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已是夏末秋初。
京都的貴女圈子里,悄然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曾經(jīng)眾星捧月般的鎮(zhèn)國公府嫡長女沈知意,自“退婚風波”后便深居簡出,鮮少露面,仿佛一顆驟然黯淡的星辰。而她的庶妹沈月柔,卻如同春日里吸足了雨露的花苞,驟然綻放出驚人的光彩。
先是承恩侯府的態(tài)度。在沈知意當眾撕毀婚書后,承恩侯府雖震怒,卻也并未與鎮(zhèn)國公府徹底撕破臉。沉寂了不過月余,便有風聲傳出,承恩侯夫人對溫婉懂事、善解人意的沈二小姐青眼有加,時常邀其過府說話。
接著,便是幾場重要的賞花宴和詩會上,沈月柔的表現(xiàn)堪稱驚艷。她吟誦的詩句新穎別致,遣詞造句雖略顯生硬,卻勝在意境奇詭,每每引得滿堂喝彩;她撫琴,指法或許不夠純熟,卻能奏出聞所未聞的動人曲調(diào);她談論時局,觀點往往一針見血,甚至能提出些看似異想天開、細想?yún)s頗有見地的“奇思妙想”,引得不少年輕公子,甚至是一些清流名士都刮目相看。
一時間,“才女沈月柔”的名聲不脛而走。加之她容貌姣好,性情溫婉,又頂著“被驕縱嫡姐欺壓多年依舊善良大度”的光環(huán),風頭之盛,幾乎蓋過了京都所有適齡的貴女。
“嘖嘖,聽說了嗎?前日承恩侯府辦荷花宴,謝世子親自為沈二小姐執(zhí)筆作畫呢!那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可不是!我還聽說,沈二小姐前兒個在長公主府上,三言兩語就解了困擾工部侍郎許久的河工難題!連駙馬爺都稱贊她是‘女中諸葛’!”
“唉,要我說,那沈大小姐真是……放著謝世子這樣的金龜婿不要,生生把潑天的富貴推給了庶妹,如今怕是腸子都悔青了吧?”
“活該!誰讓她那么不識好歹,當眾撕婚書,打承恩侯府的臉面?我看她如今是沒臉見人了!”
茶樓酒肆,貴婦們的賞花小聚,類似的議論無處不在。沈月柔的名字,與謝珩緊密相連,成了京都最炙手可熱的佳話。
而此刻,鎮(zhèn)國公府,攬月閣內(nèi)。
“小姐!您聽聽外面那些混賬話!” 青黛氣鼓鼓地沖進來,手里拿著一枝新折的桂花,臉上滿是為我抱不平的憤懣,“她們都在夸二小姐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有才情,還……還說什么謝世子對她如何情深意重!她們根本不知道二小姐她……” 青黛急得跺腳,卻又不知該如何形容沈月柔那些“才情”的詭異之處。
我正坐在窗前的書案旁,案上攤開的并非琴譜或詩集,而是一本厚厚的、邊角已有些磨損的《大周輿地志》。手邊還堆著幾卷北境的邊防圖注和歷年糧秣轉(zhuǎn)運的卷宗。聽到青黛的話,我并未抬頭,只是將手中的朱砂筆在一處關隘旁輕輕圈了一下,淡淡道:“嘴長在別人身上,隨她們說去?!?/p>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我專注的側(cè)臉上,勾勒出沉靜的輪廓。褪去了幾分病容,眉宇間更多了幾分凝練的沉靜。外界喧囂的贊譽或貶低,于我而言,不過是過耳清風。沈月柔的風光,本就是“系統(tǒng)”強行堆砌出來的空中樓閣,越是耀眼,崩塌時便越是慘烈。
“可是小姐!” 青黛不甘心地湊近,“您是沒看見二小姐那得意的樣子!今早去給夫人請安,走路都帶著風!還故意在您院外轉(zhuǎn)悠,說什么‘姐姐身子弱,要多曬曬秋日暖陽才好’……奴婢聽著就來氣!”
我放下筆,端起手邊微涼的清茶抿了一口,目光依舊落在輿圖上那被朱砂圈出的“朔風關”上。那里,將是“情節(jié)”中,謝珩采納沈月柔“妙計”,以沙充糧的起點,也是數(shù)萬將士埋骨的開端。
“秋日暖陽是好?!?我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眼神卻冷冽如冰,“只是不知,這暖陽還能照她幾時?!?/p>
話音剛落,一陣帶著濃郁香氣的秋風穿堂而入,卷起了書案上的幾張宣紙。其中一張打著草稿的紙被風帶起,打著旋兒飄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青黛連忙上前去撿。當她彎腰拾起那張紙時,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上面的字跡,整個人瞬間僵?。?/p>
那并非輿圖筆記,而是一頁凌亂的、仿佛信手涂鴉般的記錄。字跡潦草,卻觸目驚心:
“永寧十七年,冬,北境大雪,糧道斷絕。謝珩納沈氏計,以沙石充糧袋底層,覆薄糧其上,運往朔風關。軍士拆袋,見沙怒,嘩變。朔風關副將趙挺,力斬運糧官李崇及督糧吏三人,暫穩(wěn)軍心,然軍糧短缺,餓殍盈野……”
“永寧十八年,春,南疆瘴癘起。沈氏獻‘驅(qū)瘟策’:收染疫流民,驅(qū)入敵城水源……”
“永寧十九年,夏,謝珩得密報,太子……”
“??!” 青黛短促地驚叫一聲,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丟開了那張紙,臉色慘白如紙,驚恐萬狀地看著我,嘴唇哆嗦著,“小…小姐!這…這上面寫的……是…是……”
我平靜地看著她驚恐失措的樣子,放下茶杯,緩緩起身,走過去彎腰將那張飄落的紙撿了起來。指尖拂過上面“餓殍盈野”、“染疫流民”、“驅(qū)入敵城水源”等字眼,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冰冷。
“噓……” 我將食指輕輕豎在唇邊,對著驚魂未定的青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帶著一絲殘酷的淺笑,“佛曰,不可說。”
窗外,秋高氣爽,陽光正好。而一場足以將整個京都卷入滔天巨浪的風暴,正隨著沈月柔那“賢名”的不斷高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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