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被綢帶覆住雙眼時,喉結(jié)微微滾動。耳朵泛著紅,藥童早被屏退,溫泉池邊只余蒸騰霧氣里浮動的金盞花香。
"殿下確定要加這味龍血竭?"他指尖捏著暗紅色藥粉,腕間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見,"藥性相沖,會疼。"
簡梨浸在溫泉中輕笑,水珠順著她肩頸滑落:"裴大人是怕本宮受不住,還是怕自己把持不???"她故意將"把持"二字咬得極輕,像一片羽毛掃過耳廓。
“殿下,自重”
水面突然蕩開漣漪。裴翊的手腕被她抓住,整個人向前踉蹌半步,但極力撐住,生怕掉進水里,蒙眼的綢帶下,他眉頭猛地一跳,她的指尖正抵在他脈搏處。
"一百二十下。"簡梨突然道。
"什么?"
"裴大人的心跳。"她松開手,帶起一串水聲,"比昨日診脈時快了三成。"
裴翊僵在原地。藥粉從他指縫漏進池水,瞬間染出一片猩紅,如血霧般在她腰間纏繞。他看不見此刻水下的景象,簡梨的足尖正勾著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刀鋒映著月光,恰好照出屏風(fēng)后一道模糊人影。
"疼嗎?"裴翊聲音發(fā)緊。
簡梨望著屏風(fēng)方向勾起唇角:"不及裴家秘藥發(fā)作時萬分之一。"她滿意地感受到掌下手腕驟然繃緊,"聽說服此藥者,若動情便會經(jīng)脈逆流——裴御醫(yī)世代守護皇室,果然忠心耿耿。"
水霧突然被凌厲掌風(fēng)劈開。玄色官服掃落滿地藥瓶,姜硯之扯開裴翊蒙眼綢帶的瞬間,簡梨倏地沉入水中,只余墨發(fā)如海藻般浮散。
"輔政大人好興致。"她的聲音隔著水面?zhèn)鱽恚鼥V帶笑,"可是來共???"
姜硯之的玉帶鉤卡在了裴翊的衣領(lǐng)上。這個荒謬的姿勢讓他臉色鐵青——他本是來抓長公主私通外臣的把柄,此刻卻像極了爭風(fēng)吃醋的莽夫。
"殿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他松開裴翊轉(zhuǎn)向溫泉,卻在瞥見水中一抹血色時猛地閉眼,"先帝遺詔明令禁止皇室用裴家藥??!"
簡梨破水而出。水珠順著她鎖骨滾進深紫色裹胸,那是種近乎挑釁的艷麗:"遺詔第七卷第三條,說的是“非詔不得用?!彼﹂_濕發(fā),"昨夜皇上剛賜的詔書,姜大人要不要驗驗?"
屏風(fēng)后傳來一聲極輕的琴弦顫動。簡梨眼底閃過暗芒——云澈果然在聽。
“而且你們當(dāng)本宮這是菜市場嗎,什么人都能來,下不為例”佛著頭發(fā),轉(zhuǎn)了身
"裴翊。"她突然直呼御醫(yī)姓名,"若有人此刻下毒,哪種死法最體面?"
裴翊正在撿拾藥瓶,聞言指尖一頓:"鶴頂綠頃刻斃命,但會七竅流血。相思子毒素死狀安詳,只是劇痛兩個時辰。"他抬頭直視姜硯之,"最妙的是醉莫,像極了馬上風(fēng)。"
姜硯之的劍"錚"地出鞘三寸。
"本宮選第三種。"簡梨笑著拍打水面,"姜大人不如猜猜,為什么云大家的琴音停了?"
仿佛回應(yīng)她的話,遠處突然傳來"咚"的悶響,像是什么重物倒地。姜硯之臉色驟變——那是他安排在暗處的侍衛(wèi)。
裴翊最先發(fā)現(xiàn)異常。他拾起的藥瓶邊緣沾著淡藍色粉末,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熒光。"殿下!"他猛地撲向溫泉,"水里有——"
簡梨早已翻身躍出水面。紫色紗衣在空中展開如蝶翼,露出其下緊裹的銀絲軟甲。她足尖點過池邊石燈,三枚金簪同時射向不同方向。
"叮!"第一枚被姜硯之的劍擊落。
"嗤——"第二枚扎進屏風(fēng),帶出一縷血絲。
第三枚直取裴翊咽喉,卻在最后一寸被他咬住。
"好牙口。"簡梨撫掌輕笑,濕發(fā)還在滴水,"現(xiàn)在三位是不是該解釋下——"她突然冷下臉,"誰在池底放了蝕骨砂?"
姜硯之的劍"當(dāng)啷"落地。這種南疆奇毒沾膚即腐,他方才若真踏入池中......
屏風(fēng)后傳來云澈的聲音:"殿下明鑒,在下只是來送新譜的《霓裳》。"他抱著斷了弦的琴走出,月白長衫下擺沾著泥漬,"恰巧看見有人翻墻。"
"翻墻?"簡梨挑眉。
"穿著刑部官靴。"云澈補充道,目光掃過姜硯之的腳。
溫泉院墻外突然響起整齊腳步聲。沈長安清冷的嗓音穿透夜色:"臣奉旨查案,請長公主行個方便。"
簡梨突然大笑起來。她扯開軟甲系帶,在眾人驟變的臉色中露出肩頭猙獰疤痕:"沈御史來得正好,看看這份馬上風(fēng)的厚禮!"
四個人在氤氳藥香中對峙,誰都沒注意簡梨何時取走了所有人的武器。此刻她斜倚貴妃榻,裴翊的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
"蝕骨砂的解法有三。"她掰著手指,"其一,找到下毒者取其心頭血。"目光掃過姜硯之。
"其二,裴家秘傳的換血之術(shù)。"指尖點在裴翊胸口。
"其三——"她突然抽出沈長安腰間玉牌,"勞煩御史大人明日早朝,彈劾三皇子私通南疆。"
沈長安瞳孔驟縮:"殿下如何確定..."
"因為本宮下的毒呀。"簡梨笑得天真,肩頭傷口卻開始滲出黑血,"不用苦肉計,怎么請動各位唱這出好戲?"
云澈的琴弦突然纏住她手腕:"殿下玩過頭了。"他聲音依舊溫柔,手下卻毫不留情地收緊,"毒素已過肘關(guān)節(jié)。"
"所以云大家是選第三種解法?"簡梨任由琴弦勒出血痕,突然朝門外揚聲道,"皇兄聽夠了么?"
朱紅殿門轟然洞開?;实酆喓氲纳碛氨辉鹿饫脴O長,他手中詔書明晃晃寫著——【三皇子即日就藩】。
"阿梨。"他嘆息著撫上她發(fā)頂,"這局棋你贏了。"
簡梨歪頭蹭了蹭皇帝的手,卻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將沾血的唇貼近他耳邊:"不,這才剛開始。"她的目光依次掠過五個男人,"畢竟......"
水霧中,誰都沒發(fā)現(xiàn)她袖中的蝕骨砂解藥被捏成了粉末。
"疼嗎?"裴翊的指尖懸在簡梨?zhèn)谏戏?,卻不敢觸碰。藥箱里取出的銀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簡梨斜倚在青玉枕上,紫紗衣半褪至腰間:"裴大人現(xiàn)在倒知道心疼了?"她突然攥住他執(zhí)針的手,"三年前太醫(yī)院會診,你可是連脈枕都不愿給本宮用的。"
銀針"叮"地落在白玉磚上。裴翊的呼吸掃過她肩頭傷處:"那時臣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簡梨忽然貼近,撐著頭,沾血的指尖點在他喉結(jié),"不知道先帝駕崩那晚,是本宮替你擋了那杯毒酒?"她滿意地看著他瞳孔驟縮,"還是不知道你父親留下的藥方,就藏在本宮的..."話音未落
"殿下!"姜硯之的劍鞘橫在兩人之間,"裴御醫(yī)該去煎藥了。"
屏風(fēng)后傳來云澈的輕咳:"蝕骨砂遇熱毒性翻倍,這池水..."他指尖撫過琴弦,"怕是廢了。"
沈長安突然從袖中取出奏折:"三皇子府上搜出的密信,提到今晚子時..."話音未落,遠處鐘樓傳來三聲悶響。
簡梨的笑聲像淬了冰:"真巧,皇兄的詔書也是子時到呢。"她突然扯開傷口上包扎的綢布,黑血濺在姜硯之官袍下擺,"輔政大人現(xiàn)在聞出來了嗎?你身上熏的龍涎香里...摻了化功散。"
"不可能!"姜硯之劍鋒轉(zhuǎn)向云澈,"是你..."
琴弦破空聲響起。云澈廣袖翻飛間,七根銀絲已纏上姜硯之手腕:"在下只是提醒大人..."他忽然用只有三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西南角樓的火銃手,已經(jīng)瞄準(zhǔn)半刻鐘了。"
簡梨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滲出。裴翊慌忙去扶,卻被她反手扣住命門:"裴家祖訓(xùn)第七條是什么?"她染血的唇幾乎貼上他耳垂,"說錯一個字,本宮就讓你嘗嘗噬心丹真正的滋味。"
"凡裴氏子孫..."裴翊聲音發(fā)顫,"不得救危在旦夕的皇嗣。"
"錯了。"簡梨將一粒藥丸塞進他衣領(lǐng),"是不得救治謀逆之人。"她轉(zhuǎn)向突然闖入的侍衛(wèi)長,"沒看見皇上在等本宮更衣嗎?"
侍衛(wèi)長卻"撲通"跪地:"稟殿下,三皇子他...在詔獄咬舌自盡了!"
滿室燭火齊齊一暗。簡梨慢條斯理系好衣帶,鮮血順著指尖滴在裴翊雪白的衣尾上:"真可惜......"她突然掐住他下巴迫他抬頭,"本宮原想讓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
"蝕骨焚心。"陰影里傳來皇帝的低嘆。簡弘摩挲著詔書上的血漬,目光掃過在場眾人:"阿梨要的西南兵符......"他忽然將虎符扔進溫泉池,"自己撈。"
水花濺起的瞬間,簡梨已經(jīng)撕開礙事的裙擺。一道陳年傷疤縱橫在雪白大腿內(nèi)側(cè),最深處植入半枚青銅鑰匙。在場眾人呼吸同時一滯。
"看清楚了?"她笑著踏入池中,"這才叫......"
池底突然傳來機括轉(zhuǎn)動聲。云澈的琴弦與姜硯之的劍同時出手,卻見簡梨反手抽出沈長安腰間玉尺。"咔嚓"一聲,丈余長的青玉池磚應(yīng)聲而裂,露出底下寒光凜凜的——
"北疆連環(huán)弩?"沈長安臉色驟變。
簡梨濕淋淋的長發(fā)貼在鎖骨,指尖輕撫過弩箭上刻的"蕭"字:"鎮(zhèn)北侯府的禮物......"她突然將西南兵符擲向窗外,"接好了!"
裴翊突然按住心口跪地。簡梨扳開他咬緊的牙關(guān),將沾血的藥丸頂進去:"現(xiàn)在知道疼了?"她撫過他頸后浮現(xiàn)的詭異紋路,"當(dāng)年你給我下噬心丹時......"
院墻外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蕭煜的笑聲混著鐵甲錚鳴:"殿下要的西北風(fēng)沙......"箭雨破空而來,"臣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