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堂是杭州城內(nèi)有名的藥鋪,三開間的門面,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我站在街對面,看著白素貞整理衣衫的緊張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姐姐,別緊張。"小青幫白素貞撫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皺褶,"說不定那許仙一見你就愛上你了呢。"
白素貞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xiàn)一抹紅暈:"別胡說,我只是來報恩的。"
我握緊手中的佛珠,喉嚨發(fā)緊:"白姑娘,記住我們的約定。先觀察,不要貿(mào)然相認。"
她點點頭,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我強壓下心頭的不適,領著她們穿過街道,走進保和堂。
藥鋪內(nèi)彌漫著草藥的清香,柜臺后幾個學徒正忙著碾藥、包藥。我的目光立刻鎖定了一個清秀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眉目如畫,正低頭認真稱量藥材。
那就是許仙。
白素貞的腳步猛然停住,她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袖,指節(jié)發(fā)白。我聽見她極輕地呢喃了一聲:"恩公..."
許仙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抬起頭來。當他看到我們?nèi)藭r,禮貌地笑了笑:"幾位是看病還是抓藥?"
白素貞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我上前一步:"小師父,我們想抓幾副養(yǎng)心安神的藥。"
"好的,請稍等。"許仙轉(zhuǎn)身去取藥,動作嫻熟。
我偷瞄白素貞的反應。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許仙,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懷念、感激、柔情...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正當許仙包藥時,內(nèi)室走出一位年輕女子,約十八九歲,容貌秀麗。"漢文哥,娘讓你去后堂一趟。"她柔聲喚道。
漢文?我愣了一下,隨即想起許仙字漢文。但更讓我震驚的是他對那女子的親昵回應:"知道了,玉蓮。你先幫我看下柜臺。"
白素貞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小青也瞪大眼睛:"姐姐,他..."
許仙包好藥遞給我:"師父,您的藥。這位姑娘臉色不太好,是否需要看看?"他關(guān)切地望向白素貞。
白素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無妨,只是有些頭暈。"
"玉蓮精通醫(yī)術(shù),不如讓她給你把把脈?"許仙熱心提議。
那位叫玉蓮的姑娘已經(jīng)走過來,溫柔地拉住白素貞的手:"姐姐請隨我來。"
白素貞像木偶一樣被領到內(nèi)室。我和小青面面相覷,只好跟上去。
內(nèi)室布置簡樸,一張診桌,幾把椅子,墻上掛著經(jīng)絡圖。玉蓮讓白素貞坐下,熟練地為她把脈。
"姐姐脈象紊亂,似是心緒不寧所致。"玉蓮輕聲說,"我開副安神的方子可好?"
白素貞直勾勾地盯著玉蓮:"姑娘與許...與許公子是何關(guān)系?"
玉蓮臉上飛起紅霞:"漢文哥是我未婚夫婿。下月我們就要成親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白素貞的身體晃了晃,幾乎從椅子上滑下來。我連忙上前扶住她:"白姑娘!"
"我沒事。"她強撐著站起來,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多謝姑娘,我們告辭了。"
走出保和堂,白素貞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小跑起來。小青焦急地追在后面:"姐姐!等等我!"
我緊跟不舍,看著她白色的身影穿過熙攘的街道,最后停在西湖邊一處無人的柳樹下。她扶著樹干,肩膀劇烈顫抖。
"白姑娘..."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她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已滿是淚痕:"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誠實地搖頭:"我只知道他今世是藥鋪學徒,不知他已定親。"
"千年等待...就為今日。"白素貞凄然一笑,"結(jié)果他根本不需要我。"
小青抱住她:"姐姐別哭,那許仙有眼無珠!"
我站在一旁,心中翻江倒海。一方面為白素貞心痛,另一方面卻有種不該有的慶幸——許仙已有歸宿,白素貞就不必嫁給他了。
"白姑娘,報恩不一定非要以身相許。"我輕聲說,"或許這是上天的安排,讓你了卻因果而不必陷入情劫。"
白素貞抬起淚眼:"那我這千年修行又是為了什么?"
一陣風吹過,柳枝輕拂,幾片柳葉落在她發(fā)間。我鬼使神差地伸手為她拂去,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臉頰,心頭一顫。
"或許...是為了遇見更好的緣分。"我聽見自己說。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這哪里像一個出家人該說的話?白素貞也睜大了眼睛,連哭泣都忘記了。
小青看看我,又看看白素貞,突然噗嗤一笑:"和尚,你該不會是..."
"青兒!"白素貞喝止她,但臉上卻浮現(xiàn)一抹紅暈。
我連忙后退一步,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失言了。"
氣氛一時尷尬起來。最終白素貞擦了擦眼淚:"禪師,接下來我該如何是好?"
我思索片刻:"既然許仙已有歸宿,白姑娘不妨換種方式報恩。比如暗中保他平安,或在他需要時相助。待恩情了卻,便可繼續(xù)修行。"
白素貞沉默良久,終于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接下來的日子,白素貞表面上平靜如常,但我知道她內(nèi)心依然痛苦。她常常獨自站在西湖邊發(fā)呆,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小青私下告訴我,姐姐夜里常常暗自垂淚。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關(guān)注白素貞的情緒變化。每當她蹙眉,我的心就跟著揪緊;她微笑時,我便莫名歡喜。這種情緒對一個出家人來說極為危險,但我卻控制不住。
一天傍晚,我在金山寺后山打坐,慧明匆匆跑來:"方丈,寺外來了一位白姑娘求見。"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請她到客堂等候。"
整理好袈裟,我快步走向客堂。白素貞一襲白衣站在窗前,夕陽為她鍍上一層金邊,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白姑娘有事?"我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
她轉(zhuǎn)過身,眼中帶著決然:"禪師,我決定了。我要離開杭州。"
"什么?"我如遭雷擊,"為何突然要走?"
"許仙既已有人相伴,我留在這里也無意義。"她輕聲說,"不如回山中繼續(xù)修行。"
我急道:"但你的恩情還未..."
"我會暗中守護他一生。"白素貞打斷我,"這是我最后的執(zhí)念了。"
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任何理由挽留她。她是修行千年的蛇仙,我是佛門弟子,我們本就是兩條平行線,不該有交集。
"何時動身?"我干澀地問。
"三日后。"她頓了頓,"臨行前,想請禪師同游西湖,算是告別。"
我點頭應允,心中卻像壓了一塊大石。
三日后,西湖細雨蒙蒙。我撐著一把油紙傘,與白素貞并肩走在蘇堤上。小青識趣地遠遠跟在后面。
"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的雨天。"白素貞突然說。
我回憶起初見時的情景,恍如隔世:"那時白姑娘對我戒備很深。"
"誰能想到,最終送我離開的會是法海禪師。"她微微一笑。
雨絲落在她的睫毛上,像細小的珍珠。我有種沖動想為她拭去,但終究沒有抬手。
"其實..."我猶豫著開口,"白姑娘不必一定要走。"
她疑惑地看向我。
"杭州美景如畫,適合修行。"我笨拙地解釋,"而且...小青姑娘似乎很喜歡人間熱鬧。"
白素貞輕笑出聲:"禪師是在挽留我嗎?"
我的耳根發(fā)燙,幸好有傘遮著:"只是覺得...天下之大,白姑娘不必因一段未果的緣分而放棄整個杭州。"
她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我:"禪師變了。初見時那個鐵面無私的法海,如今竟會挽留一個蛇妖。"
"因為我明白了眾生平等。"我低聲說,"也明白了...情之一字,并非全惡。"
這句話太過露骨,白素貞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我們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在斷橋分別時,她只說了一句"再會",便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