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三個剛吃完飯,陳似玉拿出布來,準備幫姐姐做衣裳,也請了隔壁周淑芬也來幫忙。那么多套衣裳,陳如花再能干也做不完的。
周淑芬的大嗓門從門外就能聽見:“陳如花,我要吃糖水蛋的哈!”她說著玩笑話,從門外進來,也不多說話,拿起針線就開始縫,看身形像是個小孩子,她又撇嘴,“你這個媽還當?shù)煤门?,還沒過門就給娃兒把衣裳做起了?!?/p>
陳如花瞪她一眼:“你那個嘴巴閉到要得不?一張嘴就沒得好話?!?/p>
周淑芬哼哼道:“你又不是曉不得我周淑芬啥子人,我就說不來個好聽話。想聽好聽的你莫找我撒?!?/p>
“淑芬姐喝水?!标愃朴竦沽艘煌胨畞?,里頭加了一勺糖,周淑芬一喝,眉毛就挑起來,是甜的嘞,她美滋滋地又喝了一口。
“還是二妹對我好,還有甜水給我喝。你陳如花連碗水都不給我倒,哼,你個陳老摳!”周淑芬一邊嘴上叭叭個不停,可手上的動作卻不停,一會兒就縫好一個袖子。
“周淑芬,你這個嘴巴真的是煩,有糖水給你喝都堵不住你的嘴巴!”陳如花一邊嫌棄,一邊又叫狗娃子,“去給你淑芬姐再倒一碗糖水,不然她又要說我摳門?!?/p>
狗娃子笑嘻嘻地接過那個已經(jīng)喝干凈水的碗,往屋里跑去,兌了一碗糖水出來。
陳似玉不是只會讀書的書呆子。姐姐一個人拉扯她長大辛苦,從小地里的一些活,家務活,她都會干,就連織布也會,姐姐不得空的時候,她多做些,姐姐就少做些。
農(nóng)村里的婦女們幾乎都是不會用縫紉機的,縫紉機貴就算了,還得要票,尋常農(nóng)家哪里能得到一張縫紉機票?。繋缀醵际鞘止ぶ埔?。
一件成衣要好幾塊錢,但是自己做的話,可能只需要一半的價錢就能有一身,只是要耗費些時間和精力罷了。
但對于勤勞肯干的婦女們來說,累點兒怕什么?難道下地干活兒就不累嗎?只要累點兒能收獲到她們需要的東西,那就算值得了。
陳如花要做的衣裳多,兩個人忙不過來,特地找了周淑芬?guī)兔?。忙也不是白幫的,朋友是朋友,可也不能叫朋友給自己做白工,周淑芬人家還有一大家子人呢,叫人家來幫忙,不給點兒什么,周淑芬她婆婆心里要不舒服的。
陳如花跟周淑芬說好了,等她幫忙做完衣裳,就送她十個雞蛋,做衣服剩下的邊角料也給她。
狗娃子不會做衣裳,他就幫著姐姐們做點兒跑腿的活計。
忽然聽到外頭有人拍門,狗娃子打開一看,原來是大隊長家的小兒子陳愛軍。
“軍娃子,你來干嘛?”狗娃子問他。
陳愛軍只有十歲,但卻不是村里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其他孩子或許要跑來淘氣,故意拍門然后跑掉,笑嘻嘻地惡作劇。但陳愛軍的爹是大隊長,大隊長管教他很嚴,要是不念書的時候,就下地干活兒。
“狗哥,你老漢兒回來了!我爸喊我來喊你!”軍娃子把氣喘勻了,才說道,“我走你屋頭去找你,沒得人,我就想你肯定在如花姐這里?!?/p>
“好,我曉得了,謝謝你?!惫吠拮用蛑?,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希望他爸這回回來是真的改好了。
見狗娃子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陳似玉問道:“咋個(怎么)了?軍娃子惹你生氣了?”
“不是。大姐,二姐,我老漢兒回來了。”狗娃子面無表情的說道,“軍娃子來給我報信的。”
“你老漢兒回來了,這也是好事嘛。你先去接一下他。明天再過來就是。”陳似玉安撫道,“你心里別有壓力,我們是不喜歡跟你爸來往,但這跟你又沒得啥子關系。你還是我們的狗娃子的嘛!”
“就是,未必然你老漢兒回來了,我們就不認你了嗎?”陳如花點了點狗娃子的額頭,說道,“小娃兒不要想那么多!去接下你爸嘛。他看到你肯定歡喜?!?/p>
狗娃子點點頭,走出門去接陳滿倉。
周淑芬嘆了口氣:“你二爸哦,也不曉得是圖啥子!好為難娃兒嘛!”
“狗娃子是個好娃兒,只是他爸不是個好東西而已?!标惾缁ㄕf道,“我們只是不認陳滿倉,他做的事情,跟狗娃子其實沒得好大個關系?!?/p>
狗娃子走到路上,遠遠就看見一個拖著蛇皮口袋,剃了光頭的佝僂著的背影。
十年的勞改已經(jīng)磨去了陳滿倉所有的銳氣,曾經(jīng)的他說話永遠都是大嗓門,腰背挺得直直的,可如今的他黝黑的臉上是一道道風霜的細紋,挺著的腰背佝僂下去,身上的衣服打滿了補丁,鞋子也是破爛不堪的。
“老漢兒!”狗娃子怨他當年做的事情不對,叫伯媽因此而死,但他爸雖然心術不正,可對他卻一直都是很好的??匆娝@副模樣,狗娃子心里也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狗娃子?”陳滿倉抬起頭,看見了狗娃子,露出進村里的第一個笑容,“你長大了,長得高高的了。”
狗娃子抿了抿嘴,去給他爸提著蛇皮口袋:“你吃飯沒有?我回去給你弄飯吃。”
“我吃了的,我吃了一個餅餅?!标悵M倉貪婪而又愧疚地盯著兒子看,想摸摸兒子,卻看到自己滿是臟污的手,又把手縮了回來。
他走的時候,狗娃子才五歲都不到,他回來時,狗娃子已經(jīng)十四歲,他缺失了狗娃子整個童年,狗娃子也不知道要跟這個闊別已久的父親如何相處——他們父子之間分離得太久,久到對于狗娃子而言,父親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存在于大家口中的符號而已。
父子兩個一路沉默地到了老宅里,狗娃子轉(zhuǎn)身對陳滿倉說:“不曉得你好久回來,你和媽原先住的房間我都還沒收出來,你坐到歇會兒,我馬上給你收拾出來?!?/p>
“不忙不忙,老漢兒跟你一起收拾?!标悵M倉哪里坐得住,他拿了一塊抹布,跟著狗娃子一起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