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之巔,摘星樓頂。寒風卷過殘雪,吹不散擂臺下震天的狂呼。
“盟主!上官盟主!”黑壓壓的人群舉著火把,聲浪幾乎掀翻屋瓦。高臺上,玄衣墨發(fā)的男人拄著重劍,肩頭金線繡的麒麟在火光里躍動。他剛劈飛了最后一個挑戰(zhàn)者的兵器,蟬聯(lián)的桂冠唾手可得。侍從捧著酒樽上前,琥珀色的瓊漿剛映出他眉梢一絲疲憊——
“噗!”
血點濺在侍從慘白的臉上。不是一滴,是七道細細的血線,毒蛇般從上官渡的眼、耳、口、鼻里竄出來。歡呼聲卡在所有人的喉嚨里。上官渡挺拔的身軀晃了晃,重劍“哐當”砸裂青石地磚。那雙曾睥睨江湖的眼,瞬間沒了光。他像截被伐倒的古木,直挺挺向后栽倒,砸起一片浮塵。
冷。刺骨的冷。
上官渡感覺自己在下墜,穿過呼嘯的風,穿過粘稠的、墨汁般的黑暗。沒有光,沒有盡頭。不知過了多久,腳下一頓,踩到了實地。陰森森的寒氣貼著魂體往里鉆。
眼前是座巨大的、黑沉沉的殿宇。匾額上“閻羅殿”三個古篆字,透著一股子死氣。殿里亂得像被牛頭馬面犁過。卷宗堆成山,嘩啦啦往下掉。判官筆斷了好幾支,墨汁濺得到處都是。一個穿著黑袍、戴著高帽的瘦子,臉比他的袍子還黑,正對著個巨大的青銅算盤咆哮:“亂!全亂套了!十八層地獄的怨氣倒灌奈何橋,輪回井堵了!這月的KPI怎么填?!范無咎!范無咎你死哪兒去了?”
“來了來了!催命啊老謝!”另一個穿白袍的胖子,帽子歪斜,腋下夾著卷快散架的竹簡,連滾帶爬沖進來,差點撞翻一摞搖搖欲墜的生死簿,“東海剛報上來,十七條漁船的生魂集體失蹤!查無記錄!這鍋又要扣我們無常司頭上了!”
“上官渡的魂呢?大乙真人點名要的那個!”謝必安一把揪住范無咎的領(lǐng)子,“輪回井封了,他那種級別的生魂要是滯留人間,或者被什么東西勾了去……”
“沒勾!沒勾!”范無咎哭喪著臉,“掉下來了!直接掉咱殿門口了!可……可輪回井堵得嚴嚴實實,送不進去?。∷晟线€帶著股怪味,輪回井根本排斥他!大乙真人的法旨要是到了……”
話音未落,一道清濛濛的光柱,毫無征兆地穿透閻羅殿厚重的穹頂,轟然降下!光柱中,一枚玉質(zhì)符詔緩緩旋轉(zhuǎn),威嚴的聲音響徹整個混亂的大殿:
“敕令:武林盟主上官渡,枉死蒙冤,魂斷輪回。值此三界失衡之際,特準其殘魂暫寄鄧氏飛鴻之軀,戴罪立功,以全因果。著即施行,不得有誤!”
青光裹著上官渡殘存的意識,像被一只無形巨手攫住,猛地向上扯去!閻羅殿的混亂、黑白無常的驚愕、判官掉落的筆……瞬間被甩在身后。只有那股要將魂魄凍裂的陰寒,如跗骨之蛆。
下墜感再次襲來,這次更快,更猛。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破碎的光影:精致的雕花窗欞,燃燒的炭盆,還有女子壓抑的啜泣。
“噗通!”
刺骨的冰水猛地灌進口鼻!不是魂體的寒冷,是真實的、帶著冰碴子的湖水!一具嬌小柔軟的身體正在下沉,冰冷的綢緞裹纏著手腳,肺里的空氣被急速擠壓。上官渡殘存的意識像被這冰水一激,驟然清醒,強行接管了這具瀕臨窒息、正在本能掙扎的軀體!
求生的本能壓倒一切。他猛地蹬腿,揮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向上劃去!冰冷的湖水被破開,頭頂透下模糊的光。
“嘩啦!”
一顆濕漉漉的腦袋沖破水面,劇烈地咳嗽起來,帶出渾濁的冰水。冷風像刀子刮在臉上。他(或者說她)扒住湖邊一塊碎裂的浮冰,大口喘息。視線模糊,只看到岸邊幾個模糊的人影在驚叫奔跑。
“活了!三小姐沒死!”
“快!快拉上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幾根竹竿七手八腳地伸過來。上官渡抓住一根,被拖上堅硬的、鋪著殘雪的湖岸。冰冷的空氣嗆進肺里,他伏在地上,咳得天昏地暗。視線稍微清晰了些,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凍得發(fā)青、穿著精致繡花鞋的小腳。鞋尖沾著污泥和冰屑。
這不是他的腳。
他猛地抬頭。岸邊,一個穿著錦緞襖子、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用見了鬼似的眼神看著他,手里還捧著一件厚實的狐裘披風,抖得像風中的葉子。
“三……三小姐?”丫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您……您剛才在水里……撲騰得……像……像條龍?”
上官渡喉嚨里火燒火燎,發(fā)不出聲。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可這身體綿軟無力,雙腿根本不聽使喚。他下意識地低頭,想看看自己到底變成了什么模樣。
旁邊積著一小洼未化的雪水,映出一張臉。
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濕透的黑發(fā)貼在頰邊,唇瓣凍得發(fā)紫。美得驚心動魄,也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鏡花水月?還是……
上官渡盯著水里那張陌生的、屬于少女的絕色容顏,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