妖異的痕跡。
他便是魔教四大護法之一,“千面狐”墨千機。以智計百變、心狠手辣聞名江湖。
“玉兒,”墨千機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讓侍立在他下首的少女心頭微凜,“鄭國洛京的線報,你都看過了?”
站在下首的少女,正是墨玉。她此刻并未穿著在鄭世安面前展示的溫婉襦裙,而是一身剪裁合體的墨色勁裝,勾勒出纖細卻蘊含力量的腰肢。如瀑的青絲僅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挽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修長優(yōu)美的脖頸。她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那雙足以顛倒眾生的翦水秋瞳。即使穿著利落的勁裝,她身上依舊散發(fā)著一種沉靜如水的古典美,只是這份美中,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和冷冽。
“回稟護法,玉兒已閱?!蹦竦穆曇羟謇淦椒€(wěn),如同玉石相擊,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說說看?!蹦C啜飲了一口杯中酒,猩紅的液體染紅了他的唇,更添幾分妖異。
“鄭國皇帝鄭世民,對其弟安親王鄭世安寵溺異常,破格冊封,賜開府之權(quán),護衛(wèi)三千。此舉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但被鄭世民以雷霆手段壓下。如今,鄭世民更欲為其弟一次迎娶四位王妃‘沖喜’。其中一位……”墨玉的聲音微微一頓,“便是宰相徐文淵的侄女,徐玉霞?!?/p>
“徐文淵……鄭國朝堂的定海神針。”墨千機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眼神玩味,“鄭世民倒是打得好算盤,想用姻親將徐相徹底綁上安親王的戰(zhàn)車。不過……與我們關(guān)系不大?!?他抬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墨玉,“重要的是,玉兒,你即將成為這四位王妃之一。”
墨玉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依舊垂眸:“是。玉兒明白?!?/p>
“你明白什么?”墨千機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那無形的壓力瞬間加重,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墨玉,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圣教精心培養(yǎng)的圣女!不是真的去給那個廢物親王當什么溫婉賢淑的王妃的!”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鎖住墨玉:“那個鄭世安,落水之后便成了驚弓之鳥,廢物一個!鄭世民如此大張旗鼓,又是封王又是聯(lián)姻,無非是想給他那個寶貝弟弟打造一個看似安全的牢籠!你的任務(wù),就是進入這個牢籠的最深處!”
墨千機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蠱惑:“接近他!觀察他!控制他!摸清鄭世民如此反常舉動的真正用意!更要摸清……鄭國皇室,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兄弟情深,毫無間隙!還有,留意其他三位王妃的動向,尤其是那個道門的思妤!鄭世安,就是我們插入鄭國皇室心臟的一枚絕妙棋子!而你,便是執(zhí)棋之手!必要時刻……” 他眼中寒光一閃,做了一個極其隱晦的手勢。
墨玉的心臟驟然收緊,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她依舊保持著垂首的姿態(tài),聲音沒有絲毫波瀾:“玉兒……謹遵護法之命。定不負圣教所托?!?/p>
“很好?!蹦C滿意地點點頭,那股迫人的壓力稍稍收斂,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儒雅商賈的笑容,仿佛剛才的陰冷狠厲從未出現(xiàn)過?!坝涀∧愕谋痉帧Jソ棠芙o你的,也能隨時收回。去吧,好好準備。以江南墨氏清貴嫡女的身份,風風光光地嫁入安親王府。讓那位安親王……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溫柔鄉(xiāng)’?!?/p>
墨玉深深一禮,姿態(tài)優(yōu)雅無可挑剔:“玉兒告退。”
她轉(zhuǎn)身,步履輕盈地退出“聽雨軒”。直到離開醉仙樓,步入外面喧囂的街道,沐浴在溫煦的春日陽光下,她才幾不可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江南濕潤的空氣涌入肺腑,卻驅(qū)不散心頭的陰霾。
棋子……牢籠……控制……必要時……
墨千機的話語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她的意識里。
她抬起頭,望向北方洛京的方向,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微光。安親王……鄭世安……一個被皇帝過度保護的驚弓之鳥?她未來的……夫君?一枚必須掌控在手的……棋子?
一絲若有若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嘆息,消散在蘇杭府繁華的市聲中。她的身影融入人群,依舊是那個清麗脫俗、氣質(zhì)如蘭的墨氏貴女,仿佛剛才那場充滿陰謀與血腥氣息的談話,從未發(fā)生過。
北疆·燕州·風雪鑄圣心
與江南的溫婉截然不同,北疆燕州之地,已近四月,卻依舊春寒料峭。凜冽的朔風如同刀子般刮過遼闊的荒原,卷起地面殘留的積雪和沙塵,發(fā)出嗚嗚的呼嘯。天空是那種常年被風沙打磨過的灰藍色,顯得格外高遠蒼茫。
燕州城,這座扼守北疆門戶的雄城,城墻斑駁厚重,帶著無數(shù)次戰(zhàn)爭洗禮留下的痕跡。城內(nèi)建筑也多以堅固厚實的石料為主,風格粗獷,與江南的雕梁畫棟形成鮮明對比。
城西,一片占地廣闊的演武場。地面并非平整的沙土,而是布滿了坑洼、拒馬、石鎖等障礙物,充滿了實戰(zhàn)的粗糲感。此刻,場中正有兩人激烈交鋒!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如鐵塔,手持一柄沉重的開山巨斧,揮舞間風聲呼嘯,勢大力沉,正是燕州守將、白玲玉的長兄,白振武。
而他的對手,卻是一個身姿矯健如雌豹的少女!她穿著一身便于活動的火紅色胡服勁裝,勾勒出充滿爆發(fā)力的線條。長發(fā)僅用一根紅色絲帶高高束成馬尾,隨著她迅疾如風的動作在空中飛揚跳躍。她手中并無兵器,僅憑一雙戴著露指鹿皮手套的纖手,在沉重的斧影中穿梭、格擋、卸力、反擊!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
正是白玲玉!
“喝!”白振武一聲暴喝,巨斧帶著泰山壓頂之勢,朝著白玲玉當頭劈下!這一斧蘊含著他苦修多年的渾厚內(nèi)息,勢不可擋!
面對如此兇悍的一擊,白玲玉眼中卻毫無懼色,反而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她不退反進,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向側(cè)面一滑,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斧刃,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扣住了白振武持斧的手腕!一股柔韌卻極具穿透性的力量瞬間透入!
白振武只覺手腕一麻,巨斧竟有脫手之勢!他心中一驚,連忙沉腰發(fā)力,試圖掙脫。但白玲玉的動作更快!借著這一扣之力,她整個人如同靈巧的猿猴般騰空而起,雙腿如剪,帶著凌厲的勁風,狠狠絞向白振武的脖頸!
這一下若是絞實,即便是白振武這樣的悍將,也得當場昏厥!
“好!”場邊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喝彩。一位身材同樣高大、面容剛毅、穿著將軍便服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正是白玲玉的父親,燕州鎮(zhèn)守使,白崇山!他看著場中女兒那干脆利落、充滿爆發(fā)力的反擊,眼中滿是激賞。
就在白玲玉雙腿即將觸及白振武脖頸的剎那,她眼中紅芒一閃,身體在半空中不可思議地一擰,雙腿改絞為蹬,腳尖在白振武寬闊的肩膀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后倒射而出,穩(wěn)穩(wěn)地落在數(shù)丈之外。
“不打了不打了!”白振武揉了揉依舊有些發(fā)麻的手腕,收起巨斧,苦笑著搖頭,“小妹,你這身手是越來越妖孽了!再打下去,大哥這張老臉怕是要丟盡了!”
白玲玉落地,馬尾辮利落地甩在腦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下巴微揚,臉上洋溢著青春逼人的自信笑容:“大哥承讓!是你手下留情了!” 她聲音清脆,如同北地的風鈴,帶著一股天然的爽朗英氣。
白崇山大笑著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好!不愧是我白崇山的女兒!這身功夫,比你兩個哥哥當年強多了!” 他眼中滿是驕傲,隨即又有些感慨,“可惜啊,是個女兒身,否則定是我白家又一名揚天下的虎將!”
“女兒身怎么了?”白玲玉不服氣地一揚眉,火紅的勁裝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間英姿勃發(fā),“爹,您可別忘了,我可是圣……”她話到嘴邊,猛地頓住,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侍立的親兵,改口道,“……我可是從小得高人傳授的!將來定要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才不輸給哥哥們!”
“哈哈哈!好志氣!”白崇山開懷大笑,并未深究女兒那瞬間的停頓,“不過啊,你娘說得對,姑娘家終究是要嫁人的。整天打打殺殺,像什么樣子?” 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幾分試探,“前幾日,洛京那邊……鄭國皇帝的旨意,你也知道了?”
提到這個,白玲玉臉上那飛揚的神采瞬間收斂了幾分,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她撇撇嘴:“知道啊,不就是讓我嫁給那個……什么安親王嘛!沖喜?聽起來就晦氣!” 她小聲嘀咕,“聽說那家伙落水后膽子都嚇破了,整天躲在宮里不敢見人,跟個鵪鶉似的!讓我嫁給他?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嗎?”
“胡說什么!”白崇山臉色一板,隨即又壓低聲音,帶著鄭重,“玲玉!慎言!那可是鄭國皇帝最疼愛的親弟弟!安親王!身份尊貴無比!而且……” 他環(huán)顧四周,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這不僅僅是你的婚事!更關(guān)乎我白家在鄭國的地位!關(guān)乎圣教在北疆的布局!你忘了圣諭了嗎?”
“圣諭……”白玲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她當然沒忘。那份來自圣教總壇、由她師父親手交給她的密令,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里。
“玲玉吾徒:鄭國新封安親王鄭世安,乃鄭帝逆鱗,牽動鄭國朝局。其落水之事,疑點重重,恐涉他國或教派陰謀。鄭帝為其廣納王妃,欲借聯(lián)姻固其根基。汝以燕州白氏女身份入選,乃天賜良機。入王府,汝之使命有二:其一,貼身守護安親王安全,查明落水真相,揪出幕后黑手,彰我圣教守護正道之責!其二,暗中觀察鄭國皇室動向,留意其他王妃(尤其魔教、道門之人)之異動,傳遞消息。此乃重任,關(guān)乎北疆安寧,亦關(guān)乎圣教清譽!汝當謹記圣訓,明心見性,以正破邪!”
守護?正道?揪出黑手?
白玲玉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起來,那絲抗拒被一種躍躍欲試的使命感取代。是啊,她可不是去給那個膽小鬼親王當什么嬌滴滴的王妃的!她是肩負著圣教重任的圣女!是去守護(雖然對象有點慫),是去破案,是去和潛在的邪惡勢力斗智斗勇的!
這可比在燕州城打大哥有意思多了!
“爹,我知道了!”白玲玉挺直腰背,臉上重新煥發(fā)出光彩,眼神銳利如鷹,“不就是嫁人嘛!嫁就嫁!我倒要看看,那安親王府里藏著什么牛鬼蛇神!敢在背后害人,看本姑娘不把他們一個個揪出來!” 她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拳打幕后黑手、腳踢陰謀詭計的光輝未來。
白崇山看著女兒瞬間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從抗拒到斗志昂揚,心中松了口氣,同時也有些哭笑不得。這孩子,這風風火火的性子,進了規(guī)矩森嚴的王府……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有圣教在背后,想來也不會讓她吃了虧。
“記住,收斂點性子。”白崇山忍不住再次叮囑,“王府不比家里,規(guī)矩大。還有……對那位安親王,面上功夫要做足。他畢竟是你未來的夫君,是親王。”
“知道啦知道啦!”白玲玉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心思早已飛到了洛京那即將上演的“大戲”上,“我自有分寸!爹你就放心吧!”
她抬頭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座巍峨的洛京城,看到了那座即將成為她戰(zhàn)場的安親王府?;鸺t的勁裝在風中獵獵作響,少女的眼中燃燒著名為“正義”和“冒險”的火焰。
西蜀·青城山·云深問道處
層巒疊嶂,云霧繚繞。青城山深處,遠離塵囂,靈氣氤氳,鐘天地之靈秀。一座道觀依山而建,半隱于蒼松翠柏之間。觀門古樸,匾額上“清微觀”三個大字,筆力遒勁,透著一種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滄桑與超然。
觀內(nèi)并無金碧輝煌的殿堂,只有幾座簡樸的青石殿宇,與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融為一體。古木參天,遮天蔽日,只留下斑駁的光影灑落在布滿青苔的石階上。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的淡淡氣息,混合著草木泥土的清新,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神寧靜的“道韻”。
后山一處僻靜的懸崖邊,有一方天然形成的石臺,平整如鏡。石臺邊緣云霧翻涌,深不見底,仿佛置身云端。
一位少女盤膝坐于石臺中央的蒲團之上。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道袍,寬大的袍袖垂落身側(cè),身姿挺拔如崖邊孤松。烏黑的長發(fā)僅用一根最普通的桃木簪松松綰起,幾縷碎發(fā)垂落頰邊。她面容清麗絕倫,肌膚如玉,在氤氳的靈氣和山間薄霧的映襯下,更顯得不染塵埃,如同姑射仙子。
她便是思妤,清微觀妙音真人的俗家弟子。
此刻,她雙目微闔,氣息悠長綿遠,仿佛與周圍的天地融為了一體。山風拂過,吹動她的發(fā)絲和寬大的道袍,她卻紋絲不動,如同石雕。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脯,顯示著生命的律動。
她的心神,沉浸在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之中。并非刻意運功,而是自然而然地吐納著天地間精純的靈氣,感受著山岳的厚重、流云的縹緲、草木的生機……萬物運行,皆有其道。這便是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不知過了多久,一輪紅日躍出云海,金色的光芒瞬間驅(qū)散了山間的薄霧,將萬丈霞光潑灑在云海峰巒之上,也照亮了石臺上少女沉靜的面容。
思妤緩緩睜開雙眼。她的眼眸極其清澈,如同山間最純凈的泉水,倒映著云海日出的壯麗景象,卻不起絲毫波瀾,只有一種洞悉世情般的通透與平和。
“師妹。”一個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思妤并未回頭,只是輕輕頷首:“師姐。”
一位同樣穿著青色道袍、氣質(zhì)溫婉的中年道姑緩步走上石臺,正是妙音真人的首徒,靜云師太。她看著思妤那超然物外的側(cè)影,眼中帶著深深的贊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師尊喚你?!膘o云師太的聲音帶著山泉般的清冽。
思妤起身,動作行云流水,拂了拂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是?!?/p>
兩人一前一后,踏著被晨光染成金色的石階,穿過寂靜的庭院,來到觀中最深處一間簡樸的靜室前。
靜室門扉虛掩。靜云師太在門外停下腳步,示意思妤獨自進去。
思妤推門而入。室內(nèi)陳設(shè)簡單到了極致,一榻、一幾、一蒲團,幾上僅有一尊古樸的青銅香爐,裊裊青煙升起,散發(fā)出清心凝神的檀香氣息。
蒲團上,盤坐著一位老道姑。她身形瘦小,穿著同樣洗得發(fā)白的道袍,面容清癯,皺紋深刻,如同古樹的年輪。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仿佛蘊藏著星辰大海,深邃得能洞穿人心。她便是清微觀的觀主,世外高人,妙音真人。
“弟子思妤,拜見師尊?!彼兼ス硇卸Y,姿態(tài)恭敬而自然。
妙音真人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思妤身上,如同溫煦的陽光,帶著洞察一切的平和?!皝砹?。”她的聲音蒼老而舒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印入人心。
“是?!?/p>
“洛京之事,你已知曉。”妙音真人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她的話語似乎并非詢問,而是陳述一個事實。
思妤平靜地點頭:“是。鄭國皇帝為其弟安親王選妃沖喜,弟子在名冊之列?!?/p>
“有何想法?”妙音真人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靜靜地看著思妤。
思妤沉默了片刻,清澈的眼眸中映著香爐升起的青煙,聲音空靈:“紅塵紛擾,富貴如煙。安親王驚魂未定,乃心障未除,非外力可強解。沖喜之舉,緣木求魚?!?她的評價,直指本質(zhì),帶著道門特有的超然視角。
妙音真人微微頷首,眼中露出一絲贊許:“然,此乃入世之機?!?/p>
思妤抬眸,清澈的目光迎向師尊。
“思妤,”妙音真人的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韻律,“你雖為俗家,然自幼隨我清修,靈臺澄澈,道心已種。然,道法自然,非枯守深山可得真諦。紅塵煉心,方是大道。鄭國皇室,氣運匯聚之地,亦是因果糾纏之所。安親王落水,迷霧重重,恐涉氣運流轉(zhuǎn)之變。鄭帝所為,看似愛弟情深,實則引動各方風云際會?!?/p>
老真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靜室的墻壁,看到了那遙遠的洛京漩渦:“道教超然,然天下興衰,生靈福祉,亦是我輩所念。入王府,近觀龍氣之變,體察人心之微,守護一方安寧,化解潛在戾氣,此乃修行,亦為功德?!?/p>
她頓了頓,聲音更加鄭重:“且,留意。魔蹤詭譎,圣心難測。王府之內(nèi),恐非凈土。汝靈覺通明,或能窺見常人所不能見。若遇不平,當持本心,以正驅(qū)邪,護該護之人,平該平之事。清微觀,是你后盾?!?/p>
思妤靜靜地聽著,師尊的話語如同清泉,流入她的心田。紅塵煉心,觀龍氣之變,體察人心,守護安寧,化解戾氣……還有,那隱藏在“沖喜”背后的魔蹤與圣意?
她再次躬身,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一份沉靜的力量:“弟子明白。入世修行,觀心證道。遇不平,持本心。弟子……愿往?!?/p>
妙音真人臉上露出一絲極其淡泊的微笑,如同水面的漣漪,轉(zhuǎn)瞬即逝。她緩緩閉上雙眼,重新入定。裊裊青煙中,只留下一句飄渺的余音:“去吧。山高路遠,道心常在?!?/p>
思妤退出靜室,輕輕關(guān)上房門。山風拂過,帶來松濤陣陣。她站在廊下,望著遠處翻涌的云海和層疊的蒼翠山巒。
洛京……安親王府……一個驚魂未定的親王,一個充滿謎團的漩渦。
對她而言,這并非一場關(guān)乎情愛的婚姻,而是一段踏入紅塵、印證大道的旅程。她的目光清澈依舊,如同山間古潭,映照著云卷云舒,波瀾不驚。只是那潭水深處,似乎多了一絲對未知“道途”的澄澈觀照。
她轉(zhuǎn)身,青色的道袍在風中輕輕擺動,步履從容地走向自己的居所,開始為這場入世的“修行”,做最簡樸的準備。
江南的煙雨,北疆的風雪,西蜀的云?!?/p>
三股無形的暗流,裹挾著各自的目的與使命,正從麒麟大陸的不同角落,向著同一個中心——鄭國洛京,那座即將迎來新主人的安親王府,悄然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