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琛一直躺在炕上,什么也不想干,長這么大除了爺爺去世,他還沒這么難受過。
自己要不要去問問沈一念,做鬼也得做明白鬼,他突然坐起來,準備去找她問清楚。
還沒出門,門外傳來了沈一念的聲音“顧大哥,在家嗎?”
顧景琛抬頭看向門外,沈一念站在門外張望,手里還拎著一個袋子。
顧景琛的心猛地一跳,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燙了下,慌忙從炕上坐直了身子。
他手忙腳亂地抻了抻皺巴巴的褂子,又胡亂抓了抓睡得有些凌亂的頭發(fā),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紅了。
這就要來了?他剛才還在琢磨著怎么開口問,她倒自己找上門了。是來解釋的?還是……真要把話說清楚,從此劃清界限?
門外的聲音又輕喚了一聲:“顧大哥?不在家嗎?”
顧景琛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應了聲:“在。”聲音有點啞,他清了清嗓子,掀開炕簾往門口走。
門框擋住了大半陽光,沈一念站在光暈里,穿著件藍布褂子,辮梢上還沾著片草葉。
她手里拎著個軍綠色的帆布袋子,鼓鼓囊囊的,隱約能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韭菜混著雞蛋的鮮氣。
“我不是答應做餃子給你吃嗎,今天沒有肉,就做的素餡的,給你送點過來嘗嘗?!?/p>
沈一念把袋子往前遞了遞,眼神有點閃躲,不敢直視他,“剛出鍋的,還熱乎著呢。”
沈一念想伸手不打笑臉人,大佬不會不理他吧,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顧景琛。
顧景琛沒接袋子,就那么站著,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半天憋出一句:“你……”想問的話堵在喉嚨口,怎么也說不出口。
問她那天說的是不是氣話?話到嘴邊,全變成了干巴巴的,“進來坐吧。”
沈一念眼睛亮了亮,像是松了口氣,跟著他進了屋。
屋里陳設簡單,靠墻擺著個舊木柜,炕上鋪著粗布褥子,墻角堆著些農(nóng)具,卻收拾得干干凈凈,透著股利落勁兒。
她把帆布袋子放在炕桌上,解開帶子,露出里頭的鋁飯盒。
打開盒蓋的瞬間,一股熱氣混著韭菜雞蛋的香味涌出來,白胖的餃子擠在里頭,個個圓鼓鼓的,還冒著熱氣。
沈一念從袋子里掏出雙干凈的筷子,遞到他面前,指尖微微發(fā)顫,“醋汁我也帶了,你要是不愛吃酸的……”
顧景琛沒接筷子,也沒看餃子,就那么定定地看著她。陽光從窗欞鉆進來,落在她鼻尖上,細小的絨毛看得清清楚楚。
沈一念有點著急了,想了想淚眼汪汪的說:“顧大哥,你下午把襯衣仍在籬笆下,是不是嫌棄我做的衣服不好,現(xiàn)在又不吃我做的餃子,是因為下午的事,生我的氣嗎?”
顧景琛猛地抬頭,看見沈一念眼里蒙著層水汽,鼻尖紅紅的,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像只被雨淋濕的小兔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哪還顧得上別的,慌忙擺手:“沒有!我沒生氣!”聲音都比平時高了八度。
“那襯衫我不是扔,是……我以為你也瞧不上我們這些農(nóng)村人,放在籬笆下的,我怕風吹走,還壓了一塊石頭。”
他接過筷子,手忙腳亂地夾起個餃子塞進嘴里,燙得直哈氣也舍不得吐,含糊不清地說:“餃子好吃,我這不是……這不是正準備吃嘛?!?/p>
沈一念看著他急得耳根發(fā)紅的樣子,心里那點故意逗他的小心思突然就軟了。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去夠飯盒:“真不生氣?那我再給你夾兩個,涼了就不好吃了。”
“不生氣,真不生氣?!鳖櫨拌≮s緊把飯盒往她跟前推了推,看著她眼里的水汽慢慢退了,才松了口氣。
“下午是我不對,不該把襯衫放那兒,讓你受委屈了。”
他其實是怕自己唐突,拿著襯衫站在院里轉(zhuǎn)了三圈,想送回去又怕她還在生悶氣,才笨手笨腳地放在了籬笆下,哪曾想被張芳撿了去嚼舌根。
沈一念低頭看著他碗里的餃子,突然小聲說:“襯衫我也給你拿來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收起來?!?/p>
顧景琛接過襯衫,心跳又漏了一拍,夾餃子的手頓在半空。
原來不是他自作多情,他看著沈一念泛紅的耳垂,突然覺得嘴里的餃子更鮮了,連帶著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都變得甜絲絲的。
“好,我收起來”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穿著挺合身的,比供銷社賣的還好?!?/p>
沈一念“噗嗤”笑了出來,眼里的水汽徹底沒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還不快吃?涼透了可就嘗不出好了?!?/p>
顧景琛“嗯”了一聲,這次吃得格外認真,連醋汁都拌得勻勻的。
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落在兩人中間的炕桌上,把鋁飯盒里蒸騰的熱氣映得清清楚楚,像此刻誰也沒說出口的心意,暖融融的,滿得快要溢出來。
鋁制飯盒里的餃子漸漸見了底,醋汁也蘸得差不多了。
沈一念坐在炕沿上,看著顧景琛埋頭吃飯的樣子,他吃得認真,喉結(jié)滾動間帶著股實在勁兒,額角滲出的細汗被他用手背隨意一抹,倒添了幾分煙火氣。
她沒再多說什么,只是時不時伸手幫他把飯盒往跟前推推,或是遞過粗布帕子讓他擦汗。
下午那句石破天驚的“喜歡”像顆被埋進土里的種子,此刻誰也沒敢去碰,生怕一翻動,反倒驚擾了這份難得的安寧。
顧景琛其實吃得差不多了,卻還在慢慢嚼著最后一個餃子。舌尖沾著韭菜的鮮香,心里頭更是熨帖得很。
他偷偷抬眼瞅沈一念,見她正低頭擺弄著衣角,陽光落在她發(fā)頂,毛茸茸的,像只溫順的小獸。
他想問的話在舌尖打了好幾個轉(zhuǎn),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萬一真是自己想多了呢?萬一她只是一時沖動?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她坐在這兒,餃子的香味還沒散,至少說明她沒真把他當外人。
沈一念看著顧景琛,大佬沒再提下午的事,還吃了她包的餃子,這應該是和解的意思吧?
慢慢來,反正日子還長,總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顧景琛倒了水遞過來,粗瓷碗沿還帶著點溫度。沈一念接過來抿了一口,余光瞥見他正看著自己,
臉頰微熱,趕緊找了個由頭:“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知青點那邊還得收拾收拾?!?/p>
“我送你?!鳖櫨拌∠胍矝]想就接了話,說完又覺得唐突,耳根微紅,“路不好走,我……我正好也想活動活動?!?/p>
沈一念沒拒絕,拎起空飯盒跟在他身后。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并排投在土路上。
偶爾碰在一起,又像受驚似的分開,卻怎么也繞不開彼此。
誰也沒再提下午的爭執(zhí),也沒說那句藏在心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