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血腥味在死寂的內室彌漫,粘稠得令人窒息。
沈清漪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月白的寢衣下擺沾染了地上的微塵。她微微仰著頭,閉著眼,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脆弱的陰影,劇烈地顫動著。胸膛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心口那撕裂般的痛楚。
恨?
怎能不恨!那杯鴆酒穿腸爛肚的灼痛,瀕死時的不甘與怨毒,早已刻入骨髓!
可……
蕭珩那血淚交織的懺悔,那撞得頭破血流的絕望,那親口承認的剮殺仇敵、懸梁殉情……如同最鋒利的錐子,狠狠鑿進了她堅冰筑就的心防!
前世種種被蒙蔽的真相(蕭玦的參與,偽造的證據(jù))與前世最后的慘烈結局(他的殉葬)在她腦中瘋狂撕扯,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絞碎!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門口傳來。
沈清漪倏地睜開眼。
蕭珩依舊跪伏在地,高大的身軀因為劇痛和失血而微微抽搐著。他試圖撐起身體,手臂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迅速染紅了臨時裹纏的布條,順著手臂蜿蜒流下,在他身下的地磚上匯成一小灘刺目的暗紅。額角的傷口更是猙獰外翻,血污糊了半張臉,狼狽凄慘到了極點。
他抬起頭,赤紅的雙眼因為失血和劇痛而有些渙散,卻依舊固執(zhí)地、帶著卑微的祈求望向沈清漪的方向,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那眼神,像瀕死的野獸,絕望中帶著一絲微弱的光,死死抓住她這唯一的浮木。
沈清漪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銳的刺痛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不!
不能心軟!
前世他聽信讒言是事實!他冷落她、讓她孤立無援是事實!最終導致她被毒殺,更是無法改變的血債!縱然他后來悔悟,剮殺了仇人,甚至為她殉葬,那又如何?能抵消她前世的痛苦和死亡嗎?
這筆賬,太沉重!太復雜!絕非一句“悔悟”和“殉情”就能輕易勾銷!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和喉間的哽咽,扶著墻壁緩緩站起身。脊背挺得筆直,重新披上那層冰冷的鎧甲。
“墨玉?!彼穆曇艋謴土似届o,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奴……奴婢在!”門外的墨玉如夢初醒,聲音發(fā)顫。
“王爺傷重,”沈清漪的目光掃過地上狼狽不堪的蕭珩,眼神復雜,卻不再有之前的激烈恨意,只剩下冰冷的疏離和一種審視的漠然,“扶王爺回主院。傳府醫(yī),好生診治。”
她沒有上前攙扶,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那疏離的姿態(tài),如同一道無形的鴻溝,將兩人隔開。
蕭珩眼中那微弱的光,在聽到她冰冷的話語后,瞬間黯淡下去,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敗。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痛苦席卷了他,他喉頭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頹然地低下頭,任由額角的鮮血滴落。
“是……是!”墨玉連忙應聲,和幾個膽戰(zhàn)心驚的侍衛(wèi)小心翼翼地進來,七手八腳地將幾乎脫力的蕭珩攙扶起來。蕭珩沒有反抗,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任由他們擺布,只是那赤紅的雙眼,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沈清漪的背影,里面翻涌著無盡的悔恨和……一絲絕望的哀傷。
直到他被攙扶出門,那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沈清漪緊繃的脊背才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絲。她緩緩走到門邊,看著地上那一小灘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血跡,還有門框上沾染的血手印,眼神晦暗不明。
“關門。”她輕聲吩咐。
“哐當?!背林氐拈T板被重新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但門栓已斷,只能虛掩著。
內室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濃重的血腥味卻揮之不去,如同蕭珩留下的烙印,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淚控訴。
沈清漪沒有點燈,獨自走到窗邊。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她滾燙的臉頰,卻吹不散心頭的亂麻。
他重生了。
帶著滔天的悔恨回來了。
他知道了前世所有的陰謀,甚至為她殉了情。
那么……這一世呢?
沈清漪的指尖無意識地拂過窗欞。復仇的目標,似乎瞬間變得模糊起來。柳如煙?蕭玦?他們自然該死!可蕭珩……這個同樣背負著血債,卻又用最慘烈的方式償還了的男人……她該如何面對?
繼續(xù)恨他?殺了他?
還是……
不!
她猛地攥緊了拳頭!眼底重新凝聚起冰寒!
縱然他有悔,縱然他死過一次,前世的傷害已經(jīng)造成!她沈清漪,絕不會再重蹈覆轍!她的命運,必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蕭珩的懺悔,改變不了她這一世要獨立、要強大、要掌控一切的決心!
至于他……
沈清漪的目光投向主院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潭。
他的悔恨和痛苦,或許……可以成為她手中一把鋒利的刀?一把指向柳如煙和蕭玦的刀!
**主院。**
燈火通明,藥氣彌漫。府醫(yī)滿頭大汗地為蕭珩清洗傷口、重新包扎、施針用藥。手臂的刀傷深可見骨,額角的撞傷更是觸目驚心,加上情緒劇烈波動和失血過多,蕭珩在拔除手臂碎瓷片時便徹底昏厥了過去。
“王爺這是急怒攻心,又兼失血過多,傷及本源!需得靜心調養(yǎng),萬不可再動氣勞神?。 备t(yī)對著守在一旁的心腹幕僚和侍衛(wèi)統(tǒng)領,憂心忡忡地叮囑。
眾人看著榻上臉色慘白如金紙、眉宇間依舊凝結著巨大痛苦和絕望的靖王,心中都沉甸甸的。今夜漪瀾院發(fā)生的一切,雖被嚴令不得外傳,但那股驚心動魄的血腥和悔恨,已深深烙印在他們心中。王妃……王爺……還有那些駭人聽聞的“前世”……
**煙霞閣。**
雖被禁足,但王府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王爺深夜渾身浴血從宮里回府,直奔漪瀾院,隨后被抬回主院重傷昏迷的消息,還是如同水滴入油鍋,瞬間炸開!
柳如煙揮退了所有下人,獨自坐在昏暗的內室,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美艷的臉上交織著驚疑、狂喜和冰冷的算計。
蕭珩重傷昏迷?
還和沈清漪那個賤人有關?
太好了!簡直是天賜良機!
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趁著蕭珩昏迷不醒,沈清漪自顧不暇之際,徹底將水攪渾,甚至……一舉扳倒沈清漪!碧桃那個蠢貨雖然折了,但她柳如煙,絕不會坐以待斃!
一個大膽而惡毒的計劃,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她需要一個人,一個能替她去做那件“大事”的人!
她的目光,陰冷地投向窗外某個方向。那里,是王府西角門附近,一個負責漿洗、沉默寡言、卻因家貧常被管事克扣月例的老仆——王嬤嬤的住處。
**深夜。**
漪瀾院一片沉寂。沈清漪躺在拔步床上,卻毫無睡意。蕭珩血淚交織的臉和那些破碎絕望的話語,如同夢魘般在她腦海中反復回響。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極其輕微、如同貓爪撓門般的“叩叩”聲,三長兩短。
沈清漪猛地睜開眼,眼神瞬間恢復清明。這是她與墨玉約定的緊急暗號!
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無聲地走到外間。
墨玉正緊張地等在門邊,臉色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異常凝重。她湊近沈清漪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驚疑:
“王妃,我們安插在煙霞閣外圍的眼線傳回消息……就在半個時辰前,一個黑影……悄悄潛入了西角門附近王嬤嬤的屋子!待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離開!”
王嬤嬤?
沈清漪的眉頭瞬間蹙起。那是個老實巴交、幾乎被人遺忘的老仆。柳如煙的人,深夜去找她做什么?
“可看清是誰?”
“沒有,”墨玉搖頭,聲音更低了,“那人身手很利落,蒙著臉,沒點燈。但眼線說……那人離開時,身上似乎帶著一股……很淡的……藥味!不是尋常的藥香,倒像是……像是……”墨玉努力回憶著眼線的描述,“像是處理藥材時沾染的……‘鬼面枯藤’的味道!”
鬼面枯藤!
沈清漪的瞳孔驟然收縮!前世毒殺她的“千機引”所需的核心毒材!王府庫房曾有少量記錄!她讓墨玉去查,尚未有明確結果!
柳如煙的人,深夜帶著“鬼面枯藤”的氣息,去找一個不起眼的老仆?!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沈清漪的脊背竄起!柳如煙要動手了!而且,目標很可能不僅僅是她!
她聯(lián)想到蕭珩的重傷昏迷……一個可怕的猜測浮上心頭!
“墨玉!”沈清漪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立刻派人!暗中盯死王嬤嬤!有任何異動,立刻來報!另外……”她眼中寒光一閃,“去查!王嬤嬤家中,最近可有急需用錢之處?或者……她最在乎的人是誰?在哪里?”
柳如煙絕不會無的放矢!她深夜派人接觸王嬤嬤,必有致命圖謀!而這個圖謀,很可能就系在王嬤嬤的軟肋之上!
“是!奴婢這就去!”墨玉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立刻領命而去。
沈清漪獨自站在昏暗的外間,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前世的血仇未清,今生的陰謀再起。蕭珩的懺悔帶來的混亂尚未平息,柳如煙的反撲已如毒蛇般悄然亮出了獠牙!
這王府的夜,注定不會平靜。
而她,必須趕在毒蛇咬下之前,斬斷它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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