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賓館的會議室。
李人駿深刻地向沈傳和指導組檢討了自己的錯誤。
“沈檢，鄭組長，這件事是我的失職。”
李人駿誠懇說道：“我很慚愧，沒有把好審核關?！?/p>
“張文菁案里頭有這么嚴重的證據(jù)失真、造假現(xiàn)象我沒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帶來了極其不好的影響，我作為東平檢察院的代理檢察長難辭其咎?！?/p>
“下午我和公安、法院的同志進行了研究討論，決定將張文菁案從萬海案中剝離出來，單獨審理。”
“鑒于目前張文菁案的證據(jù)不太充分，初步達成意見決定對張文菁無罪釋放，這個處理決定也得到了蘭書記的肯定?！?/p>
沈傳點了點頭：“干工作嘛，哪有不犯錯的，你們這種知錯就改的態(tài)度很好?！?/p>
沈傳臉色嚴肅起來：“但我們檢察機關不同于其他，每一次犯錯，都會給當事人帶去難以磨滅的苦痛，這點是無論如何都補償不了的?！?/p>
“你們的一個小失誤，就會把別人的一輩子都毀了?！?/p>
沈傳認真道：“李檢，檢察工作必須細之又細，慎之又慎啊。”
李人駿連連點頭：“沈檢批評的是，我明天就召開全院大會，給所有干部們再上上課敲敲警鐘，這種錯誤以后絕不能再犯?！?/p>
見沈傳神色如常沒有再說什么，李人駿悄悄松了一口氣，知道張文菁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但更難的還在后頭。
李人駿接著說道：“沈檢，鄭組長，我剛剛接到消息，說是洪組長在謝主任的老家發(fā)現(xiàn)了一箱來歷不明的金子?！?/p>
“我第一時間派了檢務督察處的干部控制住了謝鴻飛和證物，正在連夜問詢中，若是犯罪事實確鑿，我將同步移送紀委監(jiān)察機關，絕不姑息！”
“同時我馬上安排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檢察官暫時接手謝鴻飛的工作，絕對不會影響他手中案件的正常推進?！?/p>
沈傳點點頭，嘴角帶著笑意：“你有這種刀刃向內(nèi)的勇氣，勇于自我凈化的決心很好，我很支持?！?/p>
沈傳話鋒一轉(zhuǎn)：“但懲前毖后，治病救人，我看謝鴻飛同志生活樸素，作風硬朗，可能只是個誤會也說不定?！?/p>
“這么急著把謝鴻飛同志手上的工作移交給別人，這是對謝鴻飛同志的不信任和不尊重啊?！?/p>
“我倒是覺得不必操之過急，等初步審查結(jié)束，有確鑿嫌疑之后再行移交工作也不遲，李檢，你覺得呢？”
李人駿嘴巴發(fā)苦，最擔心的事情來了，沈傳不同意立馬更換萬海案的主辦檢察官。
嘴上說的這么好聽，但只要督察干部將謝鴻飛的罪名坐實，那萬海案肯定會被重新審查一遍。
但李人駿捫心自問，就這種情形，省里對萬海案有諸多懷疑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第一個主辦檢察官無故殞命，第二個主辦檢察官存在貪污受賄的嫌疑，正常人都會猜想這萬海案里是否存在貓膩。
但李人駿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東平市政法系統(tǒng)兩年多的努力付諸東流，于是他直言不諱道：
“沈檢，工作上您是我的領導，生活上是我的朋友和前輩，今天我有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想跟您說說?！?/p>
沈傳點了點頭，鄭雅萍立馬合起本子起身離開，將會議室門關上之后守在門口不讓別人靠近。
會議室內(nèi)煙霧繚亂，李人駿手中的煙燃到一半之后忽然開口：
“沈檢，省院是不是已經(jīng)對我不信任了？”
沈傳彈了彈煙灰，不動聲色道：“為什么這么說？”
李人駿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心情也變得沉靜了許多。
“從指導小組來到東平之后，就一直追著萬海案不放，對我、謝鴻飛還有一些其他干部都進行過詢問?！?/p>
“詢問倒是沒什么，例行公事我也能理解?！?/p>
“但很多時候指導小組都在瞞著我們東平市檢察院私自調(diào)查，調(diào)查到的東西也不跟我們共享?！?/p>
沈傳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他們瞞著你們私自調(diào)查？”
李人駿一滯，緩緩道：“謝鴻飛告訴我的?！?/p>
沈傳笑道：“就因為這個，就覺得組織對你們不信任了？”
李人駿搖了搖頭：“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指導小組畢竟是帶著任務下來的，有自己的辦案方式也很正常?！?/p>
“但幾天前開始，指導組的方向就變了，好像不是對著案子而是對著人了。”
李人駿看了沈傳一眼，但沒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異樣：“連謝鴻飛打的電話打了多少秒都一清二楚，這顯然已經(jīng)對他上了手段?！?/p>
李人駿苦笑道：“我也不清楚有沒有對我上手段，只是作為代理檢察長，代表著東平市檢察院全體干部，我覺得很苦惱，省院對于我們的工作似乎存在著很大誤解?！?/p>
“萬海案是我們東平市政法系統(tǒng)齊心合力奮斗了兩年多才辦成的案子，很多干部都沒日沒夜的加班，有幾個干部甚至熬白了頭，就希望能夠有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p>
李人駿低沉道：“但省里似乎有別的想法?！?/p>
這一番話講完之后李人駿心里頭痛快了一些，他早就有了這種感覺，只是一直不敢問。
恰好新來了這位沈副檢察長，級別高足以代表省院，自己和他又是舊識，借著說說“心里話”的當口問出了讓自己夜不能寐的問題。
沉默了近半分鐘，沈傳開口說道：
“人駿，我就問你一個問題?！?/p>
“你自己覺得，你辦的這個萬海案真的證據(jù)確鑿，沒有問題嗎？”
李人駿張口欲答，卻被沈傳制止：“想好了再回答。”
李人駿看著沈傳，發(fā)現(xiàn)沈傳的臉隱在煙霧當中看不真切，只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好似要看穿自己的內(nèi)心。
他下意識低下了頭，看著自己指尖夾著的還未燃盡的煙頭，忽明忽暗，正如他此刻的內(nèi)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